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 71 章(1 / 1)
万贞儿故意敛了笑,别开脸,闷声闷气道:“皇上金口玉言,馨儿却懵懂天真,你如今允诺了她,他日她莽撞行事,她母亲和兄长必会怪罪于我,说我怂恿于她,虽是你开的口,可人家不敢怨你,必会怨恨于我。”
万贞儿似嗔似怪,说得句句无奈,可馨听了,才道自己自私。
皇帝微微一笑,他本就长得年轻俊挺,又有天家威严笼罩于身,更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万贞儿一怔,手无意识地摸到腹部,心道以后的孩儿若像他的父亲,那该如何俊美!不禁柔情满胸,目光神色颇为柔和温顺。
皇帝挨着万贞儿坐了下来,也伸手到她的腹部,用他的手覆着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这笑立马拉近两人的距离,万贞儿不再冷脸,跟摸着自己肚子的皇帝谈笑了几句。
“爱妃不必过于忧虑,一切都有朕呢,我既然说会护你一生一世,必会说到做到,也许有些东西我给不了,可我能给的,必会一言九鼎。”皇帝以他九五之尊起誓承诺。转头又朝仍跪着的可馨和气道:“你先起来吧,你这样直挺挺地跪着,等会贵妃必会责怪我对她的娘家人不好。”
可馨木木地站起,刚才皇帝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她都听得清楚分明,不禁对万贵妃又是羡慕又是妒忌,羡慕她得到大明天子的宠爱,跨越出身,年龄和世俗的眼光,没有利益,没有阴谋,不存在利用交换,他们爱得如此炽热,连旁人都能感受到两人的情真意切;同时又在妒忌她,何其幸运得到老天爷的眷顾。
万贞儿微抿着唇,边轻揉着肚子边笑道:“皇上到我这里做什么,臣妾如今这个模样,是不能伺候皇上的,皇上放着新册立的皇后,跑到臣妾的宫里头,可是有事?”
皇帝讪讪一笑,没有接万贞儿的话,他知她心里怒气未消,当初牛玉舞弊案废后之后,两宫太后和朝臣就一直逼着他赶紧再立新后,万贞儿被封为婕妤之时,太后就以死相逼过,万贞儿怀孕,皇帝想册立她为贵妃,太后提出的条件是等胎儿稳定后,立马册立新的皇后,皇帝颇感无奈,一边是母亲和祖母,一边是自己深爱的女子,两相权衡,只能取其平衡点。
“哎呀!深儿,他动了,动了!”万贞儿突然惊讶地叫起来,满脸惊喜,连皇帝的小名都直接叫出来。
皇帝是第一次当父亲,即骄傲又兴奋,又是自己心爱的女子所怀的孩子,对于胎动之事,他比万贞儿都激动,又是用手,又是用耳朵,神情急促紧张,十足的像个孩子,惹得万贞儿和身边的宫女抿嘴而笑。
“皇上,你吓着他了!”
“怎么会?我是他父皇,哪有孩儿不喜欢自己父亲的。噢,我小时候挺怕父皇的......”
“我就说嘛,你把他吓得都不敢动了......”
“怪朕,别怕,别怕,我是你父皇。”
“咯咯......”
永和宫内一片欢声笑语,洋溢着甜蜜温馨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可馨呆呆地坐在房中,昨日的羞辱和惊心历历在目,酗酒后的脑袋如千锤百炼的铁疙瘩,手边的巾帕静静地躺在手中。
那是一块素色无花纹的普通帕子,可就是这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帕子,被她的手指抓出了好几道褶子。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面对无能为力的事,倍感挫折,偷偷地躲在群芳院的后山,悄然哭泣。
那时,她悲凉的哭声打扰了耳力聪敏的他,让他不堪其烦,才会出来一探究竟。
可馨拿起帕子,贴在脸上,一股皂角的味道,属于他的淡淡药香已经荡然无存。
那时哭得稀里哗啦,鼻子齉得很,怎么就这么确定自己闻到的是草木清香呢,还有隐隐的麝香。
情绪失控时趴在他的肩膀,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他竟然没有推开她?依照他的脾性,他大约心里厌烦得很吧!
可馨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帕子叠好,放在床头的木匣子里,当初说洗了还给他,如今,却成了她对他仅存的一点念想。
可馨双手抱头,用力地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心里却在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是他撞破自己偷偷哭泣时,还是自己从第一次听闻此人,见到此人时就开始心存怜惜,不知不觉间沦陷?
他嘲讽时嘴角讥诮,他沉默时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他伫立时单薄却笔直的背脊,还是他飞扬的白绫纱巾飘带,每一瞬每一幕,都让可馨心如刀绞,挣不掉,死不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被活活折磨,连早就干涸的泪腺也没有办法帮到她。
头突突地痛,可馨痛苦地蜷缩在榻上,待这一波头痛稍稍过去之后,才又想起昨晚,他是来向她告别的吗?
桌上赫然放着几本曲谱,如若平日,她必会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可想到昨晚,那醉意朦胧之下,她放纵卑微地委身与他,却遭到他无情的拒绝。
对,拒绝。
可馨觉得颜面无存,连在他面前抬头,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这不仅是妄自菲薄,而是连一个女子的自尊和尊严都没有了。
以往喜欢便是喜欢,问一声而已,如今自己这样作践自己,是不是很可笑?
可馨躺了一会,又想到杨静昀的话,喜欢便去追爱,努力过了,起码不后悔,也不必在以后的人生岁月中,每每想起都会惋惜当年没能勇敢地踏出那一步。
她踏了,不止一步,还好几步,结果摔得遍体鳞伤,伤到体无完肤,这是多么讽刺的东西,不追会后悔,去追却受伤。
太阳渐渐西斜,可馨在房里枯坐了一下午,颗粒未进,看到窗外斜阳照射进来的阳光,她整好衣裙,理了理头发,往楼下走去。
饭厅,香茹见到可馨进来,忙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样?脸色那么难看,我给你先盛碗莲子粥,垫垫肚。”
可馨对香茹露出一个苦笑,示意自己没事,又问她昨晚的事。
香茹瞅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没告诉夫人和大人,酒瓶子我都处理好了,中午说你肚子不舒服,在楼上用饭,夫人和大人都没说什么。”
可馨点点头,“中午的饭我吃不下,一会你上去收拾吧。”
香茹嗯了一声,眼带不安地瞅着她,一副欲言又止,可馨对她微摇了摇头,坐下来喝粥。
香茹瘦了,明显的由原来有些婴儿肥的圆脸变成现在的锥子脸,两个圆圆大大的杏眼有些夸张地嵌在脸上,身子也明显的单薄,没有以前的丰腴,可馨纳闷,按理说到家里吃得好,活也不累,怎会瘦了呢?
母亲张氏带着小乐,偕同范凯诚一起进来,平常安静的一顿饭,偶尔传出小乐的嬉笑声,倒也融融其乐。
张氏见可馨一直沉默寡言,不像平日里活泼调笑,想着是不是还在跟她斗气,关心问:“听香茹说你中午肚子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好,吃得也很少,要不要请大夫瞧一瞧?”
小乐一听姐姐不舒服,忙放下筷子,伸手到可馨的肚子上边揉边道:“姐姐,疼不疼,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虽时过境迁,可馨仍鼻头一酸,以前缺医少药,生病只能干熬。
她微笑着摇头,抱过小乐:“姐姐没事,娘,不用,现在都好了。”
范凯诚瞅了她一眼,又看向一边正低头给众人盛汤的香茹。
喝完汤,可馨拭了嘴,“娘,哥哥,我有些话要跟你们说,话有些长,还有些大逆不道,你们可否容我一次说完再问,不要打断我的话,可好?”
张氏放下勺子,有些奇怪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小乐一脸的天真懵懂,也放下汤勺,范凯诚的眉心悬针立现,用香茹递过来的茶水漱口后,静等可馨的“有些话”。
没什么悬念,可馨一五一十地把昨日她为何去群芳院,期间做了什么,看到什么,说了什么和听到什么,一字一句地告诉张氏和范凯诚。
当可馨说出她无意间听到万翌跟万安的对话时,一旁的香茹忍不住地倒抽了一口气,张氏一直抿着的唇微微发抖,范凯诚盯着妹妹,脸上神情纹丝未变,可只有香茹站的方位才看到,他隐在桌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曝露。
说到出了群芳院,紧接着说到宫里找万贵妃,张氏一个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你......!”不过最终还是忍下让可馨把话说完。
当然,除了跟自己有关之外,可馨一口气说完求万贵妃之事,及皇上突然出现应承她的请求,并没有多说其他,说完后,如泄了一口憋了很久的气,顿感轻松。
张氏最先开口,显然是气极了:“你个死丫头,有什么事不回家跟我和你哥商量,自己跑到宫里去,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那地方也是你一个小姑娘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你是有十条命还是九条命?我倒也罢了,你要让你哥哥和弟弟怎么办?”
张氏走到可馨的身边,因为起来得急,又或者是这件事太过让她震撼和心痛,气怒攻心,身子有些踉跄,香茹赶紧跑到她身边,虚扶着她。
张氏一边打着可馨的肩膀一边带着哭腔气道:“我一直惯着你,你写字不认真,读书不认真我都不管你,只要你快乐,你偷偷跑到群芳院领舞赚钱,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想着没有盼头苦海无涯,你能快乐且快乐吧,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只是想给你寻一门好夫婿,也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你倒好,跑到宫里跟皇上讨要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你这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说到最后,张氏恸哭得有些歇斯底里,打在可馨身上的巴掌啪啪作响。
原来母亲一直知道她的“胡作非为”,又想到以前逢年过节时,张氏给她梳头,总会拔下自己唯一的银钗插到可馨的头上,笑眯眯道:“我的馨儿长大了呢!越来越漂亮哩,比娘亲还要美。”
哪个孩子不喜欢父母的夸赞?可馨信以为真揽镜自照,母亲唯一的银簪衬得她一头乌发乌黑油亮,那是父亲留给母亲最后一点东西,不名贵,但精巧典雅。
现在精致富贵的金钗唾手可得,可母亲仍固执地带着那只银钗。
可馨眼眶发涩,原以为干涸的泪腺,此刻滚涌而出。
“夫人,你别打了,小姐不是存心气你的。”香茹不敢用力拉张氏,只能用手臂帮可馨挡一挡。
可馨咽哽:“娘,我只是跟你赌气,我想着要是回来跟你说这些,你未必会信我,会认为我只是不想嫁人而瞎编胡闹,我实在也拿不出什么证据,经过紫禁城时我想到了万姨,她跟皇上在一起不容易,想必会体会我的心思,我没想到会撞到皇上,这是偶然。”眼眶里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扑哧扑哧”地直往下掉,心中有伤感、委屈、懊悔,还有一丝丝酸楚的痛意。
小乐见母亲和姐姐哭泣,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悲伤感染,也害怕地跟着哭了起来。
香茹也陪着落泪,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人,呜呜咽咽地哭着,香茹又是安慰这个又是帮那个擦泪。
范凯诚紧抿着唇,红着眼坐在那,即没有出声喝住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也没有出声安慰,似乎也被牵引着回到过去某段困苦的时光。
那段无奈的困境当中,他所承受的屈辱,并不比别人少,只是他是个男儿郎,男儿有泪不轻弹,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里吞。
他仰望着屋顶的虚空,新刷了油漆的房梁在灯火下反射着幽幽的亮光,有些事情,不是你的身份地位改变了,它就没有发生过。
它依然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