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杀机(1 / 1)
虽然颂之平时总是老不正经的样子,关键时候却十分有风度。他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你的心意师兄收到了。不过,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做完功课了就早点休息。不然就会像你十九师弟一样,营养不良,干瘪矮——哎呦!”
我在他背上重重一掐,笑眯眯道:“颂之师兄,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颂之一哆嗦:“你可别乱来啊,要是把我给掐残废了,那剩下的书都得你一个人抄了!”
我拍拍青裁:“不怕,你放心的残废吧,我还有青裁呢。”
凄风惨雨的两人抄书小组扩充了青裁这一员猛将,终于在墙外打更的大爷敲了丑时更时抄完了那本典籍。
我已经是头昏眼花,手臂酸痛,揉了揉僵硬的脖颈,走出文渊阁,顾不得外头天气寒冷,一屁股坐在花坛边上,望着星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四周寂静无声,夜里的寒风吹干了我因为心急而冒出的一头冷汗。半轮银盘似的月亮挂在空中,我闭上眼睛静静吹了会风,忽然想起昨晚榕树里那一捧月光——不知道叶风暄的伤势好些了没有?
再睁眼时,颂之和青裁也出来了。颂之的眼睛红红的,全是血丝,像是一只遭受了饥荒的兔子。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在我身旁坐下:“你在赏月?”
“笨!”我趁其不备弹了弹他的脑门,手感还真不错,“立冬刚过,还是上弦月,赏哪门子的月呀?”
颂之不甘心地摸摸额头:“谁说上弦月就不能赏了?”
我同情地摇摇头:“颂之师兄,以后真的要多读点书啊!万一以后学成出道,当了谋士还这样,很难混出头的!”
颂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就算读了几年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混出头啊。”
我有点不敢相信:“你真的想出人头地?我以为你进书院是混日子的…”
颂之凶巴巴地瞪我一眼:“你才混日子呢!你说说,进书院都一两个月了,你除了惹恼夫子、罚站芳华院和牵连我受罚之外,还做了些什么?”
我心虚地低下头:“颂之师兄,不说这个。原来你进书院,是真的想要当谋士的?”
颂之仰起头,眼里充满了向往之情:“是呀,你看我们夫子多神气。本来名字也没有多特别,但是现在大家都尊称他为‘公子宇’。如果我也能像他这样,以后就是‘公子颂’,想想就觉得好风光!”
青裁学着他的样子道:“那我就是‘公子裁’!”他转头看向我。
我却卡了壳:“我…我…”
“公子十?公子九?”颂之没忍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带着青裁也笑得前俯后仰。
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虽然累了一天,却从未觉得有如这般轻松快乐过。
如果我真的是来求学的,该有多好。
过了几日,听说这个月底会有一场考试,范围涉及各个科目,遵循自愿参与选拔的原则,成绩最优异的几名学生有权利在年后跟着公子宇去章国和奚国周游讲学。
我觉得这是个对公子宇下手的极好机会,就是时间拖得久了些,毕竟还有三个月才过年。但是消息既然传出来了,不去努力试试也说不过去,于是决定还是要好好学习,争取成为拔尖的那一拨学生,若真能跟着公子宇去列国讲学,那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立冬之后天气愈发寒冷,这天颂之抓耳挠腮地跑来我和青裁的房间,说是大家互相借鉴参考一下要交的功课。
青裁听话地把刚写好的功课拿了出来,连墨迹都没有干,我却眯起眼睛,故意大声说:“借鉴?参考?颂之师兄,你可是立志要成为‘公子颂’的人,怎么连一篇千字文都写不出来啦?”
颂之脸不红心不跳:“什么写不出来,我只是一时没有灵感而已。这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稀稀拉拉地拍掌叫好:“是了是了,你这么厉害,想必也要参加月底的选拔吧?”
颂之神秘兮兮地凑上来,一手笼在嘴前:“我跟你们说,最新的内部消息:听说这次能够跟夫子前去游学的名额只有三个,咱们书院将近三百人,真可谓是百里挑一啊,大家应该都拼了命抢破头地想争这个机会呢。“
青裁原本摊开了一张熟宣,准备写字,现在也停了笔加入我们的讨论:“周游列国一向都是推荐自己的好方法,当年夫子不就是去了宁国才得了宁庄公的赏识吗?如果真能跟着夫子游学,不仅一路上能够得到夫子亲传,更有可能被列国的重臣招为谋士,这种好事自然让人趋之若鹜。”
我拍拍颂之的肩膀:“听见没颂之师兄,你的谋士之梦可以提前实现了耶!”
颂之痛心疾首地顺了顺气道:“别给我带高帽子,那也得先入选了再说。听说这次的选拔相当严格,从作诗到写对子,再到千字文,再到口试,足有七八门,所有的科目都要计入成绩,按照总成绩来定名额。”
我抱臂胸前,若有所思,也不知是说给他们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但是这个机会太难得了,不管结果,总是要试试的。”
颂之很惊讶地瞥了我一眼:“莫非你也想去?”
我摸了摸鼻子,不满道:“为什么我不能去啊?”
颂之一只手探过来搭在我额头上:“没发烧啊,这孩子怎么净说胡话呢?”
我一把打掉他恼人的手,听得青裁言之凿凿地分析道:“我觉得,灼光八成已经占掉一个名额了。夫子最近老是跟他单独待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事。灼光进书院时间早,为人稳重,功课也好,夫子应该会带上他一同去。”
“这不公平吧!”我紧张兮兮地凑过去,“不是说要按照排名进行选拔吗?”
“这有什么不公平的?”颂之斜着眼睛瞥我,“灼光的功课也很不错啊,平时还负责那么多大小事务,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呀,要是真想去,就考个前三名看看。”
我不服气道:“考就考,你当我做不到么?”
青裁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又低头写字。颂之哈哈大笑了几声,也埋头去看青裁写的那篇千字文。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显然都没把我说的话当回事。
我倏地站起,嚷嚷道:“喂喂,这是怎么个意思?要是我真考到前三名,你们这些嘲笑过我的人怎么补偿我?”
青裁一边蘸墨一边道:“这次要考这么多内容,很多东西在十九你来之前就教过了,你没赶上,要自学的话,恐怕…恐怕还有些难度。”
他这话说得还算客气,只听颂之在一旁道:“十九啊,这种白日做梦的事就别想了。有时间的话,不如帮我想想怎么才能找个借口让董允成搬出去住啊?他每天打鼾,我都快要崩溃了!”
我一听,赌气道:“你们也太小看我了!我话就撂在这里,要是没考到前三名,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青裁当真放下笔,想了想,道:“我想要东边巷头陈老板店里新进的一套离国运来的文房四宝,听说离国的狼毫笔特别好写,石墨的成色也极为纯正——”
话未说完,被颂之猴急的声音打断:“我要求也不高,你付我俩三个月的酒钱就行了。”
我咆哮起来:“你们太过分了——!”
为了狠狠给这两个看不起人的家伙一个教训,我开启了强力学习模式,每天早起晚睡,白天认真听课,晚上还自愿跑去幽静的文渊阁里自学补上那些我落下的内容。
然而,我看得越多,就发现…我差得真的很多啊!但是话已经放出去了,尤其不能让准备看我笑话的颂之给看扁了,我只好欲哭无泪地继续折磨自己。
连着过了七八天,我为了专心复习,都是独来独往地行动,正在饭堂里狼吞虎咽,忽然瞧见颂之也在此时进来吃饭,我连忙把随身携带的书册打开放在桌上,扮作一边吃饭一边看书的模样。
颂之见着我,眼睛一亮,端着饭碗过来找我:“想不到,你还真是有模有样的哈?”
我义正言辞地看着他:“颂之师兄,别影响我抓紧点滴时间学习!”
一点菜汁滴到我的书本上,我赶紧若无其事地用衣袖擦去。
颂之十分嫌弃地伸出两根手指拎起书册:“人家的书都是墨香味,只有你的是饭臭味,啧啧。”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把书册抢回来:“要你管!”
颂之嘻嘻一笑,又八卦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青裁说灼光可能是夫子带去游学的内定人选之一?”
我不太想搭理他:“所以呢,你想说我入选的机会更加渺茫了?”
“非也非也。”他故弄玄虚道,“刚才我从夫子的房间外经过,隐隐听见两个人在吵架,像是灼光的声音。但是不可能啊,灼光的脾气多好,我进书院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夫子也是,虽然人冷漠了点,但也不像是会大声吵架的人,所以我在想啊,一定是灼光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夫子,现在甄选在即,恐怕先前就算他是内定人选,现在也失去这个机会啦!”
他这样说,可惜我当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道他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
我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菜,在他肩头上一拍:“师兄慢用,我先去学习了。”
颂之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别白费功夫啦,乖乖地给我去付三个月的酒钱吧!”
其实文渊阁是个学习的好地方,安静宽敞,就是地理环境不太好,还冷得很,所以没什么人愿意过来,我正好捡个便宜,每天可以独占整个文渊阁。
这天不知怎么的,特别犯困,本来打算将手头的书看完就回房洗漱,谁知不过伏案小憩了一阵,醒来时已是深夜。
烛台烧得所剩无几,我只好借着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出文渊阁往回走。绕过北苑的书房时,一向安静的院落却被“啊——”的一声闷哼划破。
那声音本来极轻,好像被什么人强行压了下去,只是深夜更静,所以多少还是被我听见。
我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壮着胆子向前几步。书房的窗子里忽地飞出一团黑影,身手矫健地跃上屋顶,转瞬间就消失在眼前。
竟是闯入了飞贼么?
我鼓起勇气,胆战心惊地闯进书房,只见刚才那黑影闪出的窗户大开,一束惨淡的月光不偏不倚地照进来,将地上染得一片惨白。
一个身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然而我还没有靠得太近,竟看见地上漫开了大片大片的血迹,一直蔓延到我的脚下。
我接连吓退几步,抬眼看去,手一抖,怀中抱着的几本书应声而落。
颂之胸前插着一把短匕首,倒在血泊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