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帐内灭了大部分的灯火,只留床前的一盏罩着西洋玻璃罩的灯烛,“橐橐”的脚步声起,洛英勉强自己睁开眼睛,康熙穿着石青色四季团花长袍,腰束玄色翠玉带,一如既往地神色凝重地走过来,待走到她面前,沿着床沿坐了下来,低头注视她,渐渐地绽开笑颜,他每次笑,都笑的节制,只眼里的意思越来越深,深地让她忘了自己,她俯身过去,头靠着他的宽肩,手扶着他的腰,紧紧不放。
翌日清晨,御帐内一派寂静,洛英醒来,如蝉听到动静,便掀了帘子进来。
“姐姐醒了!”
诺大一个帐内,除了如蝉,没有旁人了。
“其他人呢?”
“皇上一大早狩猎去了,顾谙达李谙达门外商量事呢,姐姐要唤他们进来吗?”
唤顾李进来,她怎么有这么大脸面?难道?洛英一警觉,困意全消,低头一看身上衣服,她和衣睡了一晚,没有任何凌乱的迹象。
“皇上…”
“皇上昨晚国事繁忙,在前帐的榻上凑合了一宿。“
“喔!” 洛英曼应了一声, 原来昨夜的拥抱,又是一场秋梦罢了。
应康熙之约,科尔沁的扎薩克和碩土謝图親王携其他九旗不远千里,参加围猎活动。这是少有的规模,其实此次围猎的重点,是会见各旗,共商第二次围剿葛尔丹的大事。如今围剿计划已经确定,今晚的庆典是为了联盟的成功。
忙了一整天搭台布置,到了夜晚,熊熊的篝火燃起,四周又点亮无数火炬,整个滦河草原被照的亮如白昼。筵席沿着篝火一圈摆设,康熙坐在中心位置,他一旁是各旗旗主,另一旁十五岁以上阿哥按长幼次序依次就坐,然后再是皇亲贵族与文武重臣。
各道珍馐美味络绎不绝,旗主们轮流给皇帝敬酒,草原人好酒能喝,会谈又极其成功,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饮酒节制的皇帝今天也多喝了几杯,格外的放松起来,所以气氛益加热烈。
因为这欢快的气氛,太监宫人们也松了管制,有个别胆大的站在远处看热闹。洛英挑了个面对主位又不易被人察觉的位置,远远地瞧着,皇帝豪饮数杯,见举座欢声笑语,大约言谈风趣,举止间又分外落拓。
皇帝起身离座向亲王敬酒,顿时人们欢声雷动。丝竹声中康熙缓步走着,亲王们离座跪接,齐称万岁洪福齐天,皇帝点头赞许,仰头目视前方,洛英忽然心虚,担心他发现自己,急闪到帷幔一旁,却冷不防遇上了坐在皇帝左首第三的胤稹的目光。
与胤稹已有几月未见,他还是那副模样,孤高清冷,让人疏离。他大约在瞧她,然而等洛英举手示意,胤禛又转过头去,与旁边的人闲谈起来。他是一贯的阴阳怪气,她也不以为意,不多久注意力便被缤纷出场的草原歌舞吸引住了。
土谢图亲王为了此次盛会,半年前就在八大草原物色绝色女子,个个能歌善舞,一出场就集中了所有人的目光,草原女子比起中原女子,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浓眉大眼,身材高挑,况且服饰色彩绚烂款式华丽,舞姿翩翩,实在美不胜收。
群舞散去,乐师拉起了低沉苍凉的马头琴,一个清亮宽厚的女中音响起,舞女群z中众星拱月地走出来一位红衣女子,全身上下挂满了宝石配饰,红珊瑚和玛瑙制成的帽子下面是一张几无瑕疵的脸,洛英大为惊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草原第一美女,亲王的大女儿娜扎公主。
亲王有意将女儿配给太子,只娜扎自恃美貌,非要在皇子中亲挑夫婿,借此机会一则露脸,二则相亲,若能彼此爱慕,亲王送女上门。
娜扎貌美号称举世无双,歌喉赛过最动听的夜莺,如今见了,果然不凡。洛英仔细观察了一下在场的皇子,太子虽然俊俏,却没有迫人的气势,如果非要在皇子中挑选,还是胤禛最为堂皇,他桀骜脱俗的气质,在众人群中自成一格。
“草原的朋友,尊贵的客人,请喝一杯下马酒…..”
娜扎歌声空灵,舞姿豪迈,她在皇子们中间物色,哈达送到谁的手上,就成为谁的新娘。
草原上的姑娘真是大胆,理直气壮地打量男子毫不羞赧,年少的皇子有几个被她看得脸颊发红,年长一些的也在饶有趣味地欣赏她,只有胤稹平静冷漠若无其事,或许就是这份冷漠,娜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怎料胤稹竟站了起来,与左右拱了拱手,一径走了。娜扎倒是大方,并不羞恼,嫣然一笑继续前行。当她走到太子跟前时,人群安静下来,大家伸长了脖子,期待着目睹太子与八大草原领袖之女的联姻时刻。然而娜扎只是对太子行了个礼,她心有所属,调转方向,直奔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她的歌声重又嘹亮起来,舞姿比任何时候还要旖旎,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媚,歌声中,哈达送上了皇帝的脖子。
斜倚着帐阑的洛英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不是在皇子中挑选吗,怎么看上了皇帝?再看康熙,可不是吗,他仪表堂堂地坐在那里,这个年纪如同酿地刚刚好的红酒那样酽练,他是瞩目的太阳,女人的目光怎么能错开他呢?
皇帝站了起来,目光和煦地看着娜扎,举起脖子上的哈达,人群欢呼雀跃,土谢图不失时宜地举起了酒杯,人群高嚷着:“吾皇万岁万万岁!”
洛英脑袋轰鸣,只见笑容满面的皇帝,走下了主位,扶起一脸娇羞的娜扎。娜扎不是不会害羞,当着心爱的人她的女儿情态极是诱人,皇帝笑望娜扎,与那日清晨笑望她的样子一摸一样。
夕阳西下,天边残存的一抹金色正在缓缓地褪去,人声、歌舞声、乐声离她越来越远,今夜守卫松懈,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受到拦阻。
离人群越远,她的感觉就不敏锐些,就如同炎日下的行人,遇到一片树荫,便可以暂时忘记方才的炙烤。
时光机器的发明是个错误,让不同的时空的人相遇,让不该发生的情愫蔓延,一切不适宜的爱都是痛苦,她很小心地处理,尽量地避免,然而这怅然若失的感觉覆盖了她,她环顾四周,苍茫的草场和连绵起伏的丘陵,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天地之间。
即使不能回到原来的时空,也离开他吧,现在就是好时机,她一个人,失踪在茫茫围场,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应该不会找她。他随时都有新欢,于他,他和她之间的故事已经象一页书那样翻过去了。
可是她能去哪里?天地之大,无处可去。她觉得极累,正好身旁有块岩石,便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时,夜色浓起来,长庚星升起,气温下降的很快,她搂紧了双臂,还是觉得寒冷。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骑马疾驰而至。
她抬头望去,马上端坐着一少年,素服白面,居高临下地眯缝着眼睛看着她。
“四爷!”她恍恍惚惚地,不明白何时胤稹从天而降似地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在这里准备喂狼吗?”
“狼?”
“难道你不知道木兰围场是狩猎的地方吗?你已经进入了围猎区!”
她站起来一瞧,发现已远离营地。
而且周遭并不寂寥,夜间动物活跃,定睛看去,草丛中明明暗暗的无数绿光。
她本已寒冷的身体发起抖来,蠕动着嘴唇道:“有狼吗?”
“不仅有狼,还有熊呢!”他不耐烦的说:“不想死就赶紧走!”
她抬头惶恐望他,胤稹顿了顿,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上了马背。
星空下辽阔的草场上,一匹枣红的骏马驼着一男一女不紧不慢地走着。
坐在胤稹身后,他的温热传导到了她身上,她仿佛找到了靠傍,挨过去,整个人靠在了他背上。
他浑身一凛,听她倦怠地说:“让我靠一下!”
他仰头望天,生平第一次地见识到漫天繁星,他想起杭州时眼前夺目的红晕,不禁紧了紧缰绳,道:“抓紧些!前方也许有兽,我们要加快速度!”
勒起缰绳,鞭子一挥,骏马奔驰起来,洛英环手绕住了胤稹的腰,她被速度刺激着,紧贴着他的背,叫道:“快一些!再快一些!”
马发足狂奔,胤稹的心情激越仿佛奔驰的骏马一般,在他年轻的生命里,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展示放肆的冲动。
她的头脑处于放空状态,这时刻,什么忧愁都没有。
她产生了一个想法,迎着呼啸而来的疾风,话语象碎片一样散落在风里:“四爷,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回去了!”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他能带她去哪里?漫说他们这样的背景,就是寻常人家,十七岁的少年,总仰仗父亲的鼻息。
幸亏风声凌烈,胤稹一心骑马,也许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说。
营地的灯火起先遥远地象星星一样,随着距离的接近,已能看清营帐的轮廓和来回走动的人们。
胤稹松缓缰绳,马越走越慢,他勒住马头,停了下来。
今日遥遥地见到她,离杭州一别,已有三月。她消瘦了些,穿着蓝色的宫装,倚着帐阑,自有一份与众不同的坦然和韵致。她茫然望着远方,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了她一会儿,她也回看他了,还冲他笑了笑,隔的那么远,那笑容却好像就在他面前似的,他的心咚咚地加速跳动起来。掉过头,心绪好久才平定下来。
此时她象恋人一般地揽腰坐在他身后,他们站在暗处,隔岸观火地看着前方营地璀璨的灯火,就好像世外高人,偶过此地,顺便观赏一下人间的纷杂。随后便如她所说的,策马飞奔,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就这样依偎着,一辈子恬淡地生活,怎么都比现在过得心安。
“快到了,我就送你到这儿,被人瞧见了恐怕不合适!” 隔了许久,他说。
洛英放开手,怅然地看着前方高过寻常营帐的御帐的金顶杆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 胤稹回身去看洛英。
他看她的神色甚是关切,洛英不由动容,想与他说说自己的心事,细考量,觉得也无甚可说,于是轻轻笑道:“ 没事,无聊罢了!”
她转过头去,但见他们刚才策马飞奔过的草原已一片茫茫夜色,道:“许久没有这么畅快了!”
胤稹看着她落寞的神色渐回转如常,心里总有千句,当下身份有别,她是皇帝的宫人,也不好多说。
“就此告别了!”她翻身下马,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