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遥信(1 / 1)
四方城外,十里黄沙蔓延成一片金色汪洋。一轮弦月挂在天幕边上,不远处有狼嚎声传来,令这原本就萧索的城更添凄凉。
四方城内,主帅的营帐仍有烛光。
薛胥迁擦拭着带血的盔甲,眉宇拧成一条被风吹皱的河水。
白日里与霓国的战争,他亲率大军偷袭霓国,没想到居然被其反扑,死伤惨重。这简直就是耻辱!他薛胥迁可是不败将军,战场之上从未败过!
傍晚时有探子来报,说霓国楚婴早料到他会带人偷袭,便做好了准备,只等着他带人进了绣沥川,便来个瓮中捉鳖。
如此嚣张!
“楚婴者谁?”不识相的陈少尉问。
薛胥迁撇了撇嘴,狠狠瞪了一眼陈少尉。
楚婴者谁?霓国国君楚淮的亲弟弟,年仅弱冠,擅谋略,于宫闱内写战策,常能决胜千里之外。
通俗点说,就是这个楚婴是个超级厉害的人,有他在,薛胥迁想要踏平霓国……很难!
薛胥迁也明白,早些年他把霓国虐的太惨,如今霓国有了能人,肯定是要虐回来的。风水轮流转呀,但是薛胥迁怎么可能认输,逃出来的当天晚上就开了会,重商作战方针。
会开完,大大小小的将军出了营帐,信使挑帘进来,恭恭敬敬放下两封信便退了出去了。
薛胥迁擦完盔甲坐到案几前,拆开一封信。
第一封是鸿岸管家写的。
“边疆气候恶劣,将军多保重身体……将军您走后,旺财生了三只小旺财,梨夫人抱了一只去养,没想到那小旺财夜半将梨夫人的小手绢裹到身上打滚玩儿,梨夫人夜半醒来,吓得从床上跌了下去……厨娘不从豆腐西施那里买豆腐了,因为豆腐西施的豆腐越来越水了,浓夫人吃了那豆腐,将厨娘大骂了一通……太后让虞姑娘住到了将军府,府里的夫人头一次联合起来,要整一整虞姑娘,但是虞姑娘凭一人之力反击了回去,鸿岸觉得,这个虞姑娘实在是深不可测,将军以后一定要小心她……总的来说,府上安好,将军勿念。”
信啰哩巴嗦写了一大通,薛胥迁看的头疼,但是看到‘虞姑娘’片段的时候,眼睛眯了起来。这鸿岸不是读过书吗,不知道叙述要有详有略?像旺财,豆腐西施什么的可以省略,但是这虞华凝智斗十二夫人要详细叙述呀!
薛胥迁想了想鸿岸那张看似老实,其实精明的脸,觉得他八成是故意为之,除了摇头叹气,也无可奈何。
第二封信是叶承飞寄过来的。
叶承飞会寄信过来,他其实还是有点意外的,因为那小子逛花楼都没时间,怎么会写信呢?哦!其实也是会写信的,当初两人一同写酸诗给桐湘园的花魁的时候,他是写过信的。
信启:
“薛兄,多的不说,就是说说虞华凝,别误会,小弟并不是故意招惹她的,而是她招惹了小弟,当然,这么说有点绯闻的意思,且听我一一道来。薛兄离京那日夜里,小弟照旧去百艳坊寻乐子,路上碰见了虞华凝,便搭讪了几句,结果她拿起小板凳就要拍我,小弟惊骇之极,同时想清楚了当初九塘小镇霓国浪人身上的莫名痕迹,其实是被板凳袭击过的印子。九塘小镇案件那会儿,我爹也是听说虞华凝在那里礼佛,才劝着我们速速前去,小弟觉得,那群浪人身上的印子,就是虞华凝给拍的……扯远了,之后虞华凝就抢了小弟的马车,那驭马的模样,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真的是英姿飒爽……后来,如薛兄所料,她开始查顾翎中毒之事,这女人其实还是有点脑子,只是倔了点,一根经,势必要查个真相,结果后来被太后请进了宫,出来之后她好像就认命了,老老实实住在将军府。小弟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可以完了,但是没想到呀没想到,好戏又上场了。您府上的那十二个夫人闲着没事,想要试探她的‘功力’,一起撞到她面前,她也不知怎么就将那十二位夫人给收拾了,听说现在将军府平平静静的,那十二位夫人比薛兄还在府上的时候都要老实……说起来,小弟也想娶这样一个女子在家罩着咱们老叶家,但是这样好的福气落到了薛兄头上,小弟羡慕不来呀!其实小弟觉得薛兄是错看了虞家那丫头,她跟名门闺秀实在是太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薛兄回京之后自己观察。哎呀,信写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小弟要去百艳坊会会唱曲的姑娘们了……”
呼——终于看完了。
薛胥迁揉了揉额头,其实这叶承飞更能啰嗦,怪不得当年写给花魁的酸诗,人家花魁看都不看,直接扔掉——嫌长了。
薛胥迁透过信纸仿佛看见虞华凝逆着人潮时的那背影——傲气、倔强。
她如果不拿出世家小姐那套威胁他的姿态,他还是挺欣赏她的。她救下铜钱仙子时的执着,策马扬鞭时的傲气,清心殿中为了洗清自身冤屈时的智慧与倔强,不能不叫人多瞧一眼。
当夜离开清心殿之后,他就相信她是无辜的了,但是他不会表露出来,因为他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退婚机会。可是另一方面,他身为一个男子,当知道被自己误解的女人是清白的时候,他并不好受,那意味着,他错了,他不得不承认,虞华凝不受他的掌控。
他一边固执的要与虞华凝退婚,一边却又将她栓在他能够看见的地方——将军府。他想了很久,从大辛帝都到大辛与霓国交界的四方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因为掌控不了虞华凝而心有不甘,他潜意识里还是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够征服得了她。
这是一个非常病态的想法,无异于玩火,但是要他痛痛快快的将虞华凝扔到一边,他如今是做不到了。
那顾翎呢?
顾翎长得像舒媛,其实不止是顾翎,那将军府中的十二个夫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像舒媛。她们都是舒媛的影子。
顾翎在月下的那一袭石榴裙,将他过往有关舒媛的回忆勾起,那时他便想,他此生错过了舒媛,那么就一定要抓住顾翎。
将一个人当做另一个人,这之于顾翎来说是一种伤害,可是已经想舒媛入魔了的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如今他总是往那些率真良善的人靠拢,那是因为他本质里渐渐缺少了那些东西。一个人,越是缺少什么,便越是往什么靠拢,因为那是出于本能的羡慕。
三年之后,薛胥迁再遇上了一个率性良善的姑娘,他便觉得那是老天对他的馈赠,他若是放手了,表示说明他曾经根本没有那样痛彻心扉的爱过舒媛。
后来有人跟他说,若他真心爱着舒媛,那么其余所有人便都入不了他的眼,怎么会一个接着一个的将各种女人带进将军府呢?他说他正是因为爱舒媛,所以不停的寻找与舒媛相似的女人,只是为了证明她还在自己的身边。
喏,原来是寂寞。
蜡烛点到了下半夜,灯花‘啪’地炸了一声,稍微晃动了一下,灭了。
薛胥迁头一次这般思考自己跟女人的事情,头有点痛,又伸手揉了揉额头,一片黑暗之中,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很慢,似乎像那油尽的灯,荒凉之中,杂草丛生。
挑了灯花,烛火又重新燃了起来,他决定写一封信。
掬月小筑事件之后,将军府突然就平静了下来。鸿岸来奉承虞华凝的时候,虞华凝正在院子里写字。
虞华凝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边上的鸿岸,疑惑的看着他:“何事?”
“噢,是这样,将军府新购了不少布料,虞姑娘要不要去瞧瞧?”
晴鱼率先答道:“鸿岸管家的好意咱们姑娘心领了,鸿岸管家还是将布料分给碧石园的夫人们吧!”
虞华凝点头。
鸿岸瞪了一眼晴鱼,又笑着面对虞华凝:“书房里还新置了一批宣纸,小人听闻姑娘爱好写字,不去看看么?”
这巴结的不要太明显……
“鸿岸管家,咱们姑娘只是暂住在这里,本来就是叨扰了府上,再承受您的好意实在是过意不去,况且天色将晚,您还是请回吧!”说着,晴鱼就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如此刁钻的一个丫头!
鸿岸摸了摸脸上的灰,正要离去,却听见房里有声音传出来。
“小姐,每回都是晴鱼当恶人,晴鱼心里苦呀!”
“我可没让你当恶人,每次我是话到了嘴边都被你抢了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教唆你给鸿岸管家难堪。晴鱼呀晴鱼,我以前可没发现你这么泼辣的,怎么到了将军府,你就像是吃了剁椒似的,碰着鸿岸管家就发火……”
“我可没有,只是感觉鸿岸管家不像好人,我可是为了小姐您着想,倒是被您倒打一耙!”
“哦?是吗?”
“难道不是吗!”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鸿岸摸了摸下巴,他自诩面目良善,怎么到了晴鱼那刁钻丫头的眼里就成了一张恶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