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莫使花笺染斑白》(三十三)(1 / 1)
正对着栅栏门的那排校舍门口,垒砌着一张约三四米长的长条石桌。一个女孩面朝栅栏门方向,坐在石桌前,正低头全神贯注地在写着什么。她听到了门开的吱呀声,便抬起头来,看到正迈步进来的林皓,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啊”声,脸上惊愕的表情刹那间就凝固住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千百回魂牵梦萦,这惊不了天下的熟悉容颜!憔悴如斯却还是那么白净,遗落凡尘始终难掩芳华!林皓百感交集,快步走上前去,嗓子也带着颤音:“窦豆!”
那女孩盯住林皓的面庞,眼睛里似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呆了半晌,神情渐渐变得淡定而漠然。她放下悬在半空的笔,站了起来,礼貌地说:“请问你是林皓吧,我是窦豆的姐姐窦土。”
“你是窦土?”这一次,惊愕变成了林皓!他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孩来:眼眸神态,说话的嗓音,甚至身高身材,都和窦豆一模铸就似的。只是,长发拂胸不是那翘天辫样,脸型也瘦削些许。林皓心里写满了怅惘,不解地问,“那窦豆呢?她不是也在这个学校吗?”
“当然在这个学校的。今天是周末,妹妹去家里帮妈妈干农活去了。我在学校代课,就留下来照应留守的学生,他们的家长都去外地挣钱去了。妹妹说她的大学同学林皓可能在这几天来学校找她,让我留意点,那肯定就是你了。”
“你家离这儿远吗?”
“远也不算远,十多里地吧,只要翻越一座稍大点的小山岗。”
“请你带我去好吗?”林皓恳切地说。
“你真的要去吗?”窦土眼角滑过一丝不可捉摸的轻笑,“虽然十多里,但都是山间小路,极不平整。这一去一来的,二十多里了。我还好,习惯了,就怕你吃不了这苦。”
“……”林皓瞅着窦土似乎泛着怀疑的眼神,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妨事的,我的身体素质也好着呢!”
“好吧,那你稍等,我把这儿的七个留守学生先安排一下。”
说完,窦土走进屋里,倒了一搪瓷碗温开水送到林皓面前的石桌上说:“别着急,先坐下喝碗水歇歇。”又进屋里去了。
林皓没有坐,端起搪瓷碗,向水里望了望,喝了大半碗放下,开始打量起这所校园所在的整个院落:校园整体建在山坡上的一块被平整好的缓坡上,四围围着的灌木栅栏权作校园围墙。因地方小,三排都一式三间样式的用石头垒砌的房屋,又矮小又紧凑地在东北西三个方向围拢着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中央的场地被踩踏得非常平整,应该就算是操场了;操场北边的房屋门前,用石板方方正正地砌了一个小平台,平台中央树立着一根松木做成的旗杆。透过窗户,正对面的和东面的两排屋子屋里有长条形的疑似课桌排列,应该就是教室了。西面的那排,正屋房顶有烟囱伸出屋顶,室外晾晒着两床陈旧得严重泛色的薄棉被。
林皓想看看教室的情况,便轻轻走了进去。教室里有七个年龄大小不等的学生正在低头学习,窦土也正低头写着什么。
这也是教室?这也是教室!林皓心里打了一个寒颤。那长条形的疑似课桌原来是一排排长木板横放在垒起的石块上的;木板与木板之间,是矮了一截的木板,仍然横放在石块上,作为学生的坐凳;一块较大的长方形石板搁在垒高的石块上,作讲台桌用;黑板也是木板做的,被钉在前墙的石头缝里,有不少地方的黑漆已经剥离下来。让林皓欣慰的是,教室的亮点也不少:地面干净整洁;最后一排的木板上摆放的学习本薄非常齐整;两边和后面的墙上,用彩色条纸整齐地框着不同的专栏,有“国学经典”、“名著经典”、“校友风采”、“作品展台”、“理想翅膀”,里面都贴满了内容。那专栏的大字,是用黑毛笔书写的正楷字,笔锋遒劲利落。
林皓走到“国学经典”栏目前,看栏目内被分成了十一个小块。从一年级到九年级各占一块,每个年级都规定了必读书目,另外两块是“诗词歌赋”、“现当代名家”。令他惊奇的是,规定的内容都远远超出了他读中学时规定的必读书目。比如像中学时听都没听说过的王夫之的《读通鉴论》和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分别出现在七年级和八年级的必读书目里。林皓正满腹疑惑时,看到窦土已经抬起头来。但见她把手里写好的纸交给了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学生说:“夏萱萱,你把这纸上每个人的学习任务都安排督促到位,等我回来时检查。如果十一点半我还没有回来,你就把锅里的饭烧开,盛给他们吃,不必等我。”
窦土交代完,便走了过来。林皓怀疑地看看“国学经典”栏目,又看看窦土,嘴唇嗫嚅着,却没有说出什么。
窦土见林皓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笑说:“你想要说什么?”
林皓稍稍压低了声音,指着“国学经典”栏目问:“规定了这么多,学生看得完,看得懂吗?”
“是为这事啊,”窦土还是笑笑,转头向正埋头学习的学生,“姚思伟,你过来一下。”
“这个同学是六年级的,五年级栏目上规定的篇目你向他提看看吧。”窦土语气淡淡地说。
实在地说,这五年级规定的篇目即使林皓都有没读过的。他看到有《离骚》,正好是自己颇熟悉的,便问道:“请问‘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下一句是什么?”
林皓问过,心里就颇多怀疑,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姚思伟脱口而出:“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这么神奇?林皓看他那稚气未脱的样子,又佩服又喜爱,便又追了一句:“这句是说让马喝咸水池里的水吗?”
姚思伟没有看林皓,只是挺直身子,目视前方,毕恭毕敬地回答:“不是,咸池是古代神话中日浴之处,也是专供仙女们洗澡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的?”林皓见他回答得一本正经,戏谑的话也脱口而出。
“老师讲的呀!”
“呵呵呵……”连一旁的窦土都被逗乐了。
林皓看窦土那花枝乱颤的样子,待她平静了,才又好奇地问:“这么多的书,他们哪里去找看的?”
“你问这个呀,请随我来。”
林皓跟随窦土来到西边的那间房子。刚一进门,他的内心就震撼不已:几乎所有的长条木板上,都整齐地摆放着图书。正对木板的墙上,张贴着年级的名称。
这么简陋的学校,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藏书,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你们学校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图书?”林皓穿梭在图书间,翻动着书问。
“是原来的吴老师买的,”窦土说,“吴老师的工资,基本上都资助了困难学生和购买了图书。吴老师是这个学校的灵魂!以前是,现在即使退休了也还是!他是校长,是老师,是学校各种规章制度的制定者。班级专栏的设计书写,各个年级学生读书篇目和学习内容的规定等都出自他手。即使现在退休了,我们还沿用他的一套。”
说着话,两人走出了屋子。窦土又歉意地对林皓说:“不好意思,请你再等会。我还要到厨房去安排一下。”
林皓赞许地笑了笑说:“不必着急的,你忙好我们再走,我陪你一起去厨房吧。”
“这……”窦土愣了一下,也笑了笑说,“好吧。”
进入西边那排房子的正屋,就是窦土所说的厨房了。一进门,刘皓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正对门的后墙边摆放着一张不大的木桌_____虽然陈旧,却是林皓看到的唯一像样的家具,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碗筷,桌旁有四张石头凳子;西北的墙角用石头砌着一个锅灶,烟囱笔直向上,从房顶伸出屋外。
窦土先倒了一碗开水,递给林皓,然后从灶台边拿过野菜,蹲下拣择起来。林皓抿了一口开水,试了试热度,见并不太热,便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了个净光,啧啧赞道:“这水,竟比我们那儿的甜多了。”
窦土听这一说,眼睛抬了抬,看了看林皓,眼角又滑过一丝不可捉摸的轻笑:“这儿的水怎么能和你们城里的水比? 杂质多,不烧开了,还真不敢喝。 ”
“山里的水多天然呀,城里的水,一股消毒的□□味儿。”
“那是有些山里的水,树木葱茏,山青水碧,当然好啦。你看我们这儿,山大多光秃秃的,水都是低洼处集淌的雨水。”说到这儿,窦土噘了一下嘴,“估计你可能来,又没什么招待你的,就专门用大木桶把水完全澄清了再烧好等你的。要是平时,我们自己才没这么多讲究呢!”
林皓看着窦土噘嘴的神态,脑际闪过一丝怅惘:和窦豆多像啊,可惜我还没有见到她!等她说完了,沉吟许久,才接过话茬说:“唉,我既然来了,也就不会讲究的。入乡随俗,何况是来到这儿。”
“你要喜欢,那就多喝点。”窦土俏皮地一笑,站起身来,又给林皓倒满。
林皓望望又是满满的一碗开水,心里窃笑,但还是端起碗来,喝了半碗,打趣说:“呵呵,你以为我是水壶呀。”
说完,林皓走到南厢房门前,向里张望着。打扫得很干净的地面上摆放着一张张手工编织的草席,每张草席上都整齐地摆放着一床小被子和一个枕头,席子下面有被打得很齐的枯草节子露在外面。
林皓转过脸来,诧异地问窦土:“学生是住这里的吗?”
“是啊,”窦土一边把洗好的菜倒在锅里,一边说,“那屋是男生宿舍,北屋是女生宿舍。”
林皓听了,又走到北屋门口向里面望了望,屋里是同样的情景。他回到桌旁,默默地看着窦土把土豆切成块状倒入锅里,向锅里倒了一点油盐,放了一个竹蔑子,在竹蔑上又摆放了一些馒头,把锅盖好。
窦土忙好后,一抬头见林皓正表情凝重地看着她,不禁一怔,遂又故作轻松地说:“好啦,终于忙完啦,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