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 56 章(1 / 1)
范凯诚沉默不语,半晌后,才恭声道:“知道了,孩儿一时糊涂,冲撞了母亲,关于娶妻的事我会先征询娘的意见。”
他一口气喝尽碗中的汤,饭也不吃便告辞回房,待出了饭厅,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影,端着东西快速地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身影熟悉窈窕,低头再看脚下洒落的几处水渍,似乎还冒着热气。
她听见了?一种无力感充满心间,他眯目暗咬牙槽,毅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可馨瞧着哥哥离开时的背影有些萧索,又见小乐吃完饭到一边玩他的新玩具,一脸天真纯洁,完全感觉不到大人之间的异样,抬头见姐姐看他,忙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憨声道:“姐姐乖,快点吃。”
可馨笑着点点头。
见张氏吃得差不多了,可馨捡了个空挡,低声问:“娘,你刚才跟哥哥说的话是不是有些重,夫妻之间贵在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甜,过日子的到底还是他们两个人呀。”
张氏搁下碗筷,用绢子印了印嘴,慢声道:“这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若在以前也就罢了,如今能重振家门,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过得好好的。”
可馨不明,张氏顿了会儿,又说:“香茹没什么不好,样貌性情都是挺好的一个姑娘,只是我们家只有你哥哥,他的担子太重,小乐以后要依靠他,他也是你以后倚仗的娘家,如果能取一门家世显赫的婚事,对他以后的仕途有帮助,也能减轻他肩上的担子,纳妾我不反对,但娶妻不行。”
张氏开门见山,直击要害,可馨虽不愿承认,可也不得不梳理现实的残酷,身为男儿,哥哥是家中的顶梁柱,建功立业是父母的希望,姐妹的依靠,如果妻族能帮上一把,那是再好不过,母亲可谓用心良苦。
张氏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小乐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愧疚,她轻叹出声:“请了无数的大夫,连太医院的太医都瞧过了,小乐恐怕永远都是这样,你哥哥势必要养他一辈子,今晚我说的话是重了些,不念旧情,过分世故,你也别怪娘无情势利,人总是这样,趋利避害,没有希望便罢了,一旦有希望,总是想更好的。你也不例外,不该动的心思千万别动。不然,苦的是自己。”
可馨一震,内心惶惶不安,只盯着眼前碗碟里的汤汁愣愣地出神。原来,母亲洞察的目光,不仅仅是在哥哥和香茹的身上,也包括了自己。
袁府小偏厅,袁老大人和两个儿子吃过饭,坐下来品茗聊天,碧绿的茶叶在烫水中伸张筋骨,通体翠绿。
袁烨用碗盖轻轻地佛了佛茶面,抿了一口,赞道:“爹,这是今年的秋茶?味道很好呐!”拍马屁的意味太浓。
袁老大人哼了一声,呛他道:“黄婆卖瓜自卖自夸,有人这么夸自己买的东西好吗?你越发长本事了。”
袁烨一愣,不明白他爹是何意,侧头目示袁崇:哥,咱爹是什么意思啊?
面对弟弟的顽皮和父亲的挖苦,袁崇无奈道:“这不是你在福建订的秋白露吗?爹一直没舍得拿出来喝,今日你难得回家吃饭,爹才拿出来试喝,你倒好,准备称功论名?”
袁烨恍然大悟,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父亲大人一向不喜欢什么新不新老不老的茶,除非待客,平日里除了白煮水还是白煮水,今晚脑袋被驴踢了?不,应该说是拍马屁拍到马腿子上了。
袁烨立马赔笑道:“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最近手头的事情有点乱,我整日里琢磨着也理不出一个缘由,所以脑子不太好使,你老勿怪,勿怪。”说完十分狗腿的给袁老大人和袁崇斟茶倒水。
袁崇在一旁看得直摇头,恐怕说出去也没人信,在外面冷漠傲然的袁小大人,面对圣上都不卑不亢,在家里竟是这样的嘴脸?
不提还好,袁老大人立马吹胡子瞪眼,怒斥袁烨:“少来这套。”已有三分怒气。
袁烨在心里彻底地哀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遇刺的事情交代再三,要张渺正和陆喆缄口,可终究是动静太大,又是在北镇抚司内出的事,不出两日,这事便被哥哥袁崇知道,前面的隐瞒就前功尽弃。
用张渺正的话说:“我跑了两日,走遍了北京城的成衣铺子,终于让我找到一件□□分像的披风,又找了绣工极好的绣娘按照原来的花纹绣上去,可终究逃脱不了这是一件高仿品的命运,不是你娘亲手做的啊!”
他哥知道,他爹自然就知道,他爹都知道了,他娘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于是,他便很惨很惨。
怒火、责骂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他娘的眼泪。所以袁烨有时候就想不通,当年他爹被陷害这么大件事,被贬谪到南京时,他娘一直笑着,没有落一滴泪,收拾了包袱就随他爹远去。怎么一到他袁烨身上,丁点大的事,不就打一次架吗?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划伤个口子而已,他差点就被他娘的泪水给淹死。
用袁崇的话说:“这就是么儿,当半个闺女养的。”激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袁老大人的脾气两兄弟都知道,袁崇识趣的不再开口,免得撞到刀刃上,被责骂没有监护好兄弟?追究失察失职的责任。
而罪魁祸首袁烨正在装傻,他们的爹,锦衣卫指挥使,以肃然正义闻名遐迩,谁敢碰正在发威易爆的老虎呢?
三人静默以对,气氛有些怪异,连周遭的空气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一个火星点儿就能引来山崩地裂。
正僵持着,一人没通传就“嘚嘚”的一路小跑进来。
袁老大人一愣,袁崇一松,袁烨大喜,心中默念,这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来救他了,口中赶紧问候:“肖叔叔,你吃了么?”
肖全一怔,因心中有事,他满目焦急,一路跑进偏厅找袁老大人,可没想到两位公子也在,而且气氛明显的不对,不过已经进来,就没有回头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大人,这是广西南丹卫传来的急报。”肖全把手中的小信笺递给袁老大人,肖全是袁老大人的近卫,跟了袁彬数十年,个性沉稳老练,如果不是重要紧急的事,他是不会这么慌张。
袁彬接过信笺,展开来看,随着目光在字句上地移动,袁彬的脸色也越发的暗沉,如果说刚才只是阴天,那么此刻便是阴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
“老肖,你先下去吧,此事在我这里压一压,等我明日向圣上汇报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肖全抱拳领命:“是,大人,这是锦衣卫内线的急报,朝廷的奏报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到京城。”说完,又向袁崇和袁烨拱了拱手,才转身出屋。
“爹,出什么事了?”袁崇一直坐在袁彬的下首,并没有看到信笺上的内容,又见袁彬脸上现出惋惜哀恸,感觉出事了。
站在父亲身后的袁烨,则一声不吭,满脸凝重,似在为信中的内容感到震惊。
“门达死了。”袁彬淡淡地道出整个事情的关键部分。
“死了?”袁崇一惊,起身接过袁彬递过来的信笺,展开来细看,不仅门达死了,连门睿也遇害,但不见尸首。
一行人被贬谪到广西南丹不到半年,死的死,伤的伤,不见的不见,而且原因不明,不禁寒从心来,虽与门达一家多年来政见不合,而且他们陷害父亲在先,为非作歹纵横锦衣卫多年,算起来,对他们应该是仇恨更多一些,可门达临行前与父亲的一席话,却让人分不清恨怨的多少,如今他一家惨死,心中多少都存些同情的唏嘘。
袁崇细想了会儿,问袁彬:“爹,会不会是门达以前得罪了什么人,此刻他们落难,才被人趁机下毒手报复?”
袁彬默了会儿,摇头道:“不太像,他做事一向心狠手辣,斩草除根是他的法则,他不会让对手有机会翻身,而且,除非是利益和政见的阻碍,他也不会随意得罪权贵,看手法和作案的利索,极有可能是组织训练有序的一帮人,这仇恨滔天,想不出是谁。”
若论起来,当初门达陷害袁彬时的手段也是要把他置之死地,亏得袁彬与先帝在土木堡的情谊和杨埙的挺身而出,才只是被贬谪南京,这么一说,最有可能和有实力报复门达的,应该是他们袁家了?
想到这,袁崇一惊,差点跳了起来,忙看向袁彬身后一直站着沉默不语的袁烨,急问:“那晚要杀你的黑衣人,会不会是门达一行人里生死不明,不见踪迹的那些人?”
听到此,袁彬也皱眉看向袁烨。
袁烨微微颔首,把那晚遇到杀手的整个过程,其中感觉出的异样和熟悉感,还有陆喆跟踪蹲点发现的可疑人物,详细仔细地说与父亲和大哥听。
“林观?”袁崇听了袁烨的话,把信又细看了一遍,道:“他确实是在失踪的人名单里,按时间推算,你遇刺那晚跟他们出事的间隔,刚好吻合路程的所需时日,林观以为是我们动的手脚要害他们,也不是不可能,而你一向表露得最为明显。”
“烨儿,你这段时间行事需小心,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那晚的杀手便是林观,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会跟老肖说,让他帮你暗中调查,也会命人在广西彻查此事,你只需小心谨慎。还有,这事就先不要告诉你们的母亲,免得她担心。”袁彬叮咛道。
袁崇和袁烨纷纷点头,两兄弟对视一眼,又与父亲分析了几句,才一同离开。
“小子,还是搬回来住吧,等这件事过去后,你再回你的逍遥窝。”袁崇拍了拍袁烨的肩膀,取笑道。
自己独住,不受父母长辈的约束,袁崇称他那里是“逍遥窝”。
袁烨轻笑道:“大哥,这时候我更不能回家住,且不说嫂嫂临盆在即。他们的目标是我,门睿那小子一向看我不惯,林观认为是我下的黑手也极有可能,我自己住,才不会让他们乱来。”
袁崇跟他一起肩并着肩走,点头道:“好,那你自己小心点,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不用客气。”
袁烨用拳头虚打了一下大哥的肩膀,灿笑道:“你是我大哥,我什么时候客气过?先走了,娘那边你跟我说一声,我就不过去了。”说完,逃也似地走了。
袁崇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摇了摇头,他是怕母亲又念叨他,袁崇折返,去的方向却是父亲的书房。
北京城郊外一座偏僻的农庄小院,夜幕降临,院子里唯一的三间茅草屋依旧黑灯瞎火,看似无人,瑟瑟的秋风吹过,门框窗户不牢固的地方“呀吱呀吱”地发出尖锐怪异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月黑风高,一个黑影悄悄地潜入院子,在最边上最小的一间屋子前停了下来,他用手轻扣门板,一缓三促,重复两次后,“呀咦”一声响,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隙,随之一个沙哑粗粝的声音从里面黑洞洞地传来:“都带来了?”
黑影点头,把绑在身上的包袱解下来,递进门缝里。暗淡的月光之下,一双疤痕丑陋的手接过包袱,又迅速的把门给合拢,只留下半条缝隙。
“大人,你要我们调查的事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黑影恭声道。
沉静了会儿,没有任何回音,黑影依旧躬身而立,而黑呼呼的屋子也是死寂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