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迷破(1 / 1)
“下毒这么蠢的办法,到底是谁教你的?”叶风暄朝我走近一步,几乎是贴着我的面颊讲话。
我扬起脸来,接着他的话茬:“是,也许是很蠢。可是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杀了公子宇?”
他语气里夹杂的那种情绪语气说是责备,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这感觉实在很微妙:“你以为你是灼光,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吗?公子宇一旦死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加上早先颂之的命案,官府一定会彻查。到时候公子宇是死于何因、所中之毒是哪种、这茶水是谁送来的便一清二楚。若官府怀疑这两件案子是连环杀人案,说不定你连颂之的死也要一并承担!”
我咬牙道:“他屋里没有人,除了我与他,不会有人知道这茶水是谁送过去的。”
叶风暄被我气到笑出来:“我就问你,你连我进茶室都没有发现,能指望你发现有人看见你给公子宇送茶吗?一旦有这样的口供出现,你要怎么洗脱自己的嫌疑?”
我被他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制定完美的杀人计划还要考虑这么多!真的是门学问啊。
他见我别过脸去不说话,俯身下去拾捡地上的瓷瓶残渣:“好了。你赶紧泡好茶给公子宇送过去,这里我来处理。”
“为什么不问我原因?”我木然地看着他,“为什么不问我,为何要杀公子宇?”
他只顾着埋头将碎瓷片一一小心拾起:“你是萧国人,而公子宇是主张灭萧的罪魁祸首,你想要杀他,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哑口无言,良久才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是萧国人。”
他一怔,左手心里握了几枚碎片,却避而不答,只是起身提起那一壶烧开的滚水,倒了一点在地上,将蓇蓉散都溶解了去,袅袅热气中,他的声音也变得虚幻起来:“小不忍则乱大谋。杀人不是小事,既然你知道在没有绝对把握扳倒灼光之前不要跟他有正面冲突,那你也应该清楚在不能保证一定可以脱身的情况下下毒是什么后果。”
“我没有机会了。”我突然觉得很颓唐,“我没有机会知道灼光为什么要杀颂之,又为什么要软禁公子宇了。”
“我说过,我会和你一起查出真相。”他诚恳地看着我,“真相需要时间,但绝不会不了了之。”
我缓缓转过头看他:“你就不害怕受到牵连吗?”
他笑了笑,不以为意:“我可不像某些人,生怕自己成了江洋大盗的从犯,气得都快要哭鼻子了!”
我不甘心地追问道:“被误认为是我的同伙也无所谓?”
他一挑眉:“误认?我不早就已经是你的同伙了吗?如果你还要踢我下船,那我只能去向公子宇和灼光告发你了。”
“叶风暄——”谢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已经先发制人:“我先声明啊,我可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活菩萨,这纯粹是为了报你在灯会上对我的救命之恩,你别想太多。”
我动容的神情刚做了一半,僵在脸上,真是好没面子。他视若无睹,冲我一抬下巴:“赶紧把茶送过去吧,再拖久了公子宇会起疑的。这些碎瓷片我拿去扔了。”
于是,这次最接近成功的失败就以被叶风暄半途破坏作为结束,而公子宇重新回来讲课,已是十二月初。
从早上起,便下起柳絮般的小雪,半天的时间地上才积了薄薄的一层,被踩出些乱七八糟的脚印来。台阶边上都是灰黑色融化了的雪水,不下心沾在袍角上,染出一片暗色的污迹。
临近下课时,我不小心将砚台打翻,满手的墨汁,待公子宇讲完课,便急忙跑去课室外的小池塘边将手洗干净。回来时,大半的学生早已走空去吃饭,叶风暄却站在我桌前,着一身堇色的长袍,低着头,五根修长的手指有些心不在焉敲着几台,发出清脆的几声响。
“怎么还不走?”我上前去,将摊开的几本书收好抱在怀里。
他闻声抬头,笑了一笑:“听青裁说你没带伞,我就做个好事。”他冲我扬了扬手中一把墨色的纸伞。
路只走了一半,见着对面屋檐下的灼光和公子宇,二人的表情看得不甚分明,只知道是在讲话。灼光一向喜欢在课后跟各位夫子交流学习心得,我没有太在意,身边的叶风暄却敛了神色,刚好公子宇的目光斜斜扫过来,灼光便也止了话。公子宇略一点头,伸手反转了轮椅,朝自己房间的方向滑去。
灼光见我们走近,先是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然后笑里藏刀道:“听说,前些日子夫子身体不适,十九你还专门去探望过夫子。没想到咱们书院里头还有这么关心夫子的人。”
我自认对于这些有弦外之音的话一向颇为愚钝,但还是听出了他的兴师问罪之意。那日他说公子宇抱恙,特地嘱咐我不要前去打扰,可是我却全然没有把他的吩咐当回事。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只是想搞清楚他与公子宇之间究竟发生了何时,到头来还是没成功,真是有点得不偿失。
还未想到个脱身之计,叶风暄已经率先挡在了我身前:“夫子抱恙,我们做学生的都很是担心。十九心善,所以放心不下,就前去探望了夫子。灼光师兄,这该不会是坏了什么书院的规矩吧?”
灼光没等到我的回答,倒碰了个软钉子,一抬眼,仔仔细细地看着叶风暄道:“自然是没有。我只是担心若学生们都去打扰夫子,会扰了夫子的清静,倒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话虽如此,但他一向温润的眉目中,第一次出现了些清冷的寒意。
我讪讪笑道:“夫子的身子并无大碍,那我也就放心了。”
灼光没有接话,只拱了拱手,道:“我先告辞。”
确认他肯定走远了,我才回头问叶风暄:“公子宇跟灼光到底是敌是友啊?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去探望过他的事情?”
叶风暄往灼光离开的望了一眼: “未必是公子宇说的,也许有别的人看见了。所以,你去下毒,实在是很不明智的事情。”
我心虚地吐了吐舌头:“走咯,去吃饭了!”
下午雪便停了。
教辞赋课的是位颇有些年纪的徐夫子,一个劲地在上头摇头晃脑地念诗篇,委实无趣了些。我勉强撑着听了一节课,实在受不了,不由得四处乱瞄,无意间看见隔着好几个位置的斜对角、灼光的位置竟然空着。万年好学生兼书院典范灼光居然逃课,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叶风暄,他单手支颐,面前放了本书做挡风墙,自己在书后面去跟周公探讨诗词歌赋了。
“喂。”我侧身偷偷踢他的脚,“叶风暄!”
他迷迷糊糊地抬头:“唔?”
“灼光不见了。”我压低声音,一边偷偷看着夫子的眼神有没有扫过来,所幸,徐夫子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叶风暄闻言一凛:“灼光不见了?”他眼睛滴溜溜一转,突然上前抱住我,道:“报告夫子,我弟弟肚子痛得不得了,我得背他去一下茅房!”
他怎么老是突然就演起了戏,我实在是很难跟上他的节奏,只好捂住肚子配合地大叫:“哎哟…哎呦…”
徐夫子的头从书卷后探出来:“快去,快去吧!”
出了课室,他立马放下我,急匆匆站起往公子宇所居的沧澜院走。
我完全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风暄一脸严肃,沉声道:“以灼光的性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也决不至于这么明显的缺课,让人起疑。恐怕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被他的这番话吓到,狗腿子似的跟着他大步往前迈:“什么意思?…灼光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叶风暄老老实实道,“但是既然颂之的死是因为撞破了他在书房里找东西,而这书院又是公子宇的地盘,估计灼光的秘密跟公子宇脱不了干系。”
公子宇喜静,虽然沧澜院设在南苑,但一般少有学生敢前去打扰,所以我们狂奔过去的一路上,也就没遇到什么阻碍。
不再是那日门窗紧闭的样子,院中的窗户半掩着,叶风暄却带着我绕到了后门,根据他的说法,这样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院中有两株梅树,寒风中开得正是繁盛。我自然是无心赏梅,只屏住呼吸贴着门板偷听里面的动静。
不出我们所料,灼光和公子宇都在。
“秦宇,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要么跟我回宁国,助侯爷成事;要么交出信件,从此我就离开书院,你也落得清净。总是这样推脱,我回去也不好交代。”我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盛气凌人的声音竟是灼光的,又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秦宇”是公子宇的大名。
公子宇讽刺地一笑,拉开衣袖,露出手腕上浅浅的伤痕:“上次你威胁我时留下的刀痕还没有痊愈,就指望短短的半个月内我会改变心意?”
灼光颇具玩味地伸出手在他的疤痕上摩挲:“上次只能算是给你个小小的警告。只要你小心一点,本可不必停课养伤的。”
“侯爷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公子宇清冷的声音传来,“殷氏内乱已久,侯爷他应当清楚,殷盛西的太子位虽然坐得不如以前稳当,但他的母上绿蔷夫人仍然是正宫王后,定会不遗余力地保他。殷君泽就更可怕了,远居青州,谁都不清楚他的真实兵力。虽说看着像是无心王位,不过历来的王族争储又哪有个准头呢?要知道,当年的巫祝之言,朝中信者可不少。侯爷有空派出心腹入读我慧明书院,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在这三人中脱颖而出才是。”
我听见殷君泽的名字,脑子里像是蓦地白光一闪,连带着胸口的疤似乎都隐隐作痛起来。原来灼光是宁国五王子、永泰侯爷殷云骁的人。我抬头看一眼叶风暄,不知怎的,他的一张脸竟是白得吓人。
“既是不打算回去,那侯爷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灼光冷冷笑了一声,“把过往的那些亲笔书信交出来,你继续当你的书院先生,我也好回去跟侯爷复命。”
“宋灼光,你是书院里最早入学的几名学生之一,虽然并非是为了学习谋略之道,但怎么事到如今还说得出这种蠢话?”公子宇高傲的弯起嘴角,“身为谋士,做什么事不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侯爷的手段我一向清楚,怕是要回了那些书信,也顺便,会要回了我这条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