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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第 4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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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馨并没有出声唤他,静静地走到他的身旁,席地而坐,头靠在廊厅的柱梁上,出神地听他弹琴。

李乐师似乎知道她来了,头微微测了一下,可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顿,只是在人来的方向翘了翘嘴角,算是打过招呼。

清浅的琴声如同炎炎夏日中下起的夏雨,没有雷声轰隆,也没有乌云密布,更不会是磅礴倾盆,依旧艳阳在天,只是豆大的雨点从晴朗的天空落下,噼里啪啦地落在池塘荷叶之上,滚动的水珠在荷叶面上滚了两圈,再落到水中,激起涟漪圈圈。水蛙跳跃在雨中,激起的水花飞溅出来,如一道水箭,割破雨幕珠帘。

可馨看着天空中的明月和周围变幻多端的乌云,怔怔地发呆,直到琴声终了,她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开口,李乐师也没有出声,在旁默默地陪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不过才片刻。

“你说,在朝为官,一人犯法,却要连累家里的妇孺孩童,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可馨突然幽幽地说。

李乐师没有搭腔,回以她的是一声如裂帛般的琴鸣。

“其实家人懂什么,那些小孩子更加不懂,年幼的稚子何其无辜。”可馨叹道,收回目光,落在李乐师的身上。

她的目光怜悯哀伤,柔软凄凉,望着李乐师时目光粼粼。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朝为官封相拜侯,为官时风光无限,荣华富贵,也会想到有一朝不慎,从天堂跌入地狱,福祸无常。”李乐师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可那也不是他的错啊,家人获罪连坐,难道也要怪命不好,投胎不慎?多少人背着贱籍生活,注定再努力也没有办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再多的付出也是枉费。”可馨忽然很消极愤恨。

“一个明君能带给百姓安居乐业。可百姓可有想过,这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江山是谁打下来的便是谁家的,臣民拥戴他为皇为帝,可到底这天下万物是属于天下苍生的,还是属于那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那人?”李乐师说完,有些冷笑,嘴角斜勾了起来。

可馨坐直了身,有些茫然地听着,她不过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地喟叹几句,怎么李乐师的话听起来倒有几分大逆不道,叛逆国家的意味呢?两人明显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李乐师站了起来,可馨也跟着他站起,本能地想伸手去扶他,不过又想到他的眼睛虽看不见,可他对周围的一切熟悉到了然于胸,俨然看到一般,去扶反而矫情了。

“我没有读过什么诗书典故,不过是胡说乱掰,一个盲人乐师,也跟着胡议朝廷百姓的安身立命,简直就是笑话。”他自笑了两声,声音有些冷,虽说是笑,不过只是发出两个“呵呵”的鼻音而已。

见他如此妄自菲薄,可馨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上前道:“别人争权夺利,为家□□儿争取更大的利益,为个人挣得功名,本无可厚非,只是他个人的错却要连累到孩子的身上,我怎么也想不通。”

“这有什么好想的,天子为了巩固手中的政权,实行瓜蔓抄,株连族人,才有了东厂和锦衣卫的诏狱酷刑,才有教司坊群芳院的红火,皇帝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人,东厂和锦衣卫充当掌权者的鹰犬爪牙,无辜牵连的人又何止无辜孩童。”李乐师有些激动,声音隐隐压抑着怒气,就连一直站着笔挺得身躯都有些微轻颤。

这样的他是可馨从来没有见过的,她不知他为何如此激动,也不知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有何不妥,触痛到他什么了,才让他反应如此激烈,完全不像他平日里的冷漠,那是什么都寡淡无谓的轻逸。

虽然他说话依旧呛人,也毫不客气不留情面,可跟他相处久了,自是知道他本就如此说话,心地也不坏,可今晚的义愤填膺,确是头一回。

可馨哑口无言,突然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直默着,都不说话,一前一后地站在夜色中,前者纹丝未动,似已陷入沉思,后者有些忐忑,紧张地望着他的后背。

月光散落在他的肩头,落下时受到阻碍,剪影出缩小分裂的影子,脑后的白绫纱巾尾带随风微微飘荡,他负手而立,没有气吞山河更谈不上金戈铁马,反而有一些萧瑟和落寞。

寂寞,这人的背影如此的寂寞孤独。

可馨自知刚才他所说的并非全是诳语,只是自己一向对那些朝堂争斗不感兴趣,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而已,今晚也不过是有所触动而引发感慨,提起这个沉重的话题,估摸着,他此刻有些对牛弹琴,没有知音的遗憾吧。

心思一转,这让可馨想起了董茜茜曾说过,她与他同为天涯沦落人,董茜茜身世堪怜,命运多舛,那他呢?他又是怎样的来历,他的眼盲是先天还是后天,如何学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琴艺?又吃了什么苦,受了多少罪,才有了今日之成就?

“他喜欢吃甜食,不爱吃辣的东西,喜静不爱热闹,喜欢在下雨天或深夜伫立,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不喜欢人家说话绕弯弯,特别讨厌女子撒谎,爱穿素色颜色冷清的衣衫,有轻微洁癖,有时候心情不好会不吃饭。”这是董茜茜当时所说的,那他和董茜茜,又是怎样的情谊?

沉默,两人之间一片静默。

李乐师依旧一动不动,看来他真的喜欢这么站着,可馨心中纳闷,在这里陪他站一两个时辰?

可馨硬着头皮,打破了两人之间这份突然的静寂,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小七不在吗?”

片刻之后,没有回答,可馨险些窒息,才听到他缓缓答道:“不在,出去办事了。”

可馨哦了一声,又觉得一时找不到话说,走到他身侧,与他并排而立,只是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静静地凝视着他。

她渴望的大胆地注视着他,没有人阻止,不会担心不好意思。

月光阴影之下,他的侧脸如同刀削斧刻般,有些凌厉,没有往日的轻浅,也不是嘲讽他人时的讥冷,而像一尊屹立在烽火台上的守将,眼看四方耳听八方,随时防范敌人的侵袭;又像是正在点兵点将的大军将帅,即刻提缰催马,准备杀敌卫国;又如深夜的街角小巷,伫立在某个绣楼下的情郎,等待情人的眷顾。

可惜,纱巾飘带随风轻轻扬起,吹到可馨的面前,又无力地垂下,与她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可馨伸出手,轻轻捧起巾带。

寻常的一段带子,并无什么可看,可她实实在在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仿佛能在那纵横纹理间看出一朵花来。

李乐师侧头。

她没有发觉,目光仍痴痴地盯着手里的带子。

忽的,手中的带子被突然抽走,可馨惊诧,抬眸,正对上一张俊白英挺的脸,正对着她,离得极尽,近得可馨都可以看到他额际的鬓发,根根分明。

可馨没有退后,依旧站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除了哥哥和小乐之外,如此近距离的,目不转睛,感情复杂地凝视着一个男子,说不出涌动的情怀,怜惜,遗憾,折服,还有丝丝的倾慕,从心底缓缓抽出。

如若,他的眼睛能看见,他会以何种眼神看自己,会和自己一样吗?深邃,深不见底,亦或是讥讽嘲弄,会闪耀怎样的光芒?想必,会是极其动人心魄的吧。

“你,还有事?”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一改刚刚的高亢激愤,沉沉如水。

可馨眨了一下眼,目光依旧停留在他的脸上,忽然,心中有个想法,可是,她又停住了,不行!不能说!

“无事,只是有些累了,这几日与教司坊的孩子天天在一起,有些感慨罢了。”可馨淡淡回他,有些落寞的委婉。

李乐师没有移开半步,像“盯”着她那般。

可馨跟他“对视”着,也毫不退却,是她欺他看不见,还是她心中期待这样的烈焰相对?

不得而知。

鼻息相交,气息可闻,可馨以为他会伸出手来,可他看不见,会吗?她欲伸出她的手来。

可当她的手指微动时,他却嗤笑出声:“你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以前见你是天地无忧,朗朗乾坤无人能让你忧愁,想来你这善心也忒大了些。”

一贯的明讽暗嘲,说话冷冷淡漠,可馨心中暗暗一笑,两只手指绞在一起,心中有些恼羞自己刚才的想法,却又带着一些失落和惆怅,默默地垂下了头。

月光洋洋洒洒,它没有世间男女那样复杂的心思,明即是明,暗便是暗,纵使有阴晴圆缺,可它该明亮时,却是毫无吝啬,阴沉时也幽幽暗暗,别有一番情趣,哪如人般,期期艾艾,说不清道不明。

她终是无缘触碰,他潜藏于内心最深处的一切,黑暗隐晦的一面,纵使不可见人,可那才是真正的他。

两个月后,远远瞧见皇城门口,张渺正放缓了马步,提着缰绳一边眺望远处秋意显现的山林景色,一边大声地嚷嚷:“总算是到了北京城了,这秋风秋景的,顿解我的思乡之情,在闽南这两月,差点没被热死。”一边说着,还夸张地拉了拉衣襟,大有让秋风把这风尘仆仆的热气吹散掉。

陆喆在前面稍停顿了会,回头叫道:“你小子发什么情,就快到家了,到时你再好好感叹也不迟。”

张渺正见袁烨在前头似乎也放缓了马步,举目四望京城郊外的秋景,对陆喆瘪嘴摇头道:“就你这人最没情趣,也不知道头儿是看中了你哪一点,粗俗,一点风情也不解,我们连日赶路回来,就是已经到了家门口,才要放缓行程,收拾漂泊在外的心,准备归家咯!”

陆喆不以为然,面对张渺正文绉绉的情绪,不动于衷地回头,心中却道:你们要慢我慢便是了,哪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事,一个大老爷们,整得像个娘儿们似的。

面对陆喆的漠然,张渺正可不奢求他能立马开窍,记得那晚在福建福州盯梢时,几人匍匐在海滩边上的小矮树丛里。

当晚的月光银亮无比,硕大的银盘高高地挂在空中,涛声阵阵,翻滚的浪花把满面的银光搅碎,涌上岸来,海天一色,天际苍穹的浩瀚和海面的宽阔震撼人心,给人一种渺渺浩浩的感觉。

张渺正思绪情涌,如此良辰美景,又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佳人,不禁心发感慨:“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旁边的陆喆看看天又瞅瞅他,片刻后,他指着天空的月亮推了推身边的张渺正,正色道:“唉,你看,这月亮若变成红的,像不像咱经常吃的那鸭蛋黄,刚打开放进碗里那种,不过我倒觉得更像刚烙出的葱花饼,金黄脆香,外焦里嫩,不过得不放葱花才行。”

顿时,这话噎得张渺正一阵气流乱窜,再无赏景的心情。

收回想远的思绪,张渺正又是一阵摇头晃脑。

前面的人坐在马上,举目眺望,身姿挺拔,连日来的快马赶路不见丝毫疲惫,依旧肩正背直,神采奕奕,张渺正心中一凛,策马到他的身边与之并排,笑问:“头儿,你今晚不是要到宫中赴宴吗?可不要误了时辰。”

袁烨淡淡回眸,轻笑道:“这次福建水师倭寇案,你表现卓越,我述职的时候会把你的功劳往上报,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张渺正一愣,随即嘿嘿一笑,挠着头道:“头儿夸奖了,这次如果没有头儿,我有去无回,淡什么功不功的,倒是喆儿急智,救了我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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