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 莫使花笺染斑白》(三十二)(1 / 1)
上海 ,陆家嘴金融贸易区。
在环球金融中心大楼前,林皓缓缓放慢车速,进入地下停车厂。停好车子后,他步行回到大楼前,迎着斜射下来的炫目的太阳光芒,仰视了一下这座高达492米的世界第三高楼,略作停顿,便跨步入内,进入电梯,按了66楼。步出电梯后,他在上海鼎元金融服务有限公司门前停下,拨打陈嘉怡的手机。
不到一分钟,陈嘉怡走了出来,见了林皓,眼睛瞪得溜圆,愣了半天,才轻轻说了声:“你____变黑了!”
林皓看她这略带夸张的一惊一乍,不禁一笑:“还不是扶贫扶的!哎呀嘉怡,你现在的相貌气质,光彩夺目,简直是太惊艳了!”
“啊,是吗?不过,”陈嘉怡颇为自负地说,“在公司,还真有不少男同事老是向我献殷勤,我俨然成了女同胞们羡慕嫉妒恨的众矢之的了!”
“嘉怡,现在的你,外形靓丽,又在上海最繁华的金融贸易区就职,可算是自身硬件一流了,这在几年前实在是不可想像的。”林皓由衷地感叹说,“能在这儿觅得一席之地的,可都是人中翘楚,他们追求你,你真该择其佳者而从之吗!”
“去你的吧,”陈嘉怡嘻嘻笑起来,“哪有轻易就答应的美事?是要一时的快乐还是要一生的幸福,这一点我要跟窦豆姐学。患难见真情,日久知人心,不熬怎么能分辨出谁是浮而不实之徒?走吧,我们去上面聊。”
两人来到与东方明珠遥遥相望的第100层观光厅,找了个相对僻静一点的茶几旁坐下。服务生过来,泡了两杯咖啡放好。
陈嘉怡身子微倾,右手肘斜放在椅子靠背上,笑问林皓:“好啦,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让你又激动,又要面说的?升职了?”
林皓微笑以对,淡淡地飘出一句:“我辞职了。”
“辞职了?还很激动?那当初为什么要进去?”一连串的疑窦。
林皓言简意赅:“此一时彼一时也。”
陈嘉怡吐舌以应:“官二代富二代的任性岂是我辈能懂?多少人梦寐以求,你却弃之如敝箕。现在辞职,是何缘故?”
“机关的套路深啦,我想回企业!”林皓抿了一口咖啡,套用了一句时下的流行语。
“ 不会吧!同学群里都知道你在那里惬意风光得很呢,浩辉还说你都升了副科长了。前不久《华东周末报》上的那篇粉饰你的通讯《勇立潮头的弄潮儿》,大家可都找看了,他们都私下@我问那个叫殷茜琳的是不是你的新恋人呢,我说你们就不要妄加揣测了,那是不可能的。”
林皓竖起右手拇指:“知我者嘉怡也!欸,嘉怡,窦豆看过那篇通讯吗?”
“没听她提过。我们联系也很少的。你懂的,她那山区,信号很差,wifi更是奢望。我和她的联系,一般都是短信留言,她信号好时看到后就会回信息。偶尔她去乡里时才会和我通话聊聊,也会找个地方蹭下网,打开微信看看同学群里的大量信息。”
林皓迫切地问:“她提到过我吗?”
陈嘉怡眉梢堆起一丝坏笑,抬高了嗓门:“你说会没有吗?不过你还是不要联系她的好,信守承诺,遵守约定!唉,她就是倔强,认死理,我说林皓不是那种势利眼,花花肠子,不需要去约定。你想圆你的把那些孩子带出大山的理想,也没必要不和林皓不联系呀!她就是不听。上次听她说那儿政府正在开展扶贫,那些困难的学生到乡里学校读书的生活费用,马上会有相当部分由政府扶助,她所在的那个学校,不久就要撤除了。”
“那就太好了!”林皓一听,兴奋地用手指背敲击了一下茶几,“看来,我这次来找你问问她的事,还适逢其时了。我就知道,这次扶贫,是全国性的,会波及到每一个角落。窦豆那儿的困难学生,一定会受到扶贫补助。窦豆所自愿承担的负担,自然会由当地政府接手。学校再一撤除,她就会到乡里任教。既然原来的理想自然消除了,那她就该到我这儿来了!其实嘉怡,不瞒你说,前一阵子,我想去窦豆那里的乡政府,通过乡政府扶贫的名义,把窦豆学校所有学生的学业费用包揽下来,改善他们的教学条件、生活条件和生活设施,只是怕日后窦豆可能知道,会非常生气才作罢。”
“这些费用即使都加起来,对你还不是小菜一碟、无关痛痒?对窦豆姐和那些学生而言,那条件可就是质的变化了。好在你只是想想,亏得没有实施,要不然迟早会被知道。乡政府的那些人,逢到这样的新鲜事,嘴会那么紧?一旦窦豆姐知道了,定会弄巧成拙,她会认为你工于心计不诚实,怕你以后也会是这样的人,你们的事儿八成也就黄了。”
“嘉怡,现在情况已经变化了。要按两年的约定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那只会埋没她更久。何况我已经辞职,难得有这空档的消闲时光,你就和她沟通沟通,允许我去看望看望她,筹划将来的事。”
“是啊,以她的聪颖和文化素养,应该比我更有出息。”陈嘉怡感叹说,“人生苦短,逝者如斯,一晃就是一年。珍惜时间,每一年都可以做很多事情。人是活的,约定是死的。因循守旧,只会蹉跎年华。你现在去找她,正逢其时。可是,我真怕你一去,事情会弄砸了。而且,她的手机一般打不通,只能发信息给她。”
“欸,我看可以这样!”林皓兴奋地一拍茶几,“你就发信息告诉她,说我因为暂时辞职,有短暂的闲暇,便来上海看看你,听你说起她那里的情况变化,便想请你联系她却又联系不上,只好亲自去她那一趟,请她理解和谅解。”
“也行,”陈嘉怡肯定了林皓的想法,“等她看到我的信息时,你已经在路上了。如果她事后有什么想法,由我来和她沟通!”
“好的,嘉怡,真的非常谢谢你!”
看着林皓脸上漾起了孩子般的笑靥,陈嘉怡的心里也快慰不已,眼里却汪出了几滴感动的泪: “要谢啊,应该是我替窦豆姐谢谢你!谢你的真诚、专一、义薄云天!”
林皓记得,在高中的地理课上,老师曾说过:四川,自古即有“天下山水在于蜀”之说。偌大的四川,汇聚了九寨沟、峨眉山等诸多绝美的人间仙境。中学时,曾有一个和林皓经常飙车的玩友也说过,川景之美,你绝对无法抗拒!
此次林皓经重庆入川后不久,西行即是素有“峨眉天下秀”之称的俏丽峻拔的峨眉山。但他无暇旁顾,掉转车头向南,按图索骥,直奔位于大凉山西侧的昭觉县。
进入昭觉县华余乡境内不久,山势变得越来越舒缓,不断看到山民们低矮的石屋横卧在山坡上。山坡的植被越来越少,林皓不禁心生感叹:无水无树无巉岩峭壁的山,只能算荒山野岭,是断无风景可言的,难道这儿被造化之手遗忘了?越向山里去,所遇房屋越少。屋旁种植的少量土豆、玉米等,越发衬托出山区的荒凉苍瘠。到后来,玉米也看不到了,只有少量的土豆棵儿。
山路越发崎岖狭窄,轿车只能时快时慢地颠簸前行。好在对照地图,窦豆所在的华余乡陈沟教学点应该不会远了。乍在山间小路开车,林皓感觉很不适应。饶是小心翼翼,也时有险象发生。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手心,早已沁满了丝丝汗水。在一段斜坡的拐弯处,因为弯子太陡,林皓差点撞到一快凸起的岩石上,他猛地踩了一下刹车,因速度低,又用力过大,车子熄火了。
林皓叹了口气,下了车,看着延伸向远方的不知还有多远和多少个弯子的山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极目远眺,幸运的是,远处山坡上,几颗较高的绿树浓荫掩映处,静静地横卧着一个院落。
重新发动车子,到那院落的最近处停下。林皓关好车门,徒步走去,不到十五分钟便到了。
围着院落的是一圈细木枝条做成的栅栏,由上下两层藤条穿编而成。也许是很长时间无人打理了,不少地方的藤条已经朽断,枝条披散开来,形成了几处足以钻进一个人的缺口。房屋有四间,都是石头垒砌而成,看得出建造得还算精致,却一副破败零落的样子。看至此处,林皓心里凉了半截,他很怀疑这儿还能有人居住。嗨,看看再说吧,他推开栅栏的木门,亮开喉咙:“请问屋里有人吗?”
一声喊后,隔了大约五、六秒钟,才有了应声:“是谁呀?”随着话音,从一间屋内走出了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妪,看到林皓,愣怔了一下,上下打量着他说:“小伙子,一看你就不像本地人。到我们这荒山野岭的,是不是迷了路了?”
“不是不是的,”林皓说,“我想向您打听个事儿。请问华余教学点离这儿还有多远啦?”
正说着话,屋里又出来一个和那老妪年龄相仿的老翁,应该是老妪的老伴,他接过林皓的话头:“华余教学点?翻过我们这道小山梁就到了。大约离这儿还有六、七里地吧。好像学校已经没有多少学生了,学校近期就要撤并到乡里了,你去那儿干什么?”
听说就快到了,刘皓心头一喜,回答道:“我有个大学同学叫窦豆,听说她毕业后就是到这个学校教书的,我来看看她。”
“哦,是找窦豆那个闺女啊,”老翁面露赞叹之色,“那可是个好闺女啊!我的孙子就在她手里读四年级。孙子说她一人兼教多个年级,另有两个代课老师协助她。其实,像她那样的大学生哪有分配到村一级学校的,她非要来。”
“那学校就只有三个老师吗?”林皓问。
“是啊,”老翁说,“几年前,学校也有四个正规师范学校毕业的,后来走了三个。也难怪,谁愿意待在这啊。唯一留下来的那个吴老师,听说也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现在退休了。那吴老师不愧是高材生,教学水平特别高,而且很负责任,窦豆那闺女能考上县城重点高中,还真亏了他。”
“老头子,你哪那么多费话,别耽误了人家的事情。”老妪抱怨着老翁,又转头望了望远处林皓的车子对林皓说,“你不要开车,不要顺那条山路走,那是向西南的路,学校在东南。向东南去,只有我们自己踏出来的小路,坡又陡,只能腿走的。就从这儿直接向东南上坡,翻过这道山梁就看见了。那儿也没有其他的房子,你看到有房子直接过去就是学校了。”
林皓望了望自己的车子,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幸亏过来问您,要不然真得绕远了。请您有空时帮我把车子望一望。”
“你放心,这儿方圆几十里地的人家,我们都熟悉。而且大部分人家,已经响应政府的扶贫号召,搬到乡里统一规划的房子去了,你的车子不会碍事的。”老翁说。
“ 那多谢您了!”
林皓说完,辞别了两位老人,把裤脚挽了几道,踏着曲折的似有若无的山路,向山东南翻了过去。
在林皓的想像中,我国大西南的山,要么像三峡那样重岩叠嶂、怪石嵯峨,要么像桂林杨朔的喀斯特地貌那样千沟万壑、奇峰峻岭,却没有像他正翻越的这样的山岗:乱石堆积,疮痍满目,植被稀缺,极少生气。山区的气温凉了很多,林皓却爬得汗水涔涔。
紧赶慢赶间,终于来到了山岗顶部。林皓长吁一口气,顾不得坐下歇息,迫不及待地举目远眺。因为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遮挡视线,远景近景一览无遗。果然,约莫三、四里路的光景,坐落着一套不大的院落。院落中央,竖着一根不怎么高的旗杆。一面褪了色的国旗,在山风吹拂下,正猎猎飘扬。
两天多来,开车横贯四省一市,奔波近五千里,沿途只停下短暂休息两次,旅途劳顿自不必说,这真是一次非同寻常的经历。现在,朝朝暮暮牵挂着的窦豆和她任教的昭觉县华余乡陈沟教学点近在眼前了,林皓真是百感交集。他加快脚步,向学校走去。
林皓所来的方向是校舍的西北方向,等走近后,他便沿着学校四周的灌木栅栏,蹩向南面的正面。这儿的栅栏较密,爬满了藤蔓植物,从外面几乎看不清里面。林皓怀着激动而又忐忑的心情,轻轻推开栅栏的门,“吱呀”一声,一脚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