31 美人(1 / 1)
他说完,再未多看我一眼,小跑着赶上已经走远的队伍。
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觉得委屈,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继续前行。
送药到达千阙殿里时,泠崖难得地不在低头批公文。长桌上放了一碗枸杞醪糟,已经喝完了一半。他见我来了,将瓷碗一挪,漫不经心道:“放这吧,我一会儿喝。”
我还在想叶风暄那副冷冷冰冰的脸,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将药罐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滑了手,药罐应声而落,棕色的药汁洒了一桌。
泠崖眼疾手快地将桌上的一堆折子抱开,淅淅沥沥的药汁顺着桌角滴下来,我连忙抓起包裹着药罐用来保温的棉布清理,谁知动作幅度过大,衣袖一带,又将那碗没喝完的枸杞醪糟汤给碰倒了,这下子泠崖双手都抱着折子,分身乏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半公文被染上污渍。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跪下请罪道:“下官该死。”
泠崖轻轻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我平身,然后从抽屉里拿了两张帕子出来,同我一起将台面和地上都收拾妥当,才重新坐下缓缓喝了口热茶,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我:“苏大人有心事吗?”
我一惊,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他十指交错在一起,微微一笑:“你做事一向不会这么毛躁…对了,这些天里你给我送药的事情,没有别人知晓吧?”
我摇摇头:“没有。值夜班的都是新进的药官,我只说是有位久病不愈的夫人需要特地调养。”
他淡淡点头道:“你做得很好。”
我猛然想起刚才在路上碰见叶风暄的事情,迟疑道:“不过…”
泠崖警觉道:“怎么?”
我只好如实告诉他:“不过今夜下官在前往千阙殿的路上,倒是被一名侍卫问起…”
泠崖眉头一皱:“什么侍卫?他都问你什么了?你是如何答他的?”
我见他如此紧张,慌忙解释道:“就是普通的巡逻侍卫,是下官的一个朋友。他只是经常见到下官这么晚出来送药,有点担心下官的安全罢了。其他的没有多问,下官也没有多说。”
他眉心微蹙地盯着我:“你也不过刚入宫没多久,哪来的时间认识宫里的侍卫?”
我尴尬地笑了笑:“下官与他先前在宫外就相识了,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总之,他并不知道大人在千阙殿的事情,只是以为我被哪位夫人给刁难了。”
泠崖脸上渐渐浮现出难以捉摸的笑意:“哦?有时间的话,我倒是想会会你的这位朋友。”
我心里咯噔一沉,只怕他是想要杀叶风暄灭口,急道:“大人,下官真的一个字都没有透露!他绝对一点也不知情!”
泠崖沉声笑道:“看来真是要紧的朋友,不然也不会这么护着他。”
我闻言赫然醒悟,原来我也一样,担心他会有危险。
泠崖的神色在白烛的照耀下看得不甚分明,只是听声音有些落寞:“在宫中还能有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再抬眼时,他已经恢复了常态,“你放心,我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既然都被你朋友发现了,我这位‘夫人’也不好刁难你太久,赶紧回去吧。”
新的排班表出来,我终于结束日夜颠倒的日子,可以值白班了。可是生物钟一时没能适应,花了好几天才将白天嗜睡的习惯给掰回来。
日益临近过年宫宴的日子,后宫的夫人们总算都将心思放在赶制新衣物和打造新首饰上,合罗殿的工作轻松了不少,闲暇的时候偷偷聚起来聊几句八卦是我在工作之余最爱参与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就听几个过来取药的小宫娥说夏侯府的竹醉夫人进宫了。我对这些命妇们没兴趣,却对夏侯府很有兴趣,一听竹醉夫人是夏侯府的人,连忙多问了几句。
传说这位竹醉夫人是离国出了名的美人,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父亲又是朝中重臣,两年前才二九年华,就被离文公一道指婚令送入了夏侯府,成为夏侯伯骥的第六位夫人,年纪比府中的大小姐长不了几岁。虽是最晚进门,却是最得宠的一位夫人。这两年阮氏家族陆续有好几位远房的表姐妹嫁入宫中,但她本人却极少进宫,是以宫中的人都是久闻其名,难见其面。
早上有幸得见竹醉夫人的小宫娥们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一说,将这位美人描述得神乎其神,美丽不可方物,听得我心痒痒,可惜无福相见。正讨论着离文公也是好美色之徒,怎么竟把这样一个尤物拱手送人时,后面药房里管事的药官见我们都围成一团,厉声道:“都这么清闲,早前给辰琪夫人准备的灵芝和燕窝怎么就没人记着去送?”我逃得慢些,被她叫住,“苏樱落,赶紧把这些送到辰琪夫人宫中。”
我自认倒霉,只好跟她到后院去拿几盒早先进贡来的特等灵芝和燕窝。
这回我也算是驾轻就熟地走到了辰琪夫人所居的毓秀宫。只见宫中站了好些个脸生的侍婢,一分两列,每列四人,倒是挺大的排场。我暗自猜想,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离文公驾到了吧?
我在门口便被拦下,有宫女通传后才放我进去。
殿内传来阵阵轻柔的说话声,只见辰琪夫人的右手边坐了一位我从未见过的美人,真可谓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她身着一套银朱色的锦缎袍子,掌中笼着一个精致的手炉,柔亮的长发绾成发髻,数支润泽的宝石发簪做衬,显得富贵逼人。眉心一点赤红的花钿,别说是寻常男子,就是我等女流之辈见了也要赞叹三分。
辰琪夫人今日也换了一件红梅色的宫装,只是相比起这位美人,就失色许多。
我依照规矩跪下行礼:“下官合罗殿苏樱落,拜见二位夫人。”
辰琪夫人仪态端庄地饮一口茶,道:“还不赶紧把这些药材呈上给竹醉夫人过过目。”
我脑子嗡地一响,今日真是烧了高香了,进宫这么久,虽然未能见到传说中昏庸无道的离文公,倒是先给我见到传说中绝色无双的夏侯府六夫人阮竹醉。这位夫人果真名不虚传,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这下我更加疑惑为何离文公会将她拱手送人了。
我急忙将装着灵芝和燕窝的木盒一一打开,呈送到她面前。
辰琪夫人软语道:“竹姐姐太不爱进宫里走动走动了,这一年到头的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你,委实想念得紧。竹姐姐府上什么都有,也没什么缺的,本宫唯有送些下头进贡来的药材,竹姐姐莫要嫌弃。”原来这二人是远房的表姐妹。
竹醉夫人笑起来当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红润的唇瓣一弯:“琪儿客气了,宫里的药材自然都是最好的,更何况这份心意宝贵,我又哪里会嫌弃。”说着唤来身边的一个婢女,将我手中的药盒全都收了去。
我很想留下来再听听她俩闲话家常,可殿里殿外里三圈外三圈的全是一屋子的下人,显然我也没什么继续留下的理由,只好行礼告退。
一路上想着合罗殿里听来的消息毕竟都是些宫娥传来传去的边角料,要是真想知道些有意思的故事,也许可以去问问泠崖。可惜我这几天都不值夜班,也没机会见他。
酉时一到,天色逐渐昏暗,我也终于可以交班休息。不知怎的,今天的晚膳居然还没准备好,大家都等得饥肠辘辘。内膳房离合罗殿也不是很远,我便索性超劲道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谁知偏生就是这么巧,居然在这个时候让我遇见叶风暄。
经过上次的不欢而散,我本想掉头就走,但近道窄小,避无可避,只好故作镇定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他倒是毫不尴尬,面不改色地问我:“你要去哪里?”
听他这样问了,我只好如实回答:“还没有通知我们可以用晚膳,我去内膳房催催。。”
他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今日夏侯府的竹醉夫人留在宫内用膳,好几位夫人作陪,内膳房临时调集了许多人手,忙得焦头烂额,你们怕是要迟些才能吃上饭了。”
我闻言不由感叹道:“这个竹醉夫人,当真好大的面子!”
叶风暄轻描淡写地耸耸肩:“她丈夫是权倾朝野的夏侯伯骥,自然有面子。”
我连忙兴致勃勃地把之前的见闻说给他听:“我跟你说,上午我在辰琪夫人的毓秀宫里见到竹醉夫人啦!她果真如传说中所言,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啊。”
叶风暄看着我笑:“夏侯伯骥位高权重,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如此宠爱阮竹醉,想必这位夫人的姿色自然是顶尖的。”
我从未听他称赞过别的姑娘,心里顿时有点闷气,但转念一想,竹醉夫人的美貌的确让人惊艳,如此一来也没什么好不开心的,只好悻然另起话题:“久闻离文公向来好色,有美人如此,为何不纳入后宫,而是赏赐给夏侯伯骥呢?”
叶风暄负手身后,有理有据地分析:“离文公不过是个傀儡,夏侯伯骥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就算两人同时看中阮竹醉,离文公也是争不过夏侯伯骥的,还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他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什么人,眼中一紧。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内膳房外几棵光秃秃的梨树下坐着一个修长的人影,脚下有两坛开封的琼酿,隐约有酒香飘过来。夜色昏暗,树影摇曳,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阴影处坐了人。
那人明显已经有些醉意,对着瓶口饮酒时有不少都洒到了衣襟上,他也不在意,醉眼朦胧间看见我和叶风暄,笑得有些恍惚,开口的时候愣是把我吓了一大跳:“苏樱落…是你吗?”
我惊呆了:“泠崖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