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 72 章(1 / 1)
时间再久,你也不会忘记。
它曾经产生的痛苦和绝望,就像烙印一般,伴随你的终生,在你以为自己很成功很幸福的时候,像影魔一样跑出来,肆虐着你,让你惴惴不安。
待大家的情绪稍稍平稳后,范凯诚问可馨:“你是说董茜茜出去后不久,你就听到奇怪的声音?期间有没有人进过屋子?”
可馨齉着鼻子,“她被人叫走后,我到里间休息了会儿,待听到声音后,因为说的是我,我气愤难平,没有注意有没有人进来,不过我倒是记得我出去时,门口有人守着。”想到万翌对她侮辱性的评价,还是让可馨止不住的心颤。
因为怕母亲和哥哥不相信,可馨几乎把原话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自己的女儿被人如此轻贱,张氏如何不难受,她在香茹的搀扶下坐了下来,摁着眼角说:“娘虽说婚姻大事由父母长辈作主,可也不会真把你绑上花轿,无非是怕你贪玩误了年纪,或天真遇人不淑,想不到却让你这么偏激。”
可馨点头,咽哽道:“娘,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不懂事了。”
“你呀你......”,张氏连摇了几下头。
“群芳院你以后少去,那地方鱼龙混杂,姑娘家多去了不好。”范凯诚突然肃声道,见妹妹不吱声,又软下声音道:“我知道你割舍不下以前的人,这我理解,但你不一定要去群芳院,你可以约她们到外面的茶楼,天音坊不都有女座吗?”说完看了香茹一眼,又道:“以后香茹跟着你,你去哪她就去哪,我已经叫人帮忙,过几日给我找的小厮就会过来。”
可馨想争辩,可香茹却喏诺地回道:“是,大人。”声音有些空洞干涩。
可馨只能默然点头。
“娘,你也不要过分担忧,既然是皇上发的话,那就跟万贵妃无关,可馨不管以后如何,我们必不会怪到万贵妃的头上,听馨儿刚才所说,万贵妃之所以不肯轻易答应,一是觉得妹妹冲动鲁莽,二是格外珍惜维护与你之间的情谊,三是怕可馨被有心之人利用,设下什么圈套,才不敢光凭一面之词贸然答应。如今皇上这么金口玉言一开,我们家倒有了一道护身符,不仅不怕得罪万家,也省了不少麻烦和情面上的难堪,我们好作人,可馨也不会被冠上一个眼高于顶的坏名声。”范凯诚安慰母亲,对其中的厉害分析并没有避开可馨和香茹。
张氏认同地点头,“我虽与万贵妃分开二十余年,但她本性谨慎,遇事冷静,这也是她一直在深宫多年,平安无事的缘由。”
小乐要如厕,香茹有些愣愣地带他出去,范凯诚睨了她一眼,可馨也有些奇怪她的迟钝,连张氏都狐疑地瞅着她。
范凯诚接着说:“万安那小老儿倒也识相,知道我们家的分量,这事是好事,也是坏事,自此,我们就算不愿承认,想尽力撇清关系,恐怕已撇不清,上回永和宫的喜宴,皇上的封赏,很明显向世人昭告,我们已如同万贵妃的娘家人。我们跟她是同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我们万事需小心谨慎,不能给贵妃娘娘添麻烦,也不能给李大人和父亲丢脸。”
官场上的道道自是范凯诚比她们要深谙,他虽早年丧父,沦为官奴,可一直没有放弃读书识字,在教司坊的七年,耳濡目染一些官场外围的黑暗和潜规则,自己也时常琢磨思考,那人有时也对他说一些,他聪慧好学,又肯努力吃苦,平反后上任,并没有如外界猜测的笑料百出,反而一份从容不迫、不怒而威又平易近人让人不敢小觑,且书写公文时一手欧氏标楷更让人刮目相看。
所以古人云:英雄莫问出处,上进的人是不分等级出身的。
张氏幽幽一叹:“我这一辈子,当初远离宫廷外嫁,就是不想陷入尔虞我诈的宫斗之中,想不到兜兜转转,终是逃脱不了参与其中。”
于是,可馨的婚事就这么搁了下来。
万家再派人过来询问时,范凯诚颇为头疼地答复:可馨贪玩,又有宫里的贵妃娘娘撑腰,母亲和哥哥都说不上话,她只听贵妃的。
万家碰了壁,不仅没生气,反而觉得攀上范家便是攀上了万贵妃,万翌对可馨更是盛情邀约,可馨推脱不去,结果杨静昀跑过来了,“你这几日怎么了?也不出门,虽说这两日是冷了些,可再冷也要出去活动活动嘛,怎么?你跟万翌吵架了?”
杨静昀蹭到她身边,可馨整个人拥着厚厚的裘衣,怀里拿着暖炉,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子,杨静昀倚在她边上,奇怪地瞅着她。
万翌的事自是不能跟她说,可馨温和一笑,软软道:“没心情。”
“哟,果真是赌气了?怎么啦?如果是万翌这小子欺负了你,我帮你去修理他。”杨静昀哄笑道。
“杨静昀,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万翌,再提我就跟你急!”可馨突然发飙。
杨静昀吓了一跳,忙迭声道:“好好好,以后都不说,你也别急别气。”心里却是嘀咕,这两人怎么了?
杨静昀善于察言观色,也能揣摩人的几分心思,见可馨无心搭理,了无生趣的模样,便起身告辞,临走前,颇为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有些人不该是我们能念想的,你还是趁早绝了那些念头才好,莫要说我多事,这世间的事本就如此,能有几事能遂意?”
可馨一呆一震,杨静昀已掩门而出。
西边的院落,寒风萧瑟,风刮起地上的落叶,旋转着,似欢快至极,对于叶子,树的不挽留,便投入风的怀抱。
杨静昀裹紧身上的披风,领边兔毛随风拂在脸上,柔软温暖,这不是到大门的必经之路,只是范府她来了多次,身由心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这里。
她站在院门前,透过拱门端详里面的一草一木,凉亭大树依旧,可了无人迹消无声息,默了会儿,她垂眸转身。
忽的,一声悠扬的笛声,随风飘扬,灌进杨静昀的耳朵,她一怔一停,带着狐疑,还有一丝希翼,一点慌乱,脚步凌乱地转身而入。
今年的新梅含苞欲放,花骨朵血红娇艳,让冬日枯败的景象添了几分活气,一白衣男子,背对着她站在梅树之下,飘逸飞扬,寒风吹起他宽阔的袖袍,束发的巾带,和笛子尾部的红穗,梦幻唯美般的真实。
杨静昀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听着笛声中抑扬顿挫间带出的情怀意愿,寒风刮在脸上,心灵随着跳跃的音符飞舞欢笑。
笛声一顿,杨静昀尚未反应过来,吹笛的男子悄然转身,剑眉星目,英俊儒雅。
是他?
他见到杨静昀,目露惊讶,温和一笑,拱手道:“杨小姐。”
杨静昀敛了放飞的心绪,对颀长秀雅的男子屈膝一礼:“范大人。”未等她抬头,范凯诚已至跟前,虚扶起她。
一个弯腰垂望,一个微仰首起来,四目相触,如风火雷电碰撞,瞬间天雷地火,她看到他眼中小小的自己,他也看到她眼中白衣胜雪的自己。
杨静昀最先收回了目光,范凯诚一笑,提议道:“我们走走?”
杨静昀点了点头。
尚未走出这西院,范凯诚道:“上回跟你提过,这小院我准备效仿胡园,修葺成画室、琴室、棋室,那时分别匆匆,来不及细说,虽说是效仿,可不会养什么歌舞伎,只是凭着对音律的了解,自娱自乐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杨静昀又回头望了眼院子。
胡园,是京城有名的胡商在家中建造的一座类似群芳院的园子,主人是一位地道的胡人,院中歌舞伎多为胡女,他按照自己的喜好,设计成胡人特有的建筑风格,非常具有胡地特色。
杨静昀静静地听着,两人并排而行,距离不远不近,不亲不疏,恰到好处。
范凯诚昂首阔步,他有武官的硬朗健硕,今日宽袖白道袍,黑纱网巾的他却有别于往日的英气,反而有一种风流才子的韵雅。
坚硬与柔软,鲁莽和谦和,他在教司坊的乐工队中浸润多年,一手笛子吹得行云流水,是个文武全才。
也许是人生的大起大落,困苦磨难让他身上有一种沧桑隐忍的气质,这与那人又何其相似,同样的深沉如海,同样的高深莫测,只是,一个冷漠清傲,一个圆滑内敛。
“小心!”范凯诚眼疾手快,扶住因路边石子而将要崴脚的杨静昀。
杨静昀暗暗懊恼,如此心神不宁,连走路都不小心。
宽厚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纤细柔软的手,肌肤相触,她第一感觉便是他指节手掌之上的厚茧,那是他握刀习武留下,一股异样的感觉窜流全身,让她心慌又莫名的心安。
她想挣开他的手,可他的手如铁钳,如何能挣开?
杨静昀佯怒地瞪向他,范凯诚脸色平常,嘴角含笑,眼中坚定不容置疑,与她目光相触,毫不避开,却又柔情满目。
忽的,她突然又不想挣开了,这样被他牵着手走,温暖而坚定,也许,这人,这个选择,会不错!
何必执着,太过固执。
杨静昀高挑,范凯诚高大,两人并肩而行,衣裳的下摆相连,衣袖相接,手牵着手,安静而笃定地走着,路不远,但似结伴远行,两人均默契沉默,不打破这份新来乍到的美好恬静。
待到拐角处,范凯诚停下脚步,依旧没有松手,他目光灼灼地对上杨静昀,轻生问:“一直听闻你一手管夫人的小楷,以温和娴雅而名满京城,不知今日是否有这个荣幸,一睹风采。”
杨静昀谦虚地点头,范凯诚牵着她的手,一同进入书房。
不远处,一人揪着胸口,背靠在墙,望着那对珠联璧合的人影,努力让眼中的泪不滑落,可她终究没那么坚强,双手用力地叠加捂着嘴,身子慢慢地顺着墙壁滑落,眼泪汩汩,无声而泣,呼出的热气瞬间凝成白霜,孤独地陪着这个伤心之人。
可馨一连几日都懒懒地躲在家中,不爱说话,也不笑,杨静昀过来找她,她也兴趣黯然,虽说范凯诚发话香茹以后专门伺候可馨,可她一个人闷在屋里,也不出门,香茹总不会陪着她闷。所以很多时间,都是可馨一人呆着。
看日月星辰的转换,看云卷云舒,看凛冽的北风刮走京城最后一缕热浪,看天空飘起雪粒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瓦片上,又看雪粒子融化,慢慢地化成冰水,流淌到地上,消失不见。
可馨怔怔地看着,观察着,原来她也知道这些无聊的事情是可以消磨时光的,只是生活改变后,可以消磨时光的事情越来越多,人心也越来越迷茫。
又如此过了一段时日,一日,可馨下阁楼经过厨房,似想到了什么,忽然挽起袖子,做起了她擅长的甜汤,小乐最是喜欢,夏日里冰丝丝的绿豆酸梅甜汤,冬日里热气腾腾的桂圆莲子银耳红枣。
似找到了寄托,可馨不知厌烦地每日必做,小乐由开始的高兴,到后来一见可馨撒腿就跑,好似她做的不是甜蜜蜜的东西,而是致命的□□。
香茹干脆直接躲着可馨,只有一直在厨房的夏婶躲不掉,她年纪大了消耗不了这么多的甜食,吃了可馨的甜汤后就吃不下饭,晚上胃里直泛酸,把老人家折磨得够呛,干脆把食材和糖块藏了起来,让可馨做不成。
这天夜里,可馨又坐在床沿上发呆,估计这个姿势坐久了不舒服,她披了衣服坐到桌子边上,双手捧着下巴,手肘撑在桌上,望着桌上的灯蕊发呆。
眼睛只盯着油灯中间红黄色的火焰看,慢慢的,视线开始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