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尹氏之花（1 / 1）
清晨，阵雨过后，片片柳叶上依旧沾染了雨滴，柳枝伴随着徐徐清风将它们散落在土壤里，小池中，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尹笑幽一手托着腮帮，一手执笔，清亮美眸却呆呆的望着窗外景致，觉得雨滴声甚是好听。随后轻点一笔在纸宣，墨色随着笔尖的强弱晕染开，片片柳叶典雅高洁。绘末了，一幅清雅[雨后芳柳图]问世。她深深吸一口气，墨香夹杂着土壤的沁香充满她的肺叶，再从鼻息间轻轻吐纳出来。
“大自然的味道呢。”她喃喃自语。
离开灵山随大哥进汴京城已有十载，虽然表面已被兄长*成大家闺秀的样子，可依然形式作风如江湖人士，豪爽得一塌糊涂。
尹笑幽从花梨木圆凳一跃跳起，“既然如此，为何不去其它地方淘淘稀奇宝贝呢！”
她雀跃地梳妆打扮一番，一袭白衣蓝裳收紧蛮腰，内衬露出的淡蓝色沙襟遮不住玲珑锁骨，任由乌黑长发倾泻而下，只将几缕碍眼遮面的青丝用一支精巧的百合花步摇别在一旁，和田玉的材质正衬托了她似软玉的肌肤。曼妙之身搭配青涩甜美的容颜，她满意地看着琉璃镜中的自己，美滋滋地跑出闺房。
“小……小姐，真不需要我们为您梳妆么？”门口站着两个生嫩嫩小丫头，想劝主子又力不从心。
“小姐没吩咐，自然没咱们什么事了。”另一个小丫头反倒清闲得安慰起来。
她们家这位小姐呀，独立自主能力太强，听说在山里待了几年，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活脱脱就一村姑。若不是她大哥为了将她教成大家闺秀的样子，根本无需给她安置什么贴身侍女。两小姑娘进府这么些年，无非就是打扫打扫屋子，洗洗衣物。端茶送水的活用不着她们，更别提梳妆打扮了。尹笑幽饿了渴了就去厨房找阿婆，累了自己回房歇息。虽然她不喜被人粘着，但是，她最常粘着的人就数王伯了。
尹笑幽头也不回地径直往账房跑去，嘴里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银子呀银子，你哪里跑，银票呀银票，好让我找！”
八成是自己瞎编的！
账房无人，只见樱桃木算盘侧躺着一张盖了章印的百两银票，想必是王伯远远听到这曲儿早已有了准备。
“王伯，您老身子骨不好，还是别趴桌子底下了。天天算账怪辛苦的，还是让笑幽好好帮您捏捏肩吧。”俏影现身上等红木桌旁，时不时摸一摸桌沿的木兰花雕，她绕桌两圈后猝然蹲下，嬉皮笑脸看着正在擦汗的王伯。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今儿放的可五百两面额的银票呀，你还不满意？”五百两还嫌少？这可比上一回增加了半数呐。
王伯无奈摇头，吃力地爬出桌，颤颤地直立起腰杆身躯，蹲了太久难免有些头晕唉。
“可不是嘛，王伯。往日您给的都少于这个数没错，此次呀……”尹笑幽一边将王伯搀扶起来，一边悄悄说道，“再来十张！”生怕被人知道似的。
王伯愣住好半晌，“噗——”一阵浓郁矢气自他下迎上扑鼻而来……
“哎呀，笑幽，我怕是来不及了……”正当王伯无计可施之时，由于紧张放了一个响屁，拔起腿一溜烟冲出了账房。
“王伯！！！”尹笑幽被急得急踏莲足。“也罢，去威胁我那阔气老哥吧。”纤纤玉指拈起那张百两银票，撇了撇嘴，往书房奔去。
一缕缕青烟混合淡淡墨香萦绕整个屋子，尹墨缘悠哉地躺在紫檀摇椅上，半眯着眼一边把弄着一支青花茶杯，一边欣赏他身旁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古董玩意儿，还不忘摇一摇手里的象牙扇，令他好不得意！房内三面墙分别挂了不同风格的人物、山水与花鸟画。
一剪白影破门而入，伴随着的一阵清风吹起门旁的画角，令一副八鸟图生动盎然起来，画中鸟儿好似要纷纷自由飞出书房往庭院觅食。如此精湛的画技自然是出自尹家的[泠月斋]了。
“大哥！本姑娘即刻就要闯荡江湖去！”尹笑幽将假装打包好的包袱重重甩来，黑檀木桌被震得摇摇晃晃，发出’吱吱’声响。
“啧啧，轻点轻点，这黑檀木桌是我前几日才挖…不，命人找来的，古董玩意儿哪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尹墨缘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扶了扶桌，连站都懒得站起身。“你看看你，披头散发大步挺进，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无奈摇摇头，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
“哼，不成体统的装束，这个快拿去，遮遮你那小玉颈子。”尹墨缘随即抛来一支与他钟爱的黑檀木桌一并挖来的白玉项环。
尹笑幽连忙接住抛物线下的‘牺牲品’。岔开话题的本事也太烂了吧，小小细玉环怎可能遮得住？再看看他那慵懒劲儿，绵绵的小莲碎步即刻到了摇椅旁，她斟满一杯茶水后，顺势捏起大哥肩膀来，满满一副贤惠模样。
“老二的新茶味儿涩了点，早知道还是让阿宝沏旧茶了。”尹墨缘说完，眉峰轻佻。
单从茶色茶香来看都称得上一级品，这涩味儿摆明了是刁难，想必更多是妹妹那句’闯荡江湖’带给他的苦涩吧。
“大哥你是听见重点没有呀？最后几个字！而且，江湖女子是不需要这些首饰的，要给也是给刀剑、给匕首、给银两嘛。”尹笑幽直入话题。
“我们的小幺儿都已经有十八了，时光匆匆，真令人不舍。”尹墨缘惆怅起来。
尹式父母在小妹不过五岁时就已离世。逃难时大哥尹墨缘无奈之下带着弟妹们入了灵山，一入便是三年。两兄弟一起将妹妹拉扯大，这令三兄妹吃了不少苦头。老大一手创办的泠月斋如今在汴京城是风生水起，号称汴京第一书画行，每日皆是门庭若市。老二尹顾之因机缘巧合被灵派掌门寒破晓收为徒，直至五年前才下山。他只身一人回来团聚时，令尹笑幽沉默了好一阵子，这叫为兄的也是情何以堪，但是无论妹妹怎样套话，都只字未提。及笄之年那日，她偷听哥哥们的谈话并瞧见了一封婚柬，署名落笔：沐晨风。
自打那以后，原本乖巧的尹笑幽开始任性妄为，三天两头就在城里惹出事端，好似能以此证明她的倔强。东城酒楼一条街号称她是“醉霸”，一喝醉就撒泼，好不矜持；南城古董锣巷商铺主们逢迎财大气粗的尹大小姐，赶紧献上稀奇珍宝，人人都识尹笑幽口味独特，有她动心独特之物时必然是一甩甩的大额银票，生意兴隆呵；西城近郊有一处世外桃源，许多文人墨客爱聚集于此饮酒作诗论画，尹小姐在此地已纳进‘黑名单’，尹笑幽与牲口不得入内；北城则是泠月斋所属地，她早已熟透厌倦了。
偌大的汴京城，尹笑幽玩不出新鲜花样来，自然想出了闯荡江湖的点子。
“南锣巷逛腻啦？赵家小姐赌赢你的那支百年古玉镯，你不是还没有抢回来？喜来酒庄的二姑娘还要接着和你比醉摔酒坛呢！还有，西郊桃源日前已批准狗入内了，过不了几月，你就可以进去撒野了。”尹墨缘悠然地摇着手中象牙扇叹笑说道。
“大哥再笑，我即刻就走啦！”尹笑幽说不过他，只能放狠话。
尹墨缘欣然同意。“去闯闯吧，两个时辰后记得回来，我给你绘画像。”
闯江湖可不是闯大街小巷好吧！
说起画像，正当及笄之年，尹笑幽在尹墨缘的催促下给自己绘了一副相亲画像，三年一晃，直到现在都无人问津，尹墨缘不能再骄纵这个顽皮丫头，早晚要把她嫁出去。
尹笑幽迟疑定住，“莫非大哥……我……我早已有画像了呀！再说了，我这号刁蛮人物，哪家公子敢迎娶？”
尹笑幽口中的画像与一副春宫图无异，半解罗衫娇笑盈盈，魅惑之中掺着十五芳龄的稚嫩，活脱脱一小狐狸精。尽管她刁蛮任性惯了，光瞧尹家的气派，哪家府也愿意贴上自家公子来求亲。但若迎娶一狐媚小妖，可着实伤了风气。当然，也将宠她如宝的大哥气出了内伤。
灵眸一闪，她立马做出楚楚可怜之势，蹲地一阵嚎啕大哭以表抗议。
慧黠大眼骨碌转，瞄像尹墨缘无奈的脸。“不嫁不嫁不嫁人。”急忙用手遮掩未见泪痕的粉颊。
“闻非云山庄主老顽童有不少好宝贝，让笑幽去见识见识也好。这十年载，她还未踏出城一步呢！”闻“哭声”而来的尹顾之一袭墨绿长袍笑脸迎迎，左手执书笔，右手拎一盒上等的君山银针，缓步靠近尹笑幽，好一副书卷清幽，似画中走出来的人。
“二哥！你回来了，店里生意可好？”尹笑幽一跃而起，满脸嬉笑。
“好，当然好！不然怎么供得起你这小祖宗？”尹顾之轻点妹妹俏皮小鼻，宠溺地捏捏她的笑脸。随即转向大哥，“你也逍遥够了，接下来的两月交于你，我得休息休息。”
书笔落在紫檀木桌上，纸卷上满满的应酬计划，看得尹墨缘愣愣发瑟。
“阿宝，去客房把客人领来。”尹墨缘唤来随从。
“是。”不一会儿，阿宝便将客人领进书房。
一名素衣女子伫立门边，待尹墨缘点头示意后，她自报起姓名来，“我叫阿愿，被任命为尹小姐的贴身护卫，即今日起保护小姐周全。”阿愿定定地看着她未来主子。
“保镖咯？大哥，我这么不得你放心呐。哼~”尹笑幽表面有些排斥，实则开心得不得了。这证明尹墨缘已经同意他出城转转。
她围着阿愿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阿愿一副姣好面容，身子较为纤瘦，清澈的眸子带有一些深沉，淡定自若，叫人看不出情绪来。衣着朴实干练，语言简短到只挑重点说，毫不拖泥带水。
尹笑幽观察一番后，寻常保镖要么是大刀阔斧，要么是虎背熊腰，气势逼人。阿愿那纤瘦身体，连把匕首也未携带。
她或许有别的什么长处，尹笑幽暗想。
“阿愿，你从哪里来呀？”长处需要慢慢了解嘛。
“月亮山，小姐。”无表情。
月亮山，苗疆女子。大哥近期挖宝那一带？
“你的家人也还都在月亮山？”接着询问。
“我已无亲人，小姐。”无表情。
“我看你年纪与我相仿，以后你叫我笑幽便是。”笑嘻嘻，很有耐心地说。她不喜欢别人小姐长小姐短的称呼她，感觉带了只跟屁虫似的。
“我今年十九，小姐。”无表情。
……
额，好吧，也不是很会唠嗑嘛。
……
“阿愿长你一岁，出门在外，她会多照顾你。臭丫头，你别惹出太多事。”尹墨缘认真叮嘱她，随即给了阿愿一个诚恳的微笑，我家小妹，请多多提点了。
他可不乐见宝贝妹妹被一群山村野夫抓走做了哪座山的压寨夫人。女保镖在保镖行业虽多见，不过这个保镖必定要比保镖局里请来的可靠数倍，毕竟是他挖宝顺带挖出来的。呵呵呵。
“快些打点打点你的行囊吧，几日后便可启程，免得大哥反悔了去，又‘关’你十年。”尹顾之笑着拍拍妹妹的肩，表示支持她的决定。他走进黑檀木桌，顺势将尹墨缘的茶壶握于掌间，稍加内力，壶内茶水翻腾起来，一阵茶香飘逸萦绕修长指间。“大哥慢慢喝，注意茶温，小心烫嘴。”随即给尹墨缘一记‘好好加油哦’的邪笑，转身走出书房。
“好歹茶叶分我一点吧？”尹墨缘捧着各类应酬单，眉头紧锁，他最厌烦也最不拿手的即是应酬。懊恼地望着狠心离开的尹顾之，接下来的日子他会非常忙碌，索性赶紧把小妮子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