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1 / 1)
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他突然有些不放心,策马几步赶上她,俯下身子,低声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思索片刻,又道:“一年的期限一到,便一切好说了!”
她仰起头,明眸皓齿就在眼前,说:“我没什么不好的,照四爷您说的,再熬九个月,便是我柳暗花明的一天了!”
向前走了百十米,就是畅春园随扈侍从们营帐后部。胤稹果真是心细之人,绕到僻静之处,免得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盘问难堪。
洛英慢慢走着,从没骑过马的人,此时已双腿涩涩,但是恍然若失的心境平缓许多,纵马飞驰,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初衷,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是要回到21世纪的,皇帝娶娜扎这扎的,原本与她就不相干。
然而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大约是疲乏了。她的营帐就在面前,她加快步子,计划着早些休息,不料几个侍卫们迎上前来,道:“总算找着姑娘了,顾公公吩咐的,请速至御帐!”
他不是刚定了娜扎这门亲,不紧赶着甜蜜,难道还要看书?
“要换书吗?等我进帐…”
“不敢延误,怠慢了!”侍卫们前后左右地引着她要往御帐方向走。
“不看书吗?” 她措手不及。
侍卫们金刚似的,护着她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顾顺函早在御帐门口,见了她,直顿足:“姑奶奶,你又去哪儿了?遍寻你不着!”
不等她致礼,他接着说道:
“如蝉她们几个,不知道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临当值了,上吐下泻,看来今晚是不成就了,就你了!”
她瞠目结舌:“公公,我,我,恐怕不成吧!她们怎么伺候的,我都不懂!”
“成是不成!” 顾顺函想了想,点点头说。“只是皇上跟前,不能全都是些阉人,眼前也没有合适的人?” 说话间,只见前锋侍卫正远远地疾奔过来,大约皇帝结束了宴请,要回帐休息。“就你了,还不进帐准备!” 顾顺函拽着她就进了帐。
“我不合适啊!” 她哀嚎,这个时候她最不想见的就是皇帝,如果还有娜扎,那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没有人管她合不合适,让她站在书案旁边,顾顺函说:“你站着,就是个点缀,要做什么,听我示下就是!也就一会儿功夫,待皇上就寝了,就没你的事儿了!”
说完,便忙自己的去了。
没多久,击掌声由远而近传来,帐帘掀开,康熙穿着玄色金蟒长袍,腰束同色锦带,迈步进帐,帐内的空气顿时就凝滞了。
人人都请安,湖蓝色长袍外罩深蓝色镶黑边及膝褂子的洛英,在书案旁行着蹲礼,娴静犹如安静绽放的玉兰。
皇帝直接走进了后帐。
李德全紧跟进去,顾顺函向洛英招手,洛英也挪进了后帐。
康熙站定了,早有太监准备好了换替衣服,李德全上前替他宽衣,他看了眼跟在顾顺函身后的洛英,道:“如蝉她们呢?还是不济事?”
“没有好转的意思,随行太医建议先把她们送回去,生怕是什么时疫。宫里张罗着派人过来,只是这眼看就要回銮了,怕衔接不上。要不,就暂时用用御外的人?也就一两天的功夫,还请万岁爷示下。” 李德全陪着小心,又象拉着家常地说。显然,这御外的人就是洛英了。
洛英听在耳里,心潮益发澎湃了,居然要用她一两天!她并不想面对他,他早说过不让她在内庭行走,显然也不想见她,再说今晚他又收了美艳非常的娜扎,李德全的建议实在是不妥当。
李德全收走了替换下来的衣袍,顾顺函给皇帝穿上宝蓝色宁绸薄棉长衫,顾顺函一上前,剩下洛英孤零零的一人站在康熙的视线中,她虽不抬头,却觉得皇帝的眼光毒辣辣地审视她,这被临幸过的女人拒绝了他现在又恬不知耻地要来贴身伺候他,她困窘,估计他也尴尬,只等他一开口,便是打发她的时候了。
“把如蝉她们送回去,宫里也别派人过来了,左右一两天,你们俩不是不周全,就这样吧!” 皇帝换好装,转身瞧了瞧穿衣镜,镜子里洛英站在他身后一尺左右的地方,低着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不为人察觉地扬了扬眉,往前帐去了。
这波澜一时消停不了,洛英心乱如麻,顾顺函经过她,道:“走吧,去前帐伺候着。”
书案上叠起了高高一摞奏章,帐内通臂巨烛燃着,亮如白昼,皇帝在书案前坐下来,小太监手托着紫檀如意纹茶盘,盘中一月白汝窑茶盏,盛着上好云南黑茶与新鲜□□混合的奶茶,送到了洛英面前。
洛英看了看顾顺函,顾顺函一努嘴,她只好接过茶盘,向皇帝走去。
生怕茶晃出来,又怀揣着心事,她一步步走得小心,好不容易到了皇帝跟前,她跪下来,举起茶盘,良久,他都不曾伸手出来取茶,她鼓起勇气抬头,只见他凝神阅章,目不转睛,他五官深邃,此时更如雕塑一般,她的心更乱了。
“皇上,用些茶吧!” 李德全在旁提醒道。
皇帝还是看着奏章,下意识的伸出手,洛英抬高茶盘附和他的手势,他也许拿的不趁手,转头看过来,两两相对,洛英一时失神,茶盘晃动,连累他手上的茶盏,一径落下来,两人的衣服上均洒上了奶白的茶水。
“万岁爷烫着了吗?” 李德全顾顺函疾奔上前。
“快请太医!” 顾顺函对内侍们吩咐道。回身轻喝洛英:“你是怎么回事儿?这么不经事儿?”
“不妨,朕没有烫着!” 皇帝说道,只拿眼看着洛英,她跌坐在地上,身边是茶盏碎片,茶水大部分溅在她身上,她的手大概烫着了,有些红,顾顺函不停地呵斥,她醒过神来,顾不上身上的狼藉,伏在地上捡起瓷碎片来。
李德全跪着检查皇帝被茶水溅湿的袍角腿脚,确实发现只是沾湿了衣角,尽管如此,还是对康熙说:“万岁爷快换身衣服吧,湿气沾身上了可不好!”
这一边,瓷片刮着了她的手指,殷红的血珠子滋出来,她低低地呼了一声,顾顺函却恨铁不成钢地催促道:“还不快赔罪!”
她重又跪下,头沉重地抬也抬不起来,只说了一个字:“请…” 便觉得委屈,一滴泪簌簌地掉在了地毯上。
“都下去吧!太医来了,再来通报!” 皇帝吩咐。
“万岁爷,好歹您换件衣服,让奴才们…” 李德全央求道。
“出去!”
这次的命令不可置疑。
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和她,他坐着不动,她就跪在离他方寸之间的地方,他伸出手,就可以扶她起来。但是他没有,大概看她可笑又可怜,讥笑嘲讽鄙视兼而有之。顾顺函的几声呵斥,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儿,她什么都不是,让她做奴婢都是看得起她,她委屈难过失落,没有人同情。她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自尊。
把所有瓷碎片都归置了,她拿起茶盘,站起来,不抬头,眼前只见他蓝色宁绸长袍上的团福,她弯了弯腰,便一言不发地后退。
“你去哪里?就这样走了?” 他也站起来,道。
大概是嫌她没有赔罪,原是应该,她是宫女,他是皇帝,按理说就是趴在地上讨饶都不为过。
然而泪又涌上来,她噙着泪,尽量谦卑地蹲下:“差事没办好,请皇上恕罪。”
“放下你手里的东西,上前来!” 他命令。
她只好遵命,站起来,背转身,把茶盘放在旁边的案几上,顺势用衣袖抹了抹快要淌下来的泪。叮嘱自己一定要坚强,转回身去,向着他走了几步,便站定不动。
她离他有七八步的距离,垂头沉默不语。也就离别了二十多天,她身形瘦削很多,明明是她自己不愿和他相与,现在看来,倒好似他亏欠了她许多。
她不动,他向着她走去,她低着头,他便弯下腰,低下头,去寻找她的眼睛。她看到他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眼前,骇了一跳,抬起头,微红的眼睛瞪视着他,他扬起浓眉,眼梢带笑,似乎正有趣味,她更加难过,别过头去,又默默饮泣起来。
“就这么不好受?有人欺负你了?”
他带着戏谐口吻,让她觉着自己更加可笑了,她觉得应该忍住不哭,可就是止不住,带着泪说:“还有什么吩咐吗?不是让大伙都退下去吗?没事我也退了。”
“朕的袍子湿了,要换下来!” 他郑重地说。
这样难堪,还是要收拾残局,她不止怨他,简直恨他了。举起衣袖,抹了把泪,也是昏了头,不去找换替衣服,直接上前,解他的衣领。
眼睛还红着,脸颊上的泪痕也没干透,发辫是疏松的,身上的蓝褂子溅着的不少奶茶,半干半湿地,散发出明显的奶腥气,如此不堪的她,凛然地伸出手,触着他的衣角,他看到她手指尖上的被碎瓷划破的血滴已经结成了晶莹的红珠子,手腕上被奶茶烫着的红晕也未完全消逝,他的情感控制地那样好,还是心头颤动,握住她受伤的手,道:“ 受了这么小的伤,就伤心成这样?”
她的难受,不在身体上的伤,自娜扎把哈达套在他脖颈上之后,她就没有舒心过。想起他那么和煦地看着娜扎,她的心就隐隐地痛,然而除了痛,她也没有法子,漫说她不能和他一起,就算她决定留下来,他也不属于她,她是他的无数女子中的一名,甚至连名号都谈不上。她所能做的,就是远离他,忘了他,等一年期满,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挣了挣,想挣脱开手,可是他不让,也不怕她疼,反把她拽的更紧了。
“男女授受不清,你放开!”
“ 什么授受不清?你忘了!朕可没有忘!” 他笑起来。
又在讥讽她,大概是因为那一夜,就可以不尊重她。但那一夜,若不是他强迫,她怎么会就范。
她羞恼:“你到底要怎样?”
他手一拽,把她拉进了怀里,她推他,他不让,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怎样,就抱抱!”
她奋力抗拒,他又说道:“ 想你!”
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在平静的时候,在她的心湖投上巨大的石头,在波涛汹涌的时候,他又吹来徐徐微风,拂平湖上的涟漪。只有两个字,她激越的心渐渐停止了震荡,好似小舟进了港湾,原来她这一天来东来西去的茫然与不安,只待这两个字来熨平。
李德全掀帘入帐,见皇帝背对帐帘,于是打了个千,报道:“皇上,和碩土謝图親王携女…!” 话说了一半,却见皇帝手边多出一个人来,原来是在皇帝怀里的洛英试图挣脱开来。
“朕歇了,明日吧!” 皇帝一边简短地说,一边稳定洛英。
李德全识趣,低声应了个“謶”,飞也似地退了出去。
“你放开我!” 洛英愤懑,她竟忘了今天他又纳了新妾,他看娜扎的和煦眼神又在她眼前闪现,人群一致地恭贺他联姻成功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他那边得了美妇,这厢却又来轻薄她。她不是排队等他临幸的女人,她要忘掉他,她要离开。
好不容易温顺一会儿,听到娜扎的名字就反应过激,他心下明镜似地,轻轻地笑:“她是不相干的人。 ”
“什么她?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让我走。 ”
他搂着她的腰牢牢的,她的手在推他,他又伸手去拉住她的手,那么小的手,他一把就握住了,怎么也不撒手,眉目上都是笑意,低沉的声音仿佛掺了蜜,道:“ 动作别那么猛,刚才受的伤,不疼吗?”
硬要推开他,也不是办不到,只是她心理上想要离开,四肢却疲软地挪不动,只哑着嗓子,说:“ 你放开我,我要走。”
“走了又想,不累吗?” 他低下头,话语如清风般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谁想,我不想。”
“洛英!” 他罕见地唤着她的名字,扶正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她的脸醉酒似的红,睫毛扑扇着,眼底的光芒骗不了人,她和他一样,被对方牢牢地占住了心房。“你不想吗?朕可想得紧。那次之后,回了紫禁城,心就象缺了一块,别的女子都不成。朕四十了,这还是头一次。你吃她的醋,可她长什么样,朕都没记住。这样的女子,就是娶回去,有跟没有都是一样的。你为了她较劲,多么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