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人情(1 / 1)
“好吧苏大夫,夜深了,早点休息。”他敛了神色,原本就略显虚弱的脸上淡漠得如同一尊石像,“你去睡床上,我来守夜。”
我看了看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床,义正言辞道:“不,你是病人,当然是你去睡床上,我来守夜。”
“嗯?”他有点心不在焉,并未理会我,径自道,“快点去睡。”
我板起脸来凶他:“现在我是大夫,你得听我的。你快去床上睡!”
他纹丝未动:“不行。你是女人我是男人,哪有让女人来守夜的道理。”
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我语重心长道:“叶风暄,你受了伤,要多多休养,这样伤口才能好得快。今天一天下来,又是动刀又是流血的,肯定也筋疲力尽了,再不睡觉,身子也吃不消嘛。”
他嘴角莞尔,道:“你以为我不想休息啊?可是你守夜我不放心。万一有敌人来了你却没及时发现,我不就在睡梦中被人砍死了么?”
说来说去,原来还是质疑我的能力!我卷起袖子就要跟他争辩,他伸手在我脑门上轻轻一弹:“别闹小孩子脾气,让我省点心不行吗?”
我心有不甘地摸了摸被他弹痛的脑门,斜眼瞪他。他故意不看我,只是上前去把门窗都关严实了。
我一边往床上蹭一边叮嘱:“要是半夜伤口又疼了或是裂开了什么的就要叫醒我哦,别硬撑着。”
他只是淡淡的笑:“好。”
总算一夜平安无事。
天光后我在掌柜处借了纸笔,把要买的药材都写上,又去药铺里买了些纱布和药品,回来时嘱咐小二将药按剂量熬上,又要了两碗清淡的白粥,自己端上房间去。
叶风暄已经在床上和衣而眠,睡得很沉,连我进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嘿,这个人,现在就不怕被人在睡梦中砍死了?真是的,昨晚明明是累得狠了,却非要逞强,一宿没睡。不过,我倒是休息得挺好,一早起来神清气爽。
我蹲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两道斜飞入鬓的浓眉微微蹙着,大概是伤口还在疼。我只好先把我的那碗粥吃了,而后他却仍然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我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两圈步,想着我一宿没回书院,估计又要被记大过,现在叶风暄这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看他那么能干,自己给伤口敷药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何况该喝的药已经嘱咐小二熬上了,一会儿自会有人送上来。
有点不放心,还是顺手留了个条子给他,又强调了一遍给他买的药一天要喝两次,每天都要给伤口换药、换纱布,这才替他掖了掖被子,关门离去。
街上已经恢复平静,只是乱七八糟的残局还没有收拾完。
我一路小跑回到书院,开门的小童见到我,欲言又止。我试探性地笑笑:“我回来了!…怎么,大家以为我昨夜里被杀了?”
“十九,你究竟去哪里啦?”小童怯生生道,“昨晚颂之快要急死了,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灼光也着急,夫子很生气…”
我听到他说“夫子很生气”,顿时头皮都麻了,心想这次怕是得在芳华院里站个三天三夜才能抵罪了。
走回课室的时候,刚好上的是公子宇的谋略课。我甫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我身上,顿时鸦雀无声。我匆匆扫了一眼,青裁、灼光都在,唯有颂之的位置却空着。
公子宇微微侧了头,清冷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我连忙跪下行了个大礼,道:“弟子彻夜不归,自知犯了大错,求夫子重罚。”
“罚你什么?”公子宇合了手中书卷,“是颂之将你带出去的,却没将你带回来,我自然是罚他,不是罚你。”
“不不不——”我一听更急,“是我求着颂之师兄带我出去看灯会的,还到处瞎跑迷了路,这才没回来,跟颂之师兄一点关系都没有,错都在我。”
“一个人做事,便要担一件事的责任。”公子宇徐徐道,“这不是你想揽就能揽下来的。”
我还要求情两句,他止住我:“不必说了。若还有下次,这书院你也不必来了。”语罢转了轮椅,“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两日后将功课交上来。”
学生们开始熙熙攘攘地收拾书本,我呆站着,觉得过了好久,才听到青裁焦急的声音:“十九,怎么回事啊?昨晚大家都快急死了。听说灯会上出事了,有几个剑客出现,官府正在查人呢。”
“啊…”我含糊道,“就是…挺乱的,一时跟颂之失散了。”
“失散了怎么也不知道尽快回来?”灼光的语气里略带责备,“若真出了事,颂之负得起这个责吗?”
“对不起。”我小声道,“我太害怕了,就跟着大家瞎跑,然后迷路了,在别人家门口睡了一晚,今天早上才问路问回来的。”猛地抬了头,“颂之呢?”
“还在文渊阁闭门思过呢。”灼光叹口气道,“十九,以后可长点心吧。不是所有的祸事都是可以不牵连别人,由你一己承担的。颂之是你的师兄,又是他带你出的门,现在你不见了,他自然要付主要责任。”
青裁补充道:“他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
“我去看看他。”我又是自责又是悔恨,声音都有点抖。
“要是——”青裁拉住我,轻声道,“要是颂之的态度不太好,你也多体谅体谅他。你都不知道昨天他有多着急,在灯会上找了你好久,生怕你是被那几个剑客给掠走了,熄了灯之后才回来跟夫子说你失踪的事情。夫子当场就说要开除你,是他求了好半天,把错误都归在自己照看不周的份上,夫子才作罢的。”
这一席话说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连忙飞奔跑去文渊阁找颂之。
文渊阁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在书院的最北头,无论冬夏都冷得厉害,北风总能呼呼往里灌。颂之这么个爱热闹的人待在那里一定很郁闷。
白天的文渊阁也安静得可怕。
我“吱呀”一声推开房门,看见一个杜若色的身影正伏案桌前。听到我的脚步声,大概以为又是那个倒霉的人是进来受罚的,没有回头,不耐烦道:“劳驾把门关上行吗?再吹风就要冷死了。”
我反手掩了门,朝他走去。
“颂之师兄…”我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
他猛地一回头,愣了一愣,道:“十九?”不确定似的,又问了一声,“苏十九?”
“是我。”我垂下头不敢看他。
他哗啦一声起身,疾步向我走来。
“回来了,啊?原来你还能活着回来啊?”颂之这副样子,我没见过,但是想着青裁的话,便不说话,任由他恼。
“你疯了吗,你是不是疯了?”他几乎是朝我吼道,“灯会上那么危险,为什么还要到处乱跑?我就跟在后头喊你,嗓子都快扯破了,你理都不理,一个劲地瞎跑。来来来,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想干嘛?”
“灯会上太混乱,我没有听见你叫我…我被人流挤着走,然后就走岔路了——”我还企图用这个理由瞒过他。
“放屁!”颂之一甩衣袖,“灯会再乱,你能分不清书院的方向吗?我们又不是去了多陌生的地方,灯会就在集市口,东西南北四条大道看得分明,你走哪门子的岔路?”
我支支吾吾道:“我…我有点吓傻了…后来不知怎的就迷路了,只好在巷子里躲到深夜…”
“我以为你出事了你知道吗!”颂之似乎没找出这个理由的破绽,干脆不听我胡掰,继续发火。
“知道知道,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只有逆来顺受。
“哪一年的灯会上出过这种乱子!偏偏是跟你的这次,你小子还真是——”他作势扬手。
我没有闪躲,只是闭紧了眼睛。
“反正再也没有下次了,我再也不会带你出去玩了。”他放下手掌,恨铁不成钢地总结道。
“嗯好,再也不出去了。”我泪流满面,心里十万个不甘愿,但也只能点头附和。
他怒气渐消,这才止住话,转身嘟囔道:“好吧好吧,这次便宜你了,总之没事就好,你赶紧回去吧。”
我凑过去扫了一眼他伏案的桌子,密密麻麻全是写满字的纸。
“夫子罚你抄书啊?”我心里头咯噔一沉,就知道不会是面壁思过这么轻的惩罚。
“嗯。”他复又坐下,右手执了笔蘸墨,“抄完才能回去上课。你赶紧走,别影响我。”
我连忙献殷勤道:“我也来帮你抄吧。”
“走走走,别碍事。”颂之不耐烦地赶人道。
“师兄,就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我挤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犹豫了一下,我趁势抓住他衣袖,扯开嗓子乱嚎:“颂之师兄啊,俗话说,人非圣贤,人孰无过。我这次犯错,牵连得您也一同受罪,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要是你连这个忙都不让我帮,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行了行了。”颂之听不下去,冲我努努嘴,“笔在这,纸在那,自己随便找个地抄去。”
文渊阁里的椅子都是最简陋的木椅,张张冷得要命。我好不容易挑了个背风的地方,没写几张纸,就觉得手指快要冻僵了。回头看看颂之,还在埋头狂写,一时真是好生愧疚。
公子宇也真够狠的,一本砖头厚的大典籍,要全部誊写一遍。饶是我与颂之两人合力奋笔疾书,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也才完成一半多一点。
匆匆回饭堂祭了五脏庙,两个人便又急吼吼地跑回来继续誊抄。
戌时三刻,周围安静得连蛐蛐声都没有的文渊阁门口忽然一响,一个清瘦的身影闪了进来。
青裁居然冒着寒风赶来了。
我见到他,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青裁像个小大人般地挺起胸膛:“我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可以帮你们抄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