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九章(1 / 1)
他蹙起浓眉,又是有什么让他揪心的事了吗?他经常皱眉,总有太多的烦恼。这些烦恼里,是否有一份是因为她,为了她,他被太子威胁,与胤稹反目。她走了,算不算帮他解脱?大约要伤心地?她知道他爱她!
“吱…!” 突然,知了警钟长鸣般叫起来,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洛英走到窗边,打开窗,看到褚义河s手提灯笼指手画脚地命人抓知了,又到夏天,前年此时,在船上,她一头撞上他的胸口,今年夏天,是诀别的时候了。
“太吵了!” 他边检阅文书,边埋怨道。
“是吵了些!”洛英回道,关上了窗,懒懒地不愿挪动脚步。康熙不见她回来,抬头瞧去,她倚窗而立,月光透过窗纱稀释在她身上,照得浅蓝色的苏绣旗袍通透如荧光一般,映得她小巧的脸瓷白无暇。所幸窗已关上,否则他担心,风一吹,她或许就随风而去,瞬间只留余香伴他左右。
他低下头继续审阅公文,未几又闻风起,窗户打击窗框,砰然作响。他猛然心悸,仓皇再看,见她衣襟发丝均被风吹着飞扬,正在关窗,见他抬头,说:“刚才没有关好窗,谁想风这样大!扰到你了吧?”
他撂下手里的案牍,走过去帮她,道:“这窗樨子是不大好插!”
洛英退过一旁,怔怔地看他关窗,窗外风声益剧,“大约要下雨了!”她说
他插好樨子,也懒得动弹,只陪着她倚窗站着,她问:“你那些奏章都批好了?”
“没有!” 他去搂她,说:“ 今天一天都精神恍惚!你让我抱会儿!”
她依言钻入他的怀抱。他七上八下的心落回腔子里,说:“这样心里还踏实些!我们聊会子,迟些再处理公事不迟!”
她一阵鼻酸,脸埋进了皇帝外袍的灰色蜀锦绉纱。
他揽着不盈一握的细腰。
她听着他强劲的心跳。
“你太瘦了!这次回去,非得找十个八个名医给你好好调理!找回你丰盈的样子。”
总是以这样那样的关于以后的话来笼络她。
“我一向身材姣好,哪有丰盈过?” 她打岔。
“你忘了吗?” 他笑望她。
那日在恬池之畔,她让他转身,他依允了,转眼间又回过身来,月光之下,她丰润莹泽,女神一般。
她腼腆地笑。
“其实,这不是朕第一次见你!”
她点头:“嗯,第一次,在船上,我没头虾似的撞到你身上!”
“也不是!”
她诧异。
“头一次,你铺陈在甲板之上,人事不醒。”
原来她刚被捞上船时,睁开眼睛,只看到自己被团团围住,便昏厥过去。
而他,率一众人等,站在二层甲板上,看这从天而降的奇物。
“尤记得你当日一身奇装异服,湿漉漉地,紧紧裹着,一身白花花的肉!”他笑道。
她的黑恤衫牛仔裤是很贴身,更何况在水里浸过。那对他们绝对是视觉冲击,她莞尔。
“朕当时想,简直有伤风化!“
“一定要诛之!” 她仿着他的口气接着说。
“是这个道理!” 他义正辞严。
她真有些后怕:“你当时真想杀我吗?”
当时是要处置她,未必是诛杀,她带来了骚动,让他心情烦躁。
若不是胤稹护她,但,若胤稹不护她。
“这样的丰姿,下不去手!” 他抚摸她的脸颊。
“不如占为己有!免得遗祸民间。” 他呵呵笑。
纵然满腹心事,也被他逗笑,又想到他这么编排她,总要做个生气的样子,于是在他怀里闹。他任由她闹,说:“大概,那时候,就存了心思,否则怎么这么轻易就让你撞进朕的怀里?”
她细思量,才恍然,那天从胤稹的船舱出来,他身旁这么多侍卫太监,就算她走路不上心,如果不是他授意,她绝不至于能撞到他身上。
她何尝不是呢?一抬头,迎面而来,那么浓的眉,那么深的眼。
再之后,就是恬池,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你爱我吗?” 她痴问。
“爱!” 他痴回。
“有几许?”
“似疯似颠!”
几个字,一辈子!
她扑进他的怀里,忽然哭起来。
她最近太敏感,连带他也伤感起来。
“太医瞧过了?身体无恙么?”
“我没让他看,是妇科上的病,一个男太医,你怎么这么随便了?” 她停了泪,说。
他愣了会儿,说:“也是,一路上缺个女医,回去后再找人看,你今日觉得怎样了?”扶起她的下巴,仔细地观察:“看着比昨日气色强些!” 又握着她的手腕,问:“你自己不觉得异样吗?”
“我觉得比昨天好多了!”
他审视她。
“总是旅途劳累,休息一阵就好,别担心!”
他眸子深处幽暗起来,她能感受到他的警觉。
“饿了!我去看看他们点心准备好了没有。” 她翩然转身去找褚义河。
皇帝色变,刚才搭着她的手那会儿,脉动似有异样?难道?不至于。
褚义河着人端进来一屉子点心。
件件陈列桌上,全是甜点。
他们分坐炕桌的两侧,他拿起碗桂圆莲子羹,她也拿了一碗,他一勺一勺地进,她小嘬一口,便停住了。
“怎么不用?”她素喜甜食,皇帝特意交待的。
那甜腻的味道一闻到就反胃。但是他谨慎地看着她,她又吞了几口,腹内霎那间翻江倒海,虽然抿紧了嘴巴,脸色苍白。
他看在眼里,疑问更甚:“你这样总不是办法,就算女科上的毛病,也要作速诊断才好,男医不便,你的嬷嬷是半个医生,即刻宣她来,给你看看。”
“不用!” 她阻止,楚楚可怜地:“这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个月那几天都跟害病一样难受!”
她一来月事,便气血不畅,食欲不振,他想起木兰围场时,她曾昏厥在地。
即是月事,就没有害喜的可能,他刚才随手一握,脉可能切得不真。
可他是那种起了疑便不撒手的人,看着她的眼神咄咄,道:“明日还是请人看看。”
“好!好!请人看!“ 她拿起一个桂花团子,塞进他的嘴,嬉笑道:“你也啰嗦!”
他吃了一口团子,满不是滋味,怕他再问,她挪过去挨着他坐,柔声道:“用完了吗?怎么这么慢?”
她娇媚动人,可是他疑窦犹在,沉吟片刻,越想越不安宁,终于问道:“你可有事瞒着?”
料到他也许有这一问,她在他耳边细语:“我的确有事瞒着你!”
他默然地听。他是难以对付的人,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叹道:“后天就到北京了,我心里不乐意!”
这个说法证实了他的猜想,这一路上,她哪一刻不在犹豫,昨日见了胤稹,他的预感更不好。
千留万留,难道她还是要走?不,不可以!她一走,明月清风有谁陪他欣赏?书桌上的墨哪里还有玉兰的余香?他的面具,戴上去,再也没有除下来的时候!天可怜见,总要留给他一些温暖的慰籍。
他心凄惶,扶起她的脸,强自镇定,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你不用进京城,就在畅春园呆着,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护你周全!”
她知道他会护她,为了她,他不怕授人以柄,父子反目也在所不惜。
以手摩挲着他的眉,眼,鼻,唇,怎忍离去!泪又淌出来,拦也拦不住:“我信你!只是,你总要去紫禁城,那要…好多天…看不到你…”
他急道:“你只要乖乖地呆在畅春园,多不过十日,我即来看你!”
这话似曾相识,她心下茫然,呆呆地不出声,半晌,幽幽地说:“让你这么牵挂,我真对你不住!”
皇帝募的心惊,恨道:“说什么浑话!你要是不让我牵挂,才是对不住我!”
那声色俱厉的样子让多少人战战兢兢,在她眼里,却如此地可亲。她点了点头,又窝进他的怀里。
康熙无法心安,恍惚间若有所失。有一句话,他不想说,因为他们之间,最好再也不提他。但是,她的顾虑,大概还在这上头。他想了一想,道:“你放心,什么人都干扰不了我们!”
他说胤稹,洛英却已坦然,她一走, 再也不会有什么干扰。他们父子之间,也可以冰释前嫌,不会因为她,再不见面。
魂牵梦绕地,唯有他。
“嗯,谁都与我们不相干!” 她伸出皓腕,勾住他的脖子。
他低下头,看着象猫一样蜷曲的女子,她眸子里蘊郁着水气,仿佛在企盼他的温存。他还是心慌,可是也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吻上去,她热情的附和,他神思迷离了,搂紧她,搓摩碾碎,只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她就永远无法离开。
更鼓迭起,案台上还有一堆奏章要处理,皇帝今天格外倦怠,恹恹地不想动。洛英坐起身子,看他这边还剩下半碗莲子羹,其他的点心也都凉了,歉意地说:“都是我闹的,还饿着吧!我去让他们给你再做一份。”
他郁郁不畅,道:“没胃口了!都什么时辰了,该歇着了!”
她以为可以不动声色,不成想还是让他这么难过。她内疚,故意调笑:“皇上乏了,小的知错了,这就告退!”
说着转身要走。他一个箭步,把她抢入怀抱,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靠着他肩头,她掩了掩嘴。这场折腾,吞下去的桂圆莲子开始作祟,眼见要涌出来,她急待脱身,硬咽了口口水,轻声软语:“今晚月色那么好,我房里就是不上灯也透亮,你想让我穿的那件寝衣,一直没穿过…”
那日路过西廊,西廊地处西南枢纽,河西走廊必经之路,自古商贾云集,近的不谈,远至意大利的商人,都在那里贩卖货物。
康熙其时随从已多,日间他访民情,她与嬷嬷自去闲逛。夜间回到驿馆,临睡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团绯色薄云。展开来,是一件寝衣,西洋绡纱制成,穿了比不穿还露骨。
她瞠目,众人围绕之下,他是如何买下这件寝衣的。
“这你别管。” 他腆着脸一本正经:“人家意大利人万里迢迢,总不好不照拂他的生意。”
但是她说什么也不穿,驿馆墙薄,周围又是重兵围绕,她再现代,也拉不下这个脸去。
今夜是好时机,月光似水,良夜迢迢。他分了心,站起来,想跟着她过去,看到案牍上的文件,不能放下,强忍着,道:“你去准备准备,朕随后就到!”
说罢,又重重的握了握她的手腕。
她出门,走过长廊,屏退左右,找了一个黑暗的角落,轻声呕吐起来。
人虚脱地站也站不住,洛英瘫靠着墙角,任由自己沿着墙滑坐在地上。她的思想仿佛游离出了这具躯壳,两眼看出去,这个世界虚无缥缈地,连她自己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