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1 / 1)
可馨哦了一声,不以为然地嘟嘟嘴,用巾帕擤鼻涕,想到是他的东西,忙道:“这块巾帕我洗干净了再送还给你。”
片刻后,李乐师才答道:“送你吧,今晚可别再哭哭啼啼的,吵得人心烦。”
忽然一阵风刮过,水潭边上的柳树剧烈地摇晃,垂落到水面的柳枝抚过水面,荡起大大的涟漪,搅乱一塘春水。
风云突变,昨儿个还明媚晴天,今儿个忽然北风大作,吹起的沙尘暴遮天蔽日,整个北京城陷入灰蒙蒙的一片,因着风沙实在太大,街上的店铺大都关门歇业,路上行人稀疏可数,偶尔赶路的人蒙头遮脸,顶着风匆匆忙忙,京城繁华的踪影已全无。
紫禁城内,乾清宫,数盏花枝飞龙团照台上,硕大的蜡烛不停地滴着烛泪,昏黄的灯火照得宫殿隐隐绰绰,重重帷幕之后,龙床上一人频临将死,形如枯槁,此刻却眼神清亮,怕是回光返照。
殿外一人神色慌张地飞奔而来,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黄门,刚到榻前,那人就扑通一声跪在龙榻前,嘴里喊道:“父皇。”手也赶紧抓住老皇的手。
“是太子来了,牛玉也在。”老皇费劲地睁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皇位的继承人,皇太子朱见深。
乾清宫内,只有他们三人,巨大的宫殿内暖融融的燃着地龙,偶尔烛心爆一下,更显得寂静冷清,空旷寂寥,只是耳尖的人仍然听到,殿外悉悉索索的脚步和衣服的摩挲声,还隐隐透着极度压抑的哭声。
“太子,这大明的江山就交到你的手上……”老皇困难地吞咽,把自己想说的话尽可能的都说了,看着这个与自己同样饱经风霜,起伏跌宕,被废之后又重新被立的太子,最终江山还是传到了他的手中。
“太子,朕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愿我儿能做到,自高祖皇帝以来,但逢帝崩,总要后宫诸多嫔妃殉葬,我不忍心这么做,我死了之后不要殉葬,今后也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了,我儿能办到吗?”(明史曾记载明英宗朱祁镇遗训:殉葬非古礼,仁者所不忍,众妃不要殉葬。)
太子朱见深握着老皇枯瘦的手,深深一拜:“父皇请放心,我一定会照办。”
跪在太子朱见深身后的大太监牛玉,听闻这话,面上一怔,心中却是明白老皇做这最后遗愿的原因,他跟随老皇经历“土木堡之变”,被俘虏,后被放回又过了七年的囚禁生涯,虽有太上皇之名,却连自由的权利都没有,后经“夺门之变”南宫复辟,恢复帝位后又历“石曹之乱”,可谓饱经风波,可老皇的内里,确是有一颗善良的心,理解别人痛苦的心,牛玉一直在他的身边,对他的性情作为无所不知,他的无奈和种种心酸,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能了解一二。
老皇枯涸的手在太子健硕年轻的手掌中轻轻地滑落,结束了他不算光彩耀眼的一生,他宠信过奸佞小人,打过败仗,当过俘虏,杀过忠臣,心存善良,能和善待人,心智温和,经历大起大落的波折却能始终镇定不变,他是不是一个好皇帝,只能留给后世评说了。
“父皇,父皇。”太子摇着老皇不再动的手臂,嚎哭出声。
牛玉站起颤巍巍的身体,一步一颤地走向殿门,一把推开,殿外,黑压压地站着一片人,有太医院的太医,众多的内侍宫女,还有皇子和公主们,特别是在钱皇后带领下姿色各异的各宫嫔妃,满满登登。
在看到牛玉出来时,她们都统一的鸦雀无声,脸上清一色的露出悲戚的神情,这些神情有些是为老皇,有些是为自己,历朝都有皇帝驾崩嫔妃殉葬的古制,生怕老皇死后,殉葬的事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上百双的眼睛盯着牛玉,牛玉在心中叹了叹,唱道:“皇上驾崩。”
音落,呼啦啦地跪倒一片,哀嚎哭泣的声音像开闸的堤坝,呼啦啦地倾泻开来,牛玉跨过跪在地上的众人,不知是踩了何人的衣角,险些绊倒,一个小黄门机灵地扶了他一把:“公公小心。”说完便没了人影。
牛玉握着手中的纸条,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跪了一地的嫔妃皇子们,均匍匐在地,低着头呜呜地哭着,伤心悲痛,刚刚摔倒的瞬间,扶他的似乎是个机灵清秀的小黄门,只是这样的小黄门在紫禁城里一抓一大把,该去哪里寻找?
陈府,礼部右侍郎陈文的府邸,晚饭用到一半,陈文便搁下筷子,喝了碗中的鸡汤就叫人端上漱口水,同桌的夫人忙起身亲自伺候他,待他用香水漱口后,问道:“大人,可是这饭菜不够可口,大人才吃了半碗,不多吃些吗?”
陈文摆摆手,不耐道:“不吃了,没什么胃口。”
“那要不要我晚些时候给大人送些宵夜?”夫人又殷切地关问。
“不用,妇道人家整日里罗里吧嗦,真是烦人。”陈文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陈夫人一怔,心中委屈,不过是关心而已,何来啰嗦。
看着陈文远去的背影,陈夫人心里嘀咕,大人一般不轻易发脾气,不知出了何事才让他如此心浮气躁,稳不住阵脚。
陈文把下人们都摒退,独自一人进了书房,从书柜木屉中抽出一卷纸卷,如珍似宝地张开,画中一妙龄女子,淡眉素雅,锦衣飘逸,浅笑清傲,眉目倔强,正是群芳院的董茜茜。
陈文布了少许风霜的脸上,露出与刚刚截然不同的神色,眉眼溢出些许柔情,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不知是否跟记忆中的某处相会,不时地弯着嘴角。
可又似乎想到如今的处境,陈文的眉心皱起了深深的一个疙瘩,情绪转变为现实,快乐美好与痛苦无奈之间,让陈文这个经历了半辈子风波的人,也止不住地怔忪苦恼。
这时,桌上烛光一闪,随着“咻”的一声厉响,陈文尚未反应过来,待他回转过头,身后的木柜之上,钉着一把匕首,匕首入木三分,中间插着一张纸张。
陈文心中一紧,正待喊人,却又觉得多余,如果来人要杀他,看那插到木柜上的匕首发出幽幽的寒光,自己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何须如今喊叫。
取下匕首上的纸张,张开一看,越看脸色越是凝肃,到最后,竟缓缓地坐了下来。
半盏茶功夫后,陈文站起往屋外走,站在屋檐下,望了一眼污浊昏黑的天空,习惯性地往右侧头,右边院子毗邻的房屋起伏接连,那是翰林侍读学士钱溥的房子,他与钱溥比邻而居多年,两人平日素来交情甚好,钱溥教授的学生颇多,以往来拜谒时,必定会邀请陈文一同共饮,这几日为董茜茜的事情郁闷忧心,竟没有过多的在意,如今细细想来,钱溥怕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叫他了。
陈文看着右边房舍透出的烛光灯火,心中一横,竟是满脸的阴鸷,你先无义,就别怪我无情。
深夜的北京城,从北边的寺庙观道中,忽然传出钟鼎之声,声音之突兀洪亮,惊起寒鸦扑飞,全城讣告:皇上驾崩了。
李府,内阁首辅,吏部尚书李贤刚躺下,准备歇息,听闻宏远连绵不绝的大小钟声,嘴里低喃道:“皇上驾崩了。”
身边的李夫人也是刚睡下,睡眼惺忪地问:“大人,可是现在要起来?”
李贤重新躺回被窝,闭上眼道:“再躺上两个时辰吧,明日一早事情很多呢。”
老尚书闭目调息,似已经养神睡下,李夫人给他掖了掖被角,也跟着躺了下来。
翌日,天还未亮,李贤便整冠着衣,一切妥帖之后,从家出发进宫,在午门下了轿,拐弯从右侧进去,全宫城里戒备森严,凝肃庄重,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文渊阁就在眼前,隔壁的文华殿便是皇太子代理朝政的地方,如今要更改称呼了。
进入文渊阁,李贤以为自己是第一人,不想里面已经站了一人,竟是礼部右侍郎陈文,这位陈大人一向与他政见不合,想来是什么缘由,自己也觉得可笑。
犹记得英宗就是如今驾崩的皇上,夺门复辟之后,召陈文入京理事,后来在李贤和王翱等重臣的推荐之下,陈文任礼部右侍郎,进入内阁,不料这位陈大人进入内阁之后,处处阻挠李贤的施政,吹毛求疵,并且逢人便说:“我并非李贤推荐之人。”李贤初闻此话,也觉得匪夷所思,不要求他感恩戴德,可这过河拆桥也实在是蹊跷,可见这人性格古怪清高孤傲。
不知这一大早,这位陈大人有何贵干啊!
李贤叫人准备了笔墨纸砚,英宗驾崩,身为内阁首辅的李贤,理应起草诏书。
除了伺候笔墨的书童之外,文渊阁内就两位大人,两人相互见礼问好后,李贤也没空细究陈文的意图,执笔捻了捻砚台里的墨汁,准备落笔。
陈文见李贤并没有把他当回事,如此早早的在文渊阁内等他,就是等这个机会,他把书童遣了下去,还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看四处无人,才回到李贤的身边。
李贤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睨了眼动作怪异的陈文,兀自在心里摇了摇头,凝神在笔尖,准备落笔。
谁知,笔尖刚要沾到纸,陈文过来一把夺过李贤手中的笔,掷在砚台上,力度之大,激起的墨水四处飞溅,落在了上好的空白宣纸上。
李贤胡子一翘,准备质问陈文干什么?
陈文确先发制人,率先开口道:“不必了,诏书已经有人起草了。”
此话一出,李贤一愣,可随即一想,新旧交替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只是一直没有收到半点风声征兆,何来缘故?
李贤面上不动声色,问陈文:“何人起草?”
“哼,钱溥和王纶已经私下定下计划,准备以钱溥代替你,而以兵书侍郎韩雍代替尚书马昂。你就别白费那个心了。”陈文说完,两手拢袖,一副我早就知道,而你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愚蠢样。
“可有皇上诏书口谕?”李贤问道。
“皇上已经驾崩,何来诏书口谕。”
“那是太子的意思?”李贤又问。
“太子尚未登记,哪能对当朝大臣随意任免调换。”陈文面上轻蔑不屑,可心里着实着急,怕李贤不能信了自己的话。
“胡闹,这是愚不可及。”李贤怕是已经想明白了,再细细问陈文他是从何处听来。
陈文言辞有些闪烁,不过依旧一板一眼:“下官与钱溥是邻居,平日里素有往来,两家的后院有小门相通,那日下官不小心听到了钱溥与王纶的密谋,才由此断定此番言论。”
李贤沉吟这事的可信度,不过看陈文一向与他相交甚浅,为人又清高孤僻,不是个乱说话的人,倒是一心坦荡做事之人,而钱溥与王纶的为人,还有近期他二人的一些举动,也让人觉得如有这番做法,也合情合理。
“朝廷大臣,此是他两个无知小人能够左右的,我去找皇太子。”说完,李贤怒不可抑,拂袖而去,诏书也不写了。
文渊阁内只留下陈文一人,他大大地松了口气,用袖子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
皇太子继位,这位年轻的皇帝宪宗不过十八岁,本应生机勃发的脸孔上,连着几日的大典,琐事缠身,眉宇间尽是疲惫。
宪宗手里拿着一本奏折,这是内阁首辅,吏部尚书李贤的奏章,折子上告发了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此刻这位年轻的皇帝,正在闭目,眉宇间隐隐发紧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捏了捏眉心。
身边的大太监牛玉见新皇疲惫,细声细气地问:“皇上可要歇息一下,连着几日诸事众多,皇上要保重龙体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