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伊人吟曲(1 / 1)
自萧弋处回来,两人皆不曾骑马而回。扶苏将自己的披风披在觅而身上,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各怀心事。雪纷纷扬扬地下着,于这阴霾的天气下,更显阴沉。
觅而正自思忖着如何让云凌萱离开赵府,忽然一人气喘吁吁地奔至二人面前,道:“公子,府上有事,您还是快些回去看看吧!”
扶苏见状,只轻轻道:“何事这般惊慌?”那人只看了觅而一眼,欲言又止。
觅而心知对方是因自己在场而不便多说,隧道:“你看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想来是有什么急事,您还是快些回去看看吧!”
扶苏看了觅而一眼,道:“我还是先将你送回赵府再说吧!”那人闻言,焦急之下,待要伸手相劝,然自知身份低微,却又不敢开口,只焦虑地看向觅而。
觅而见状,对扶苏道:“前面不远便是赵府了,你且回去瞧瞧发生什么事吧!我无碍的。”
扶苏颔首思索片刻,凝视着觅而,道:“既是如此,你自己小心,快快回去,外头冰天雪地的,你且莫在外多留,当心冻坏了身子。”当即多看了觅而两眼,随着那人径自而去了。
觅而看着漫漫大雪,不由得深叹了一声,径自朝赵府方向而回了。及至赵府门前不远,但见茫茫大雪中,有一女子举止慌张地从里面奔将而出,仔细一看,正是琴兮。觅而心中大吃一惊,急忙追上前去,道:“琴兮,你怎么啦?怎地神色如此慌张?”那琴兮咋听得一声叫唤,心中大吃一惊,直吓得魂飞魄丧,待见是觅而,心中复又平静些许,也不多说其它,当即拉起觅而,朝前方奔将而去。觅而心知定是出了大事,否则琴兮断不会这般慌张,当下也不多问,随着琴兮急急往前而奔。然奔得不久,便听得后面一阵急促的声音,觅而回头一看,不禁吓得心胆俱裂,只见□□条粗壮的大汉手握青铜长剑,正自朝她们凶神恶煞地追赶而来。觅而待要相问,只觉嘴巴哆嗦的吐不出话语来,一心只知拼命往前奔跑。然两人到底是那娇弱女子,如何跑得过那大汉,且于这漫漫大雪中,阻力已是不小,脚下又一深一浅的,不消片刻,那□□条大汉已奔至二人身边,将她二人团团围住。
为首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恶狠狠地盯着她们二人,道:“且看你们二人如何逃得掉?快快拿命来受死吧!”
觅而心下大惊,口中本能地喊出一句“救命”后,便见那大汉将目光转至觅而身上,目中生出烈焰来,狠狠道:“此事本自与你无关,奈何你无端闯将进来,是该你命绝于此,也当是黄泉路上有个相伴之人吧!”言罢脸上竟露出一记阴鸷的笑来。随着他持刀的手一扬,其余七条大汉得令后,便也持刀劈将而来。
觅而心中一阵慌恐,本能地挺身护在琴兮身上,闭上眼睛,只道此命休矣,只等那乱刀落下来,然等了片刻,便即听到一声声兵刃相击的“铮铮”之声,身上并无刀剑落下,不由得睁眼一看,只见一身形高大的大汉正持剑与那些恶汉相斗。觅而和琴兮相觑一眼,目光复又转向那打斗之人,只见那大汉手持一柄青铜长剑,连番挥舞,不消片刻,便将三人砍于剑下。三人登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流如注,直将地上的雪染红了一大片,红白相映,触目惊心,甚是骇人。觅而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登时觉得脑中一阵晕眩,身子摇摇晃晃便要跌倒。琴兮见状,知道她乃是受惊之故,大喊了一声,觅而方自回过神来,待看得雪地上已躺着四五个人,鲜血横流,腥臭直冲鼻间,不觉胸间一阵翻腾,喉咙一提,翻身便哇哇地吐了起来,直吐得腹中一阵阵抽紧,胆汁沥干,方慢慢止住。转身一看,追杀他们之人已死了七人。觅而心中到底不忍,颤微微地从喉间挤出一丝声音道:“停下!”然那些人正自恶斗,如何听得见她的话来?觅而心中焦急万分,极力遏制心中的恐慌,大声喊了一句“停下!”那些人方自停下手,目光向觅而他们投来。那大汉陡然听得觅而一声大喊,心间正自纳罕,不曾想那追杀她们的人中有一人寻得际隙,举刀便向琴兮劈面砍来。那琴兮正自担心觅而,一心只在觅而身上,并不曾见此情景,是而也不避不闪。觅而见状,登时吓得魂飞魄丧,当即伸手一扯琴兮,登觉手臂上一阵锥心裂骨之痛传来,手臂之上已叫那人的长剑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那大汉见状,登时怒目生烟,挥起长剑,一剑便刺穿了那伤着觅而之人的胸膛。那人顿时口吐鲜血,倒地而亡。余下一人见自己的同伙皆已丧命,登时跪地苦苦求饶。那大汉满脸怒色,愤愤地盯着那人。
觅而见那大汉目光冷峻,心知那大汉不肯善罢甘休,当即急急道:“好汉,你便饶他了性命吧!他只是惟他人之命而从,也是身不由己。”
琴兮一听,神色一急,道:“姐姐,他此来是为了取我们性命,怎能饶他?”那大汉闻言,目光忽而一冷,手中长剑扬起划落,那求饶之人的脖颈间鲜血喷涌而出,但见他脸上青筋倏地凸起,两眼一翻,登时一命呜呼了。觅而见状,心下大惊,但见地上皑皑白雪叫那鲜血染得赤红一片,心头着实酸涩难耐,复加上臂上疼痛难忍,胸间一阵急火,登时昏晕过去了。
琴兮见状,不禁慌了,焦急地喊道:“姐姐,姐姐。”
那大汉上前,遂将觅而横身抱起,对琴兮道:“只怕等会还有人追来,你快随我来。”琴兮此时也不多想,便即随着那大汉去了。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不消片刻,便将那地上的血迹覆盖住,只隐隐透出一丝异样的色泽来。
且说琴兮随着那大汉回到他所住的一间小院处,两人急忙替觅而清洗了伤口,便自坐在房中,等着觅而醒来。待得心绪稍自安定,琴兮方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只见他身形强悍,直有八尺多高,长着粗线条的脸庞,剑眉刚劲上挺,鼻梁高挺,方下巴。琴兮心中一漾,不禁微微羞红了脸。待再看向他时,只见他目光依旧锁在觅而脸上,面露忧色,琴兮心下不禁纳罕,寻思道:“怎地这人神情这般怪异!莫非他竟认得觅而姐姐么?”心念一转,复又想道:“这世间之人皆乃欺善怕恶之多,且那些人乃是那赵高手下,这若如若不认得姐姐,又如何肯出手相助?”当下道:“这位好汉,我有一事不明,可否一问?”
那大汉回头看着琴兮,道:“你有何事?但问无妨。”
琴兮将目光转向觅而,问道:“你认得我姐姐么?”
那大汉闻言,眉宇间露出一股惊喜的神色来,微微一笑,道:“怎么?她是你姐姐?”琴兮心下诧异,随即点了点头。那大汉复道:“你姐姐乃是我救命恩人呢!”遂将事情原委一一与琴兮细细说了。
原来此人正是觅而当日在咸阳城外河边所救的落水的大汉。这日他正在路上行走,陡然间见前方有两个女子正自急匆匆地奔走着,他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当日救了自己之人,心下大喜,待要上前相认,忽又见□□个人追了上来,将她们牢牢围住。他隐隐间听得一人口中说着什么“命绝于此”,心知不好,急忙奔将上去,于刀口之下救下了她们二人。
此时,觅而忽地在梦中一阵惊呼,幽幽转醒,额上冷汗淋漓,待睁开眼睛一看,但见琴兮与那救了自己的大汉正自盯着自己,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少。待见那大汉目光关切地打量着自己,心中颇为骇异。
琴兮见状,心知她心中正自疑惑,不禁微微一笑,道:“姐姐难道不认得他了么?你可是人家的救命恩人呢!”觅而脑中飞速搜索,却依旧记不起自己何时救过何人,只怔怔地打量着那大汉。
那大汉见状,笑道:“姑娘难道忘了自己曾在城外河边救过一个人么?那人便是我。”觅而登时恍然大悟,微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忽然一凛,不禁生起愁来。
琴兮见她神色陡变,问道:“姐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觅而摇摇头,道:“琴兮,那些人分明便是赵高的手下,你因何事得罪于赵高,使得他竟派了这么多人追杀你?”
琴兮一怔,脸上露出惶恐之色来,半晌方自幽幽道来:“今日晚膳之后,我见你出去了这许久,外面雪下得这般大,你走时又不曾多带衣衫,心下担心,便要出去寻你,谁知经过一间房门时,无意间听得那……”她神情慌张,待缓得片刻,方又道:“那赵高竟在房中不知与何人商议着要害扶苏公子。我心里一慌,不小心撞了一下房门,我心知不好,便即拼命奔出了赵府,之后的事你便也知道了。”
觅而心下大惊,她虽早知扶苏最终乃为赵高所害,然却没有想到这赵高早在此刻已经开始计划了,心中自是又怒又恨,当即道:“他们的计谋是什么?”
琴兮摇了摇头,道:“房中声音不大,我听得不甚清楚,我只是隐隐听得他们说不让扶苏公子登上帝位,否则自己便是死无全尸什么的。”
觅而心绪繁乱,忽而掀开被子下了床榻,心中无比担忧地看着琴兮,道:“那赵高知道你得知此事,断然不肯善罢甘休,他势力这般大,你且该往何处藏身才好呢?”
那大汉忽而开口道:“姑娘若是不嫌弃,且叫你妹妹在我这避避如何?我当万死不辞护你妹妹周全。”
觅而和琴兮目光投向那大汉,觅而见他神情恳切,且此时有无它法,两人皆点头应允了。看向琴兮道:“我其实早有叫你离开之意,而今这样也好,却也免了我心中之忧。然那赵高知我与你关系匪浅,若见不曾将你灭口,定会怀疑道我身上,毕竟今日他也知道是扶苏领我出去的,我便装作毫不知情,回去看看。”
琴兮急急拉住觅而的手,道:“不行!姐姐,你既已出来,便不要再回去了好么?”
觅而道:“不可,我此番乃是跟着扶苏公子出来的,我若不回去的话,一来是陷扶苏于不义,若那赵高以此为借口,便真的是助他奸计得逞了;二来我的朋友还在赵府中,我怎能丢下她们不管?琴兮,而今你有了容身之处了,我便也放心了些,此事你便不要管了,我自会处理好的。”待要离开,心念一转,忽而向那大汉道:“英雄救命之恩,觅而无以为报,便只能在此说声谢谢了。而今你又收留我妹妹,我心中更是感激,但不知英雄尊姓大名,可否相告?”
那大汉抱拳道:“姑娘于在下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怎敢领受姑娘谢意。在下项羽,乃前楚国人氏。”
觅而闻言,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琴兮与项羽,脑海中不断重复着琴兮的话来:“‘琴兮’两字终究凡俗,我便将之去掉,覆以一个‘姬’字便好。”这霸王别姬故事虽自凄美,为后世之人所传颂,然这当事人个中的哀婉凄绝,外人又如何能体会得了万一?觅而只愿她一生安好便好!然此时自己当真是无可奈何,便道:“琴兮,你且在此住些时日,待我安排好去处,自来接你,好么?”
琴兮斜视了项羽一眼,眼中已露仰慕之色,神情微微娇羞,轻声道:“姐姐只管照顾好自己便是,我自会照顾自己,且不是还有项大哥在么!他一身高强武艺,自会保护我的。”觅而心中一惊,但看琴兮那和羞低首的神态,显然已对项羽生出爱慕之意,心中当真是百般滋味参杂其中。
项羽见觅而神色怏怏不乐,只道她乃是担心琴兮,遂道:“觅而姑娘且放心,项羽绝对不会叫琴兮姑娘有毫发之伤的。”
觅而无奈,只得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觅而待要离开,被琴兮伸手拉住,道:“姐姐,现夜已深沉,你身上又有伤,且外面又下着大雪,你这样回去,岂非更叫赵高怀疑?还是先在此处休息一晚再说吧!”
觅而摇摇头,道:“我不能回赵府,然也不能在此停留。那赵高见没有将你灭口,我又现在回去的话,他定然会起疑心。”
琴兮道:“那这三更半夜的,你却要往何处去?”
觅而沉思片刻,道:“现在只有扶苏公子能救我们,我先去他府上,将此事与他说明,然后明日再同他一同回赵府,这样赵高便不会起疑了。”
项羽道:“如此我便将你送到扶苏公子的府上吧!”转身找来两套蓑衣,穿上便踏入茫茫夜色中。
觅而自幼胆小,若叫她自身一人在这茫茫雪夜行走,当真叫她心胆俱裂,而今有这样一位历史中的英雄陪在身边,心下不觉镇定不少。深夜,那刺骨的寒意,随着冷冽的寒风,直沁入肌理,冻得觅而浑身直哆嗦。天上一轮弯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直将夜空照得朦胧不轻,整个大地,沉寂得就如一汪毫无生气的死水,压得人几欲透不过气来。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座府宅,正是扶苏府邸。但见那府宅门口处,两盏灯笼正自随风轻轻地摇晃,想那灯笼是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是而能这般平稳。觅而忽然停了下来,将身上的蓑衣脱下,交还项羽手中,道:“前方便是扶苏公子的府邸了,我自己前去便可,你回去吧!今日真是谢谢你啦!”
那项羽也不多言,当即接过觅而递来的蓑衣,道:“你好生保重!”待见觅而转身离去,他便到一墙角处躲了起来,静静地凝视着觅而。
觅而径自来到扶苏府邸门前,见此刻也已深沉,不禁有些犹豫,待想了想,终是伸手敲了敲门。不消片刻,便见大门打开,从面头探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来,神情极是不耐烦,道:“谁呀?怎么在这三更半夜之时来敲门呢!”
觅而神色稍显局促,道:“这位大哥,麻烦您前去通报一下,我找扶苏公子有事!”
那人忽而睁大眼睛,打量了觅而一番,便即冷冷嗤道:“你是谁?公子便是你想见便能见的么?”
觅而无奈,道:“我与公子是识得的。”
那人又道:“即便你认识公子又如何,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公子早就休息了,你还是明日再来吧!”不由分说地关上了大门。觅而见状,登时不知所从,心想若再这样的寒风刺骨的夜里等上一宿,如何还有活命?自己此刻已冻得全身僵硬,只怕等不到日出,自己便如那“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冻死在墙角下了。遂又忍着头皮,复又敲了敲那门。那人打开大门一看,见还是觅而,登时横眉怒目,大声吼道:“你说你一个女子,三更半夜不回家,要来找一个男子,却是要做什么呢?”
觅而听得他言外之中的轻漫之意,心下当真是又羞又怒,待要开口,忽然听得里面传出一个声音道:“什么人在外面?”说话间人已经出来了,乃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那老者一见觅而,心中微微骇异,道:“觅而姑娘,这三更半夜的,你却有何事?”
觅而见这老者神情慈祥,道:“我找扶苏公子有急事,麻烦您前去通报一声。”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姑娘你且在此稍等,我进去与你通报一声。”
觅而大喜,连连点了点头。觅而转身凝视着这茫茫夜色,待等得片刻,只见扶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觅而转身一看,想是匆匆赶来之故,只见他身上只穿一袭薄薄的黑衫,外披一件黑色织锦皮毛斗篷。扶苏一见觅而,登时将身上的斗篷摘下,裹在觅而身上,急急将她拉进了府中,来到日前她所住过的房间。且说那躲在墙角边上的项羽,待看见觅而进得里面,自己徘徊片刻,方自离去。觅而刚踏进房间,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直有说不出的舒服,待仔细一瞧,里面竟生着几个炭炉,然心念一转,想道:“他既带我来此处,断然不会有人住在此处,却为何在此处生起炭炉来呢?”慢慢地,身上寒意已缓解不少。觅而正自疑惑之际,那扶苏忽而抓起自己的双手,放在自己掌中不断摩擦。觅而心下大骇,脸上羞得不禁红晕起来,待要抽回双手,却叫扶苏紧紧握住了,觅而心中更觉困窘,只羞涩地低下了头,任那股暖意自他手上缓缓传来。
待得觅而手上转暖一些,扶苏抬眼看向觅而,眼中微含怒意,轻声嗔道:“这般寒冷的夜,你怎地这样跑来了呢?身上也不曾多加一些衣服,若如冻坏了,那可如何是好?即便是又什么紧要之事,待明日再来便是。”
觅而闻言,不知怎地,心中竟生出一股温暖之意来,道:“怎地这里竟会事先生有炭炉在此?难道有人住在这里么?”
扶苏看着觅而,眼神忽而变得炽热,道:“这里是你先前住过的地方,我再不允许任何人住进来。此处的炭炉,乃是我命人烧下的,我想若有一日你忽然回来的话,便不会受冻了。”
觅而闻言,心中大惊,一颗心不由得怦怦直跳,扶苏待她如此款款深情,怎能叫她不为之感动?只是这一切,她都只能将它放置心底好好珍惜!乃道:“我此次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扶苏见她神情凝重,且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夜里赶来,此事定然非同小可,当即问道:“何事这般焦急?你且坐下慢慢道来。”
觅而遂将事情原委细细向扶苏说了一遍。扶苏听得后,神色凝重,眉宇紧蹙,若有所思,半晌方自一拍案几,大喝一声,道:“这奸佞小人,平素最喜在父皇面前逢迎献媚,巧言令色蛊惑父皇,鱼肉百姓,我对他是深恶痛绝,只父皇对他颇为宠爱,我暂时奈何他不得,然平日也不曾与他有何恩怨,不想他竟设计妄图害我,当真是可恶至极。待有朝一日我抓着他的罪证的话,定将此等小人五马分尸,方消我心头之恨。”觅而平日里见扶苏总是一副温文尔雅之样,然此刻只见他怒目生烟,青筋暴突,从不曾见他有过这般愤然之态,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惊恐来,只怔怔地看着扶苏不知所从。扶苏见她神情带有几丝惶恐,心知自己方才之态将她吓得不轻,神色登时缓和下来,只看着觅而,幽幽道:“觅而,吓着你了么?”觅而只摇了摇头不语,扶苏深叹一声,道:“生于帝王之家,这其中的无奈,你却是不懂的。”随即露出一记苦涩的微笑来。
觅而心中颇为愧疚,最是冷漠无情帝王家!这帝王家的孩子的苦楚,她如何不知?想那春秋战国时期,公子纠为公子小白所杀;五代十国时期南汉中宗刘晟杀害了自己的十五个兄弟;唐代初年,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中杀害自己的长兄李建成和四弟李元吉;清代康熙九子在紫禁城耍尽心机,欲夺皇位,展开了惨烈的斗争。且不论当中谁对谁错,谁的成就多大,然他们手足相残的事实却是无可厚非的。这些事情本来已叫历史的长河所掩埋了,后世之人在论及此事时,最多也不过一声叹息,觅而以前在看了这些史书之后,也不过如此,可谁知这时空阴差阳错之下,竟生生将她带到了这里,且与这眼前之人竟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觅而深知,那兄弟相互残杀的场景,也将在此重演。那秦始皇的十八子,公子胡亥便是逼死扶苏而当上秦朝的二世皇帝,随即又将自己兄弟姐妹二十余人残忍地杀害了。觅而深恨那些血腥的场面,只是此刻,她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情,自己最在乎的朋友,这般温润谦和的男子,最终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怎能不叫她扼腕痛惜呢?觅而想着这历史上扶苏悲惨的结局,心中一酸,不由得红了眼眶,心中一阵冲动,几欲要将自己的来历对扶苏说明,只话到嘴边,复又生生地忍了回去。想她一个弱女子,如何颠覆得了历史?思及此,觅而心下更觉伤感,只神情哀戚地看着扶苏,道:“最是残酷无情帝王家,你的苦楚,我怎会不懂?只是,我不知该如何才能帮得了你。”她心中明知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却又爱莫能助,这其中的酸楚,怕也只有当事人方能体会得到。
觅而此言实是犯了大忌,然此刻扶苏心中却十分骇异,他生于帝王之家,看似无比风光,然这个中难处与酸苦,谁又能知道呢?可眼前女子却一语道出了他心中之苦,不禁更叫他为之倾心了。扶苏脸上终于露出一记舒心的笑来,握紧觅而的手道:“觅而,我只道此生再无人知得我心中之事,不曾想你竟能一语道破,我扶苏今生当真是遇着知音了。”扶苏忽而站起,从右边墙上取下一把古琴,递到觅而面前,莞尔一笑,道:“此琴名曰‘伊人吟’是我外祖母传给我母亲之物,乃是选取上好的桐木与杉木,根据伏羲制琴之法,将之泡置于水中七十二天,然后取出阴干;又选得上好蚕丝,再请名制琴师制造而成的。此琴音色清浊相宜,弹奏起来宁静悠远,甚是悦耳动听,乃是我母亲的心爱之物。在我成年之时,母亲便将之送予了我。觅而,我知你通晓琴技,今夜在此,你便与我弹奏一曲可否?”
觅而闻言,神色大窘,羞涩道:“我不过知晓一二,乃是从我祖母处听得一些罢了,如何敢担‘通晓’一词?你母亲既将此琴传于你,想必你的琴艺自是炉火纯青,我如何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扶苏怏怏一笑,道:“实不相瞒,我母亲虽将此琴赠予我,然我对琴技却是丝毫不懂的,你莫要取笑于我了。难得今夜如此良景,你便弹奏一曲给我听可好?想那伯牙遇着子期,为其演奏了《高山》、《流水》,子期死后,伯牙摔琴绝音。我虽不能如子期般善于听琴,却也愿做你的听琴之人,你便成全了我的心思吧!”
一语说得觅而心中大是不忍,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于是忍着臂上疼痛,低声道:“既是如此,我若弹得不好,你且不要见笑。”遂接过扶苏手中之琴,轻轻拨动试了几个音,但觉此琴高音区清脆如金石声,中低音浑厚而丰满,发音松透、明亮、圆润、韵味十足,仿若清风拂过,幽兰香气氤氲缭绕在周围,清香淡雅,让人直有说不出的舒畅。觅而心中着实骇然,她虽不甚懂琴,然此琴发出的声音却叫她深深陶醉,脑海中不禁忆起祖母对她说过的话来,口中喃喃自语道:“此琴果然具备了琴之九德!当真是世间罕见的珍品啊!”
扶苏听得她神情颇有讶异之色,口中又喃喃自语,不禁问道:“觅而,什么是琴之九德?”
觅而道:“所谓琴之九德,说的是一张最理想的琴,应具备九条标准,乃是: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其中所谓奇:指其琴轻松脆滑兼备,轻者,其材轻;松者,扣而其声透,久年之材也;脆者,质紧而木声清长,裂纹断断,老梧桐之材也;滑者,质泽声润,近水之材也。古:谓淳淡中有金石韵,盖缘桐之所产得地而然也。有淳淡声而无金石韵,则近乎浊;有金石韵而无淳淡声,则止乎清。透:谓岁月绵远,胶膝干匮,发音越响亮而不哽塞。静:谓之无杀飒以乱正声。既是琴音纯净,没有杂音。润:谓发声不燥,韵长不绝,清远可爱。圆:谓声韵浑然而不破散。清:谓发声犹风中之铎。即指其琴声如金石,如风中铃铎。匀:谓七弦俱清圆,而无三实四虚之病。芳:谓愈弹而声愈出,而无弹久声乏之病。”
扶苏听得觅而如此说来,不禁瞠目结舌,久久不语,半晌方自道:“觅而,你当真堪称为一代琴师,我想,即便是那些琴艺精湛的人,怕也是说不出这番道理来。”
觅而闻言,神情大窘,脸色不禁烧得通红,诺诺道:“我哪有这样的本事,我所说的这些话,不过是听别人说来的,并不是我自己所得出的理论。”
扶苏心中阴云已然散去,微笑道:“好了,你便快弹一曲与我听罢!”
觅而一时间也不知要弹奏什么,随意环视了一眼房中,但见窗前桌子上,摆放着一盆正自盛开的墨兰,心念一转,忽然想起唐代韩愈的《幽兰操》来,指尖轻轻拨弄琴弦,低声唱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扶苏听得如痴如醉,直觉自己坠身云端一般,身轻如云,随着那白色云朵在蔚蓝的天空下自由地飞着。待见觅而一曲奏毕,脸上犹是意犹未尽,含笑道:“这是什么曲子?不光曲作得极好,连词也写得极好!可又是你们那儿的人写的?”
觅而只微微点点头,道“嗯,此曲名唤《幽兰操》。”心想:“此乃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所学的诗,只是他与我不是同一个年代,与你也不是同一个年代。扶苏,我非有心欺瞒你,只是不知如何跟你解释而已,且即便我对你说了,只怕你也是觉得我神智不正常罢了。”两人于房中品曲论琴,直至月色渐沉,扶苏方依依不舍离去。
翌日清晨,觅而与扶苏二人回到赵高府邸,待至门口,便见赵高神色匆匆地从里面出来。觅而见状,忽而想起那九个凶神恶煞的杀手来,赵高手段的残忍,一颗心不由得怦怦直跳,仿佛那赵高便如一头凶狠的饿狼,直向她疾奔而来。觅而心中大惊,直怔怔地看着赵高,脚下便是灌入千斤铅一般,再也无法挪动半步,脸色吓得如雪般苍白。
扶苏见状,生怕赵高看出端倪,便装作不经意间闪身挡在觅而面前,微笑地对赵高道:“赵大人这么早却要望何处而去?”
赵高见问,急忙向扶苏施了一礼,神情瞬间从恼怒变得和颜悦色,道:“皇上着奴才出去办点事,奴才不敢耽误,所以这才急着出去。公子这么早来,可是有事要吩咐奴才?这大雪天的,公子着人来吩咐便是,何必劳您亲自走一趟呢!”
扶苏呵呵笑道:“昨夜我与觅而姑娘在我府上商议,看能否独自在父皇的生辰上演奏一曲,经过商议,只觉觅而姑娘弹奏的一首名唤《幽兰操》的曲子甚是好听,便想来与你商议一番,看是否可行呢!”说罢忽而转过身,看着觅而一眼,朝她暗自点点头。
觅而见扶苏神色泰然,面带微笑,并无一丝不悦之色,与昨夜大发雷霆之人判若两人,心中自镇静不少。待看向赵高,只见他双目冷森森地凝视着自己,脸上又始终保持这一记微笑,似乎要在她脸上找出破绽来,觅而惊得只觉手掌心都要沁出汉来,一颗心直如火箭般,一下子便窜到了喉咙口,然犹自强力挤出一记微笑来,道:“公子觉着此曲好听,奴婢却以为此曲过于平淡,是而才要找大人您来商议一下。”
那赵高眼神忽而平和下来,道:“觅而姑娘弹的曲子,想来定是好听的!公子既然喜欢,到时便叫觅而姑娘弹给皇上听便好,奴才不敢有异议。”
扶苏故作一番思索,而后道:“既是这样,我再好好考虑一下吧!你既要为父皇办事,便赶紧去吧!我与觅而姑娘进去看看便可。”
赵高含笑躬身点点头待要离开,忽又停住脚步,看着觅而道:“觅而姑娘,你的朋友琴兮姑娘……”
觅而心底一阵惊悚,然表情却装作不以为然地问道:“琴兮?她怎么了?她的舞跳得可是很好呢!”脸上带着一份自豪的微笑。
赵高见状,心中暗想:“看来这个丫头确是尚未知道此事。”乃笑道:“她的脚受伤了,我已经着人将她送回去休养了。”
觅而故作大惊,惶恐道:“她的脚怎么样了?我进去看看她。”便要进府。
赵高急道:“且慢,觅而姑娘,我是着人将她送回家的。”
觅而蹙紧双眉,道:“她既是脚受伤了,如何能照顾得了自己?我还是回家看看她吧!”
赵高又拦道:“觅而姑娘放心,琴兮姑娘的脚伤得并不甚严重,我已经着大夫去看了,且吩咐了丫鬟去伺候着,不会有事的,只是怕再不能为皇上生辰献舞了而已。”
觅而心中暗骂:“你这奸诈小人,竟想瞒我。我岂会不知你的为人?想你心胸狭窄,阴鸷歹毒,不知害死多少无辜性命,怎会对一个对你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心生同情?”然脸上犹自带着感激的笑容,道:“谢谢您!大人。”
赵高知含笑看了觅而一眼,又向扶苏躬身施礼道:“公子奴才先行告退。”
觅而与扶苏静静地看着雪幕下渐渐消失的赵高,不禁轻轻舒了口气,彼此相视一眼,微微一笑,方自向赵府而进。
是夜,觅而寻得机会,将云凌萱拉至一僻静之处,迫不及待地对着她道:“萱萱,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云凌萱神色怏怏,道:“什么事?”
觅而笑道:“萧弋已经被救出来了。”
云凌萱神色大惊,忽而紧紧抓着觅而的双臂,道:“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觅而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是真的,我还见过他了。”
闻言,云凌萱的眼中不禁闪出晶莹的泪花来,喃喃道:“太好了,他终于没事了。”
觅而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心中无限怜惜,道:“他很想你!有机会的话,我安排你们见个面吧!”云凌萱怔怔地看着蒙蒙夜空,并不言语。觅而只道她乃是思念萧弋之故,道:“萱萱,目前最重要的是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才好。你不能跳这个舞。”
云凌萱道:“怎么样离开?由得了我们做主么?”
觅而神情黯然,此时此刻,她也并没有想出离开这里的办法,若是贸然离开,那赵高如何能放过他们?此刻,她的心里,比这苍茫的夜色还要茫然。怔怔地站了半晌,觅而才幽幽道:“反正不论如何,你总是不能留下来的。以你的容貌,定会叫秦始皇看上的,那样便麻烦了!”
云凌萱嘴角扯出一记不易察觉的冷笑,道:“此事以后再说吧!夜深了,回去休息吧!”说罢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觅而大是骇然,心想自那日之后,云凌萱便似换了一个人一样,沉默寡言得多了,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想起萧弋,觅而不禁伤感起来,总觉欠了萧弋一般,心中闷闷不乐起来。
觅而正自冥思苦想间,朦胧间陡见一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禁唬了一跳,待要失声惊叫,那身影已闪到面前,来人却是宋硕。觅而深深舒了一口气,不禁怒嗔道:“宋硕,你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吓得我的心几欲飞出喉咙来。”
那宋硕本欲要逗弄她一番,但见蒙蒙月色下,她的一张脸颇有惊色,犹自心有余悸,不禁生出爱怜来,开口便是极为温柔的语气道:“可是吓着了?都怪我不好!”满眼竟是关切之色。
觅而本要责嗔几句,然见宋硕如此模样,不禁软下心来,微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后院来?他们虽允许你进来,然这三更半夜的,你还是少进来为好,不然再闹出些什么事来,怕是不会像上次那般只是挨几下打就过去了。”
宋硕看着觅而,诺诺道:“这几日总不见你,我心里总是想着,所以便进来瞧瞧你。你不要怕,我这便出去。”
觅而见状,心中又有不忍,遂将他叫住,道:“宋硕,等会,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宋硕喜问:“什么事?”
觅而道:“萧弋已经没事了!”
宋硕微怔,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来,握紧觅而的手,道:“真的么?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呢?一切可好?我还真想出去见见他了。”
觅而微笑道:“嗯,有时间我就带你们出去见见他,不过得找个机会才行,且此事还是尽量不要叫外人知道才好。你先回去吧!”宋硕含笑点点头,径自去了。觅而看着宋硕的身影,一种异样的心思渐渐从心间生起,只自己也不知为何,想着云凌萱和宋硕两人在得知萧弋无事之后的表现,觅而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