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成败(1 / 1)
醒来时是个阴天。
天色仍未见得多明亮,我心里空荡荡的,躺尸一般在床上发呆了好一阵子才起来。
青裁一丝不苟地梳好发髻,蹲在我床边,双手支颐地看着我。
我笑得有些苦涩:“青裁,我没事。不要总是这样盯着我看。”
青裁显然不相信我的说法,犹豫道:“昨天你哥哥背着你回来的时候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也出什么事了呢。”
“我哥哥?”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后才隐约想起昨夜本来是想要送颂之一程的,结果很不争气的睡着了。看来最后是叶风暄替我收拾烂摊子的,于是含糊应道:“哦…我去给颂之烧了点纸钱,让他安心上路。”
因着颂之的事,本该举行的选拔考试也推迟了,可是这次,我再无当初那份兴致。
青裁闻言敛了目光,默默地瞧了我一眼,没敢说话。
我意兴阑珊地跟着青裁一起走去课室。谁知一直等到过了上课的时辰,公子宇都没有出现。我困得趴在桌上打瞌睡,忽闻一阵脚步声响起,灼光推了门进来,道:“今日夫子抱恙,大家自习吧。”
我一听,困意顿时清醒了一大半。公子宇昨日还在正常上课,今天怎么就突然抱恙了?灼光说的话半句也不可信,恐怕其后另有隐情。
我猛然站起身,几步走到灼光面前,道:“灼光师兄,夫子病得严重吗?”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这么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的眼睛,好好跟他讲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他看出我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我尽力在他眼中搜寻是否有着一闪而逝的惊惶,可惜,只给我看到惯有的柔和:“夫子只是有些伤寒,不碍事。你就不必去了,若是传染,也得告病请假,耽误上课。”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挡了我的要求,又显出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
我还想再多问两句,灼光已在我肩头轻轻一推:“快回座位上去吧。”
我闷闷不乐地回原位坐下,叶风暄在脚下踢了一把我的凳子,不满道:“你去找他做什么?”
我漫不经心道:“我才不相信他说的夫子抱恙。”
叶风暄警告我:“不要与他有过多的接触。”
我不服气地瘪瘪嘴:“我只是看不下去他这样一手遮天而已,现在连公子宇都被他控制了!”
“自己在书院里杀了人,还能把官府耍得团团转,硬是定性成外盗杀人。”叶风暄放低了声音,神情淡薄,“这样的手段定然是受过训练的。灼光远比你想象得复杂。”
“我会小心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冷漠。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要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我只是想让自己听上去比较勇敢。
叶风暄不置可否,垂了眼帘,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哦?”
经由颂之命案一事,再联想起灼光曾经半夜潜入书房、又曾被颂之听到公子宇的房间内传来二人争执声,我想灼光身上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但零星的线索总是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只能说,灼光与公子宇之间,大概没有表面上看来这么和睦。
虽然灼光不准我去找公子宇,但这不代表我真的就不能去找他。我非要搞清楚他与公子宇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可。
下了课,我去南苑取些笔墨,正好远远地路过公子宇的沧澜院。他房间的门和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任何端倪。我见四下无人,犹豫了片刻,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叩响了房门。
半晌沉默,房间里传来冰冷的问话声:“是谁?”
我凑近门缝:“夫子,我是苏十九。”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飘出来,公子宇居然开了门。隐约能看见屋内有一张书桌,砚台里的墨已然干透,几只狼毫笔随意地散在笔架上。
他转起轮椅:“进来。”
我反手关上门,细细打量屋中的布局,只见南边放着一个小小的茶几,几上有骨瓷茶壶和茶杯,只是茶水已经冷掉了。旁边放了一本书卷,翻看了一半,公子宇原本就无甚血色的脸上愈发苍白,像是冰雪捏出来的人。难道灼光这次没有骗人,公子宇真的是生病了?
“有事吗?”他凝眉看我。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听灼光师兄说,夫子您受了风寒,弟子担心,特来探望。”
他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嘴角耐人寻味地一弯:“灼光?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你还要过来,就不怕被传染吗?”
我皱起眉头看着他:“但夫子无咳无涕,亦无畏寒、潮红的症状,不像是受了风寒的样子。”
公子宇脸上稍一变色:“莫非你懂医术?”
我连忙垂下眼帘:“弟子不才,曾经跟着乡里的赤脚医生学过两年。”此言一出,我在心中默念:师父啊师父,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怪我说你是“赤脚医生”啊!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阿弥陀佛。
公子宇冷冷清清道:“既然学了医术,为何还要来书院学谋略之道?”
我有点傻眼,没想到他会问这一出,情急之下脑瓜转得飞快,一脸沉痛道:“医者救人,谋士救国。男儿应与人谋大事,这世间远有比医馆更广阔的天地。”
公子宇沉默良久,看我的眼神若有所思:“我想起来了。苏十九,你的千字文写得很好,其他夫子也同我说起过你。”
我谦虚地摆摆手:“是各位夫子抬爱了。”
公子宇脸上依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道:“你说的不错,我并没有受风寒。不过身子的确有些不适,不能继续上课,灼光那么说也是不想有人过来打扰我。也罢,你能有这份心意倒是难得,我收下了。”
他伸手执起几案上的茶杯,电光火石之间我竟然看到他的手腕处缠上了一圈纱布,不由疑惑道:“夫子您的手——”
公子宇倏地将手缩回,用袖边好好遮住纱布,语气却是波澜不惊:“茶都凉了,你去帮我泡一壶热茶送过来吧。”
我越想越不对劲,再仔细看他,发现他的脖子上也隐隐有反常的淤青,像是被什么人掐过。颂之他竟然是个暴力狂?
因为我久久不语,公子宇露出一丝严厉的神色:“苏十九?”
我虽知他是有心支开我,但也没有办法,只好上前取过茶壶:“是,夫子。”
公子宇好茶,平日喝的茶叶都放在专门的茶室里,水也要现烧的山泉水。平时这些事通常都由书童来做,但这次灼光似乎假借公子宇伤寒之名,将他身边的人全都屏退了。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地想着这两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相爱相杀的故事,忽然脑子里灵关一闪——公子宇的茶水?
没有人知道我见过公子宇,他也一定算不到我留在书院是别有用心。如果此时在茶水里下毒,我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房间里就有蓇蓉散,是师父在我出发前亲自交给我的。无色无味的□□,服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机会转瞬即逝,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做选择。
茶室里空无一人,大部分的学生现在都在饭堂用午膳。我烧上水,避开人群回到房间,拿到蓇蓉散后再回来,山泉水刚好烧开。
我哆哆嗦嗦地将茶叶放进茶壶,又冲上沸水。手一直在抖,往茶壶里倒了半天才发现连蓇蓉散的瓷瓶塞子都没有拔下来。
心跳得快到了极点,我抚抚胸口,把心一横,拔开红布塞子正要倒药粉,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牢牢钳住我的手腕,耳边有低低的声音传来:“你做什么?”
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开,瓷瓶应声而落,摔得粉碎,瓷瓶里的白色粉末洒了一地。
逆光中,叶风暄的面容看得并不真切,可是他的声音,我认得分明。
“叶风暄…”脑门的经脉突突直跳,我半抬了眼看他。他的出现令我前功尽弃,可我竟没觉得有多可惜,反而颇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可见,杀人这种事着实需要勇气。
叶风暄松开手,俯身探手沾了些蓇蓉散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问我:“这是什么?”
我半倚在桌前,想也没想,老老实实道:“□□。”
叶风暄站起身来看我,一双黑眸平静无波:“你倒是爽快。”
我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叶风暄笑得半声,“是你想怎么样吧?”
我插着腰,瞪大眼睛用手指他:“你居然偷偷跟踪我?”
他盯着我冷冷道:“你还用得着我‘偷偷’跟踪?哪次吃饭你不是跑在最前头,今天居然没在饭堂看到你,我就知道有鬼,稍微找一下就看到你了。”
我颇有些赌气,嘴硬道:“这不关你事。”
他看了看身边的水壶和茶具,忽的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你混进慧明书院,竟是为了杀公子宇。”
我闻言一怔,咬着下唇躲开他的目光。
我的目的,终究是被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