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1 / 1)
宪宗挣开眼,看着身边的老奴,年过半百的牛玉笑容可掬,倒有几分慈眉善目,这是老皇留给他的,英宗病逝时,就召见了他与牛玉,可见老皇对这个老奴的信任。
“牛玉,你觉得朕身边的王纶如何,朕还是太子时,他在东宫在朕的身边服侍多年,可谓尽心尽力。”新皇宪宗语气淡淡地问,言语中带有一些不舍的情意。
“这个老奴不是很清楚,毕竟王总管在皇上身边多年,自是皇上对他最是清楚,不过。”
牛玉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宪宗知道他还有话说,便淡淡道:“说罢,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朕赦你无罪,说错了也不打紧。”
“是,老奴也只是道听途说,听底下的小兔崽们说,王总管已经以司礼监掌印太监自称(太监第一人),不过是些传闻罢了,并不能作数,王纶虽然年轻狂妄些,可毕竟在皇上身边多年,自是懂得分寸礼数的。”牛玉很是吞吞吐吐为难地说。
新皇宪宗似想到了什么,鼻子“哼”了一声,那日英宗入殓时,宪宗在场看得分明,牛玉的脸上满是悲痛不舍,如今想来,王纶的脸上倒有几分得意喜色,怕是想到自己登基,他在太子身边多年,按照往朝惯例,太子身边的内监会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他大概想到了自己的锦绣前程,而过分狂喜压抑不住表露出来,这简直就是对先皇的大不敬。
如今尚书李贤又上书举报告发王纶隐秘结交朝中大臣钱溥,意欲左右朝臣升调,简直就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牛玉在一旁静静地候着,没有再出声中伤某人,他知道,再说就过了,也没有安慰新皇,而是把自己隐身起来,让新皇好好地考虑,最好能当他不存在,那日收到的纸条,他还纳闷怎么回事,原来早就有人一步步的预谋好了。
新皇把奏折往龙案上一丢,甚为疲惫地往龙椅上一靠,轻声问:“贞儿怎么还没过来?”
新皇口中的贞儿是自小在皇上身边服侍了十几年的宫女万贞儿。牛玉看看殿门外,估摸着说:“应该在路上了,文华殿离养心殿有些距离,万姑姑知道皇上召唤,必会竭尽全力往这边赶的。”
宪宗嘴角含着淡淡地笑,说道:“叫她别忙活了,她还是不放心,非要过去看一眼,这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牛玉心惊,新皇离不开万贞儿的事他有所耳闻,想不到一个宫女的离开,新皇的心中竟然计算到如此精确的地步,面上带着笑道:“万姑姑知道皇上惦记,心中必是十分高兴和荣宠的。”
“她才不稀罕哩!”宪宗咧嘴一笑。
殿外传来人声,宪宗坐了起来,抬眼一看,一名身着普通宫女服侍的宫女款款向他走来,细眼一看,腰带佩饰和头带与他人有区别,显示了她的位份跟别人不一样。
佳人俏生生地立在他的面前,肌肤白皙圆润,瓜子脸,丹凤眼,眉宇间一股稳重历经风浪后的平和,让人心安,小巧□□的鼻头红彤彤的,显然是被外面的冷空气给冻的。
“皇上,说曹操曹操就到,万姑姑来了。”牛玉喜道。
“贞儿给皇上请安。”
万贞儿屈膝福礼,不想宪宗已经站了起来,走下龙椅,一把拉起万贞儿的手,嗔怒道:“你怎么不多穿一点,春寒料峭,外面天寒地冻的,如若冻坏了,看我怎么罚你。牛玉,把朕的貂毛披风拿来。”
宪宗和万贞儿这么站在一起,态度亲昵,言语关怀,并没有显得特别的突兀,只是万贞儿确是比新皇年长了一些,站在一起像是姐弟。
“皇上该有皇上的样子。”万贞儿笑道。
“我听你的,那你也该听我的。”宪宗耍赖。
……
牛玉手里抓着柔软温暖的披风,心道,这皇宫中不但换了新主,用不来多久,这新宠也随之浮出水面啰。
世间的事总是瞬息万变,时隔两日,时事局面便天翻地覆了起来,不但新皇顺利登基称帝,万民朝贺,群芳院中的人也欢天喜地,因为刚接到锦衣卫令,叫他们派人到新狱接董茜茜,说是无罪释放。
可馨一大早便听闻了这个消息,早早地站在门口张望,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才见派出去的马车回来,后面还跟了一辆青帘马车,看着眼生,不知道是谁家的。
董茜茜全身裹着一件黑色的貂绒大披风,看不见一丁点的面容,她是被群芳院的护院阿华给抱下车的。
早有人在月娘的吩咐下,准备了火盆和扫灾的青条,阿华抱着董茜茜,虽然阿华人高马大,可董茜茜也是个高挑的女子,可如今在阿华的怀中,竟像是抱着一个小儿般的轻松。
可馨看到了阿华眼中的怜悯和不忍。
消灾除祸的仪式正在进行,从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了一位大人,清瘦儒雅,月娘见了他,笑嘻嘻地拜谢:“多谢陈大人的帮忙,等茜茜身子养好了,一定叫她亲自向大人道谢。”
此人正是礼部右侍郎陈文陈大人,陈文对月娘摇摇头,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阿华抱着的董茜茜,跨过火盆,淋了去灾的天水和扫掉身上的晦气,满含怜惜地道:“唉,此次无妄之灾让董姑娘受苦了,可恨那些人的狼子野心,牵连了无辜的人,月娘,劳烦你好好照顾董姑娘,这些药材你先收着,改日我再送一些好的过来。”
“我一定好好照顾,大人费心了,我替茜茜谢过大人。”月娘客气道,她是个风月场所的老人,见惯了断情决意的故事,敢情这位陈大人的仗义相助和不离不弃,确是叫这位半老徐娘的老鸨心中生了稀少的感动。
回到董茜茜的房中,可馨也跟了进去,看到躺在床上血迹斑斑,形容枯槁,面色苍白消瘦,露在袖子外的食指模糊可怖,走上前来,还隐隐传来一丝恶臭。
可馨张大了嘴,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无力,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就是一向最爱干净,高雅美丽的董茜茜?光鲜亮丽的群芳院头牌花魁?
“你们轻点,把她的衣服都除去,先擦洗干净换了衣服。”寇青也赶过来帮忙,董茜茜的侍女素倩已经死掉,寇青把穗穗叫了来,月娘早有吩咐,热水早就备好。
床上的人儿如蚊呐一样哼了哼,眼睛一直闭着,垂下的睫毛布成的黑影在她的脸上几乎占了大半,如果不是她这轻轻的一哼,可馨都以为她没了呼吸,奄奄一息。
“你们轻点,别弄疼她了,没看到她身上的伤吗?”寇青有些大声地呼喝,声音中带着咽哽的音调。“你,下去,馨儿,你来。”
一个被吓坏的丫头哆嗦着离开床边,可馨早就泪眼模糊,她狠命地用袖子擦了擦眼,嘴里尽量笑着说:“董姐姐,你听到我说话吗?我现在给你换衣服,如果碰到哪里疼了,你就哼一声,不要忍着好吗?”
董茜茜闭着的眼珠子滚动了一下,一滴泪水挂在眼角,久久没有落下。
李乐师身边的小七把郎中领了进来,看了一眼便走了。
郎中是个中年男人,道袍巾帽,也不是一个含糊的人,一进来便查看董茜茜的伤口,把脉问情,取了数瓶药,一一作了详细的说明,交代用法用量,便叫人替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开方抓药,一个时辰后,董茜茜才喝了药,静静的在床上睡下了。
可馨和香茹一直守在她的身边,董茜茜虽然睡着,可在梦中睡得很不安慰,眉一直蹙着,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她十指都被缠绕着白色的纱布,手背上也是血肉模糊,此刻也都缠上了厚厚的纱布。
香茹拉着可馨离开床边稍远的地方,小声道:“你别看了,再看心里更难受。”
“可我都已经看到了,全身遍体鳞伤,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如何让人不心伤神痛,那地方简直就是一个地狱,那些锦衣卫不过就是些披着人皮的魔鬼。”可馨咬牙切齿,由刚刚的腿软到害怕到怜悯再到如今的愤恨。
“嘘,你别乱说,你看董姑娘这样,她还不够冤枉的,无名无罪,只是婢女死得蹊跷,这事就挂在她的头上,那些人是得罪不得的,一不小心,给你冠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那也是极有可能的。”香茹小心翼翼地说,一副十年怕井绳的模样。
可馨无奈地想了想,满腔的愤懑只能自己消受,她即不能去报仇也不能去恨,自己也是干着急无能为力,最后只能恨这老天爷不长眼睛,又恨这天下尽掌控在这些小人的手中,百姓苦不堪言。
想得远了,回头看看床上睡着的董茜茜,目光满含凄凉,身为女子,本在世上活着不易,何况她们这样身份卑微的女子,在权贵金钱之下,更是渺小得如同尘世中的一粒微子。
“不知道董姐姐这身上的伤能不能好得全,留不留疤?她最是爱美清雅,如果这疤痕褪不去,那将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可馨喃喃说道,已经够不幸了,以后一看到身上的疤痕,又想起曾经的屈辱,何休何止?
香茹嘟着嘴没有正面回答,“听说请来的大夫是治疗外伤的高手,是李乐师的朋友,天津港赫赫有名的大夫,人称鬼手一绝,平日里很难请的,今日他愿意来给董姐姐治病,可是给了很大的面子呢。”
大夫诊治时她全程在场,相信不是浪得虚名,可馨不放心地走到床前看了看,才复走到香茹的跟前,自顾自地说:“锦衣卫这次莫名其妙地抓人,又把人伤得这么重,现在悄无声息地把人给放了,就不给个说法吗?”
香茹摇了摇头,叹气道:“不知道,锦衣卫抓人从来就不需要理由,不经三司法,听姐姐们说,那些大人们见着锦衣卫,不管职位高低,都很客气,我们普通百姓,更是直接绕道而走;有位接客的姐姐说,她们服侍锦衣卫时,恭维那些大人如何了得,你猜,有位大人怎么说。”
可馨摇头,不过心里想着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然,只见香茹道:“他说,我们是皇上的耳目,抓牙,我们替皇上监督臣子们是否安分守己,就好比皇上的眼睛和手脚,谁人敢对我们不敬,就是对皇上不敬。好嚣张!”
可馨瘪了瘪嘴,很是反感这样得意忘形的话,便转移话题:“那你知道董姐姐是什么原因被放出来的吗?”
香茹用力地想了想,用手托着下巴,苦恼道:“我也是听群芳院的姐姐们说的,说是上面的大人出事了,至于何事又不得而知,连累的人很多,礼部右侍郎陈大人又极力营救董姐姐,锦衣卫没有实际证据,上面乱哄哄的,就把董姐姐给放了。”
可馨又望了眼床上的董茜茜,叹道:“看来还是陈大人有心。”
“可不是,听那些姐姐们说,当初陈大人出的重金买了董姐姐的初夜,后来一直都是姐姐的恩客,对董姐姐也是极好的,还听说陈大人要帮姐姐赎身,只是姐姐不太愿意,这事就这么一直拖着。”香茹很是八卦。
“为何董姐姐不愿意?”可馨问。
“哪里知道,别人都说董姐姐眼光太高,喜欢青年才俊,陈大人太过年老,家中妻儿又多,恐怕不合姐姐眼缘。”香茹猜测道。
咋听一下挺有道理,可馨欲要点头,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无奈道:“香茹,你自己喜欢年轻俊秀的男子,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般,不要以己度人,还说得有理有据的。”
被可馨说中心中想法,香茹也没有丝毫恼羞,只是对她做了个鬼脸,两人之间因为这个话题气氛变得稍稍缓和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