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避敌(1 / 1)
次日醒来时,叶风暄已经把床铺整整齐齐地叠好了放在墙角,而自己正坐在圆桌前翻看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册子。
我轻轻咳了两声,他从书卷中抬起头来:“苏姑娘醒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忍不住一笑:“刚过辰时。”
我翠台山睡觉第一把好手的名号果然不是盖的,就连在路上也能睡得这么死,只是希望没有睡得口水直流,叫人家看笑话。
许是看出来我的窘迫,他解围道:“能睡是好事。”
我用手梳了梳凌乱的头发,小心翼翼道:“那个,你…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我要洗漱了。”
他连忙将书卷合上,起身道:“抱歉,是我失礼了。”
我瞧见桌上多了一个梨木的食盒,好奇道:“这是什么?”
他回头:“船上的早点只供应到辰时,我怕苏姑娘到时候还没起来,先给你买了些清粥小菜。”
我心里颇为感动:“有劳叶公子了。”看来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他只是淡淡一笑:“给苏姑娘添了很多麻烦,应该的。”
一路东行,过了三四日,虽然讲的话并不多,但我们之间还是逐渐熟悉了一些。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我一直很疑惑他究竟是带了很多书上船呢,还是翻来覆去地就只看那一本?
由于我没有书看,无聊的时候只好坐在窗边看着滚滚江水发呆。
又过了两三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他:“你究竟随身带了几本书啊?能借我看一本不?”
他笑得眼睛弯起来:“憋了这么多天,就是想问我这个?”
我见心思居然被他看穿,讪讪道:“谁憋了,我就是随口这么问问。”
他认真看我:“楼下的客房里住了个退了休的私塾先生,儿子去了承阳,他也要搬过去,带了一箱子书,这些都是我找他借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将书卷翻过一页:“明天也帮你借一本吧。不过…”他忽然又抬起头,似是有所迟疑,“普通人家识字的女孩不多,你识得多少字?”
我顿时气歪了鼻子:“什么普通人家——”但是,亡了国的王族,恐怕连普通人家都不如吧。下意识咬住下唇,我忽的泄了气:“总之我识字。”
不知他是在试探我还是怎样,顺手将手中的书就递了过来:“那这本书先借你看,我再去借一本上来。”
我翻到封面一看,不由道:“《图河杂记》?这本书我读过了,可以帮我借一本新的吗?”
“你读过?”他显然吃了一惊。
我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惊讶:“是啊,这不是晋元大人被贬图河时写的散文集吗?他后来又被重用,回朝为官,为人公私分明,在青州很有名的。还写了《问天录》和《闻远辞》——”我看见他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郁,连忙住了口。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苏姑娘既然饱读诗书,为何还要去承阳求学呢?”
我心里暗暗后悔,果然多说多错,只好硬着头皮干笑两声:“我、我都只是听说而已,哈哈,哪里有拜读过了——诶,这船怎么停了?”
叶风暄亦是一楞,起身推窗一看,只见两岸均是鳞次栉比的房屋,河边砌好的青石台连绵不绝,偶然能看见背着婴儿的妇女拿着个大木槌在洗衣服。已经入秋,天气渐冷,这个时候还在外头洗衣服的一定都是穷苦人家了。
码头上挂着一面迎风招展的三角旗,上面印着两个硕大的“木樨”二字。
原来是到了木樨城,需要停船补给,两个时辰之后再出发。
叶风暄的脸色倏地变得严肃,我亦想起他曾跟我说过的,那些在码头上跟踪过他的人会在木樨停靠时逐船搜查。
他的目光扫过来,声音平稳:“先下船,待在船上这么久,苏姑娘一定也闷坏了。”
我只将贵重的荷包随身带了,其他的东西都放在房间里,就跟他出了门。还没走到楼梯口,便听见有人在一层甲板上说话:“你们几个,去楼上逐间搜搜。”
“是!”整齐划一的回答声,我伸长脖子一看,楼下也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有官兵前来搜查。
竟然惊动的是官府的官兵,他该不会真的是江洋大盗吧?
叶风暄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动作可真快。”
我看向他,也有些慌了,毕竟我跟他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万一被认为是从犯,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于是问他:“怎么办,要冲下去吗?”
他摇摇头:“来不及了。”他拉一把我,“赶紧回房间。”
我大吃一惊:“回房?那一定会被他们发现你的!”
他只管一个劲的推我:“快点。”
几步进了屋,他赶紧关上房门,手忙脚乱地脱起自己的衣服来。
我吓得捂住眼睛:“你你你——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
他似乎是被气笑了,一边将衣服胡乱地扔到地上,一边说:“躲到床上去,一会不要怕,所有的话由我来说就行了。”
我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图了,迟疑道:“你是想…”
他全身上下只剩一件中衣和中裤,见我还愣着没动,无奈道:“苏姑娘,你曾经答应过我要帮我躲过搜查的,这样那枚玉佩的事才能一笔勾销。”
我顿时哑口无言,只好乖乖地爬进被子里。
说时迟那时快,转瞬之间刷刷的靴声就已经到了房门口,门板被粗暴地拍响:“开门,官府办案!”
他手脚麻利地将自己的发冠摘下扔在床脚,又伸出魔掌把我刚梳好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只听“咚”地一响,几名官兵已经等不及撞开了门,腰配长刀,手持画像,第一眼见到的却是地上凌乱的衣物,不由均是一愣。
叶风暄的脑袋从被窝里伸出来,乱蓬蓬的头发将半张脸都遮住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装疯卖傻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逼真。
我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地将头探出来,躲在被窝里的身子却在瑟瑟发抖。
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神情慌张,孤男寡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正在发生什么。
那几名官兵也都是年轻小伙,脸上顿时露出十分尴尬的表情来:“官、官府查案…”连说话也没了刚才的气势。
叶风暄嬉皮笑脸道:“小的与夫人衣不蔽体,恕不便下床配合官爷查案。”
几名官兵听到他这么说还哪好意思再看,一个个都绿着脸赶紧退出去了,连画像都没对照,还顺便把门给带上了。
外头一番熙熙攘攘之后,终于回归平静。
叶风暄长吁一口气,一掀被子,连忙去将散落一地的衣服给拾起来穿好。
我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拿起梳子重新梳理刚才被他特意揉乱的头发。这个人肯定练过武功吧??几下就能把我的头发给揉得各种打结,真是气死我了。
叶风暄系上腰封,倚在窗边,从我这里看过去也能望见那列官兵又咋咋呼呼地上了另一艘刚刚靠岸的船上搜查。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惯有的微笑,很好看,但亦十分疏离,像是一张用来伪装的面具,又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我把梳子上的落发清理干净,忍不住问道:“先前在青州,我还以为你只是因为私人恩怨得罪了什么人而已,没想到你惹上的居然是官府。事到如今,你难道不应该告诉我究竟犯了什么事吗?”
叶风暄负手身后,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我,淡淡道:“苏姑娘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不由有些恼火:“好,你有你的难言之隐。最后只有我最倒霉,无端端就成了江洋大盗的从犯。”
他差点笑出声:“谁告诉你我是江洋大盗的?”
我气鼓鼓道:“惊动官府的人,来头能小吗?”
他目光灼灼,挺直了腰板问我:“苏姑娘觉得我像江洋大盗吗?”
我斜眼瞥了一下他藏在墙角的那把长剑,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挺像的。”
“……”他忽然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就算是,也绝不会牵连到苏姑娘。”
过了木樨,说明旅程只剩下一半了。余后的几天里一切顺利,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与他也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他是不是江洋大盗的事情。
九月二十一,抵达程国的王都承阳。
承阳已是深秋,比起青州的秋天要阴冷肃杀的多。我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两国气候不同,因此带的衣服也不够厚,码头上风又大,可把我冻得够呛。
叶风暄又恢复了初遇时的那副模样,干练的束袖常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发冠里,一柄长剑负于身后。烈烈的秋风将他玄色的披风吹得格外飞扬。
要同他就此分别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两句客套话,他已经开了口:“不知苏姑娘要去哪座书院求学?”
我本不愿跟他透露太多,但想着以后估计不会再见面了,还是告诉了他:“慧明书院。”
他略一迟疑:“是公子宇的书院?”
我一听他好像很了解的样子,更加不敢多讲了,只匆匆点头:“正是正是。叶公子,后会有期啊!”说罢抱拳作揖就要走。
他喊住我:“苏姑娘,看来你是不知道,慧明书院不收女弟子这条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