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1 / 1)
“韩雍在六扇门报的案,又通知了锦衣卫,六扇门的人只是登记在案,并没有插手,我们北镇抚司抓的人,当天下午就被移到新狱,我们根本来不及审讯,只是知道素倩是董茜茜的婢女,服侍她日常生活,至于为什么素倩半夜会在永宁巷出现,她身边的男人又是谁,身上为什么带着东洋暗器,据说,董茜茜是一问三不知。”袁烨把案情复述,袁崇没有吭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把董茜茜从诏狱移到新狱,是门睿下的命令,门睿的背后就是门达,东洋暗器涉及到倭寇,可董茜茜只是一个群芳院的官妓,身份地位低微,让她认罪杀了她并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这事跟她还真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可她身为群芳院的当家花魁,很多当朝官员都是她的入幕之宾,连那日早上抓她时,床上还有吏部尚书的小公子。不知门达此次的目标是哪位大臣。”袁烨沉着声说。
“你记得爹爹被冤枉的事吗?”袁崇问。
“记得,一清二楚。”想到远在南京的爹爹袁彬,袁烨咬牙切齿。
门达怙宠骄横,凡逆之者,皆伪造罪名,逮捕拷掠,使无诘证,莫可反异,权倾一时,言者结舌;袁彬质直不屈,门达便捏造陷害,诬陷袁彬建房使用皇家砖瓦,僭越超制。
亏有军匠杨埙挺身而出,为袁彬作证证明其清白,门达甚至为了达到除去袁彬的目的,把杨埙投入卫狱,让他诬陷是由吏部尚书李贤指使,杨埙假装答应,在三法司会审时,才道出真相,所言皆有己出,与李贤毫无干系,这诬陷之事才算这么作了,只是袁彬依旧被降黜出京城去了南京。
“难道?门达此次是想利用这事把李贤拉下马?”袁烨拧眉思忖道。
袁崇兀自点了点头,“恩,有这个兆头,李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锦衣卫从董茜茜的床上抓起,前一晚发生婢女自杀案,李林怎么也难脱干系,此次机会大好,门达不可能不好好的加以利用。”
袁烨看着大哥,似还有些想不太通透。
袁崇也不急,缓声说道:“你之前尚未领官事,恐怕还不知道门达与李贤之间恩怨的渊源,当年石曹之乱失败之后,石亨、曹吉祥以定谋反罪被杀,而李贤一点事都没有,很明显,李贤便是他们之中的背叛者或者间谍,而门达是石亨一手提拔的人,石亨对门达有知遇之恩,石曹之乱后虽没牵涉到门达,可自那时起,门达和李贤的关系就如同白日化,不再遮遮掩掩,而是明着来的相互争斗,去年,李贤就曾上奏弹劾门达领的锦衣卫,新建的新狱‘恣横为剧患’,并请求禁止,皇上召见门达,把他训诫了一顿,当时门达深得皇上宠信,这事才这么不了了之,只是他二人之间的矛盾便更加剧烈。爹爹性情耿直,不愿与之为伍,又因‘于谦案’关联,所以,才有了后面这些事。”
“于谦案”涉及的又是另外一些错综复杂争权夺利的关系,袁崇就不明说了。
袁烨听了这些所谓的“渊源”,顺藤摸瓜地分析道:“门达只要董茜茜招供出她的婢女跟李林有关,再抓了李林,冠上莫须有的通倭判国、密谋策反这些罪,何愁拉不下李贤,他擅长的诬陷捏造罪名,而且人证是现成的,物证就更加容易了。”
袁崇赞赏地点点头,忽然又说:“昨儿个陈文来找我,礼部右侍郎陈文。”
礼部陈文?怎么又出来了一个右侍郎,袁烨挑眉道:“所为何事?”
“为了董茜茜。”袁崇这时笑了笑,继续道:“你大约不知道,我们这位陈大人是位风流之人,早就倾慕董茜茜多时,也一直有为其赎身纳妾的想法,只是佳人一直不答应,这次佳人有难,他义不容辞四处奔走,就找到了我。”
袁烨一哂,看来董茜茜这事关系的人还真不少啊,似想到什么,袁烨对大哥说:“门睿结交钱溥的事,是否跟此事有关?”
门睿意味着身后的门达,钱溥意味着关系到他的学生王纶,而王纶是太子的近身内侍。
袁崇静了静,手指弹在案几上,默了一会,不确定道:“不知道,不过王纶在皇太子身边多年,如今皇上病重,太子登基在即,很多人巴结结交王纶这个新贵也很正常,只是我们不宜过早的下定论,且看事情的下一步进展如何,再定一二。”
听大哥这么一说,袁烨一时也有些凝重起来,如果王纶与此事有关,那么这盘棋就下得大了。
夜里,月色如水,北京城早春的夜晚凉意刺骨,混合着争奇斗艳的花香,一股冷香凝集,倒叫人沁心侵脾。
月如弯刀,星影稀疏,可馨蹲在群芳院的假山之后,面前是一汪寒塘,水面疏清,她蹲在假山脚下,此处隐蔽,适合独处。
白皙的小脸仰望天空,月光之下,神情落寞而孤单,两潭旺泉,终将满溢,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而落,跌落在地,瞬间没入泥土,不见踪影。
汩汩地落泪,变成殷殷地哭泣,再者,甚至变成了嚎啕大哭,以至于有人走到她身旁,也毫无察觉。
眼泪鼻涕横流,可馨想找巾帕,却怎么也摸不到,又没有用袖子擦鼻涕的习惯,一时犯难,又牵动内心伤痛的情绪,哭得就更凶了。
朦朦胧胧间,忽然眼前突然出现一块白巾帕,可馨被吓了一跳,哭声立刻止住,顺着巾帕往上一看,一双修长的手,白麻布衣,白绫纱巾覆眼,黑纱网巾,是李乐师。
鼻子实在不能出气,可馨一把抓过巾帕,抹了眼睛和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太过全神贯注,我过来得足够久了。”李乐师淡淡道。
“那你在这干嘛?没见过人哭吗?有什么好看的。”可馨呛他,实在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不想半途被人这么闯进来打扰,实在有些憋屈。
“我看不见,你的哭声实在太大,影响我作息,我不得不过来。”李乐师又恬淡地回她。
可馨复又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看不到,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内疚,被打断的气就没那么冲了,不过依旧撇着嘴蹲在地上,默默地流泪。
身边蹲着的小东西没有再开口说话,独自无声地落泪,李乐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走,还站在那里,陪着小丫头大晚上的吹冷风,说起来,两人不过数面之缘,在群芳院这片天地之下,唯一的一次交集还是她好心地送他回房,不过他心里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一盏茶之后,李乐师开口:“你到底何时伤心,大晚上的不睡,跑到这里来哭,吵得别人也不能安睡。”
“我难过就哭呗,这又不是你家,你睡你的,我哭我的,我们有何相干?”可馨心情极其低落,连带着人也跟着不讲理面。
“我的卧房离这里不远,风一吹,把你的哭声都吹到我房里来,我耳朵灵敏,想不听都不行,不叫我怎么睡?”李乐师如是说。
还有这样的理由?不过此人目盲,必定有过人的耳力,才能在声乐上有较高的造诣,可馨也不跟他较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泪眼朦胧地看了看李乐师,不知哪里来的信任感,出声道:“董姐姐被抓,我毫无能力帮她,忽然感觉在这世间活着,挺失败,挺没意思的。”
李乐师面朝水潭,似在欣赏波光清冷的水面,一阵风吹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他的声音清冷如这寒夜的清风,“你是兔死狐悲,感慨她人之事,想到了自己的身上?”
可馨一愣,有些生气地摸了一把眼泪,又擤了鼻涕。
李乐师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兔死狐悲,董姐姐被冤枉无辜被抓,你虽然刚到,可也算是群芳院中的一人,我们是一个整体,你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枉你平时弹奏的曲子都情深意切,那都是假的吗?”可馨指责他道。
“你如何知道她是无辜?你又怎知我没有同情心,小丫头,你就是一个以己之看法断定他人的愚人,就像你今晚的行为一样,哭泣只是懦弱无能的表现。”李乐师毫不客气地反驳,语气更加清冷。
可馨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和机巧善辩都不见了,反而异常的敏感和多愁。
如今又想到今日在大街上,被那个锦衣卫拒绝,又无端端地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姐羞辱了一顿。现这人说话也极为难听,不禁灼急攻心,自己无非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哭上一场,发泄一番,如今莫名其妙又被这人给训了一顿,真是挫败无能至极。
这林林总总加起来,让可馨刚刚止住的泪又呼呼的往外冒,还一边哭一边站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去推李乐师,吼叫道:“你走开,我不要你管,这地方今晚是我一个人的,你不要来打搅我,走啊你!”说着不管不顾地推搡了起来。
可李乐师纹丝未动,只是有点烦,想来自己也甚是多事,竟来管她人的闲事,看她如同疯癫了一样地哭打,便决定离开这里,谁知,她竟拉扯着他的衣袖时,一个踉跄,一头撞到他的肩膀,便不离开了,靠在上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靠得如此之近,哭声带起的热气扑在脸上,微微痒痒,还有磅礴的泪水,李乐师朝天叹了口气,无法想象自己的衣裳会变成什么样,这还是今晚刚换上干净的。
李乐师一直冷着脸,心里却有些发慌,又不敢太用力地拉回自己的手,只是微微后退,想抽回袖子,可对方似乎是赖上他了,他退一步她便进一步,一直就这么稳稳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最后,李乐师只能作罢,心中认命地为自己的衣裳哀悼。
想不通这小丫头刚刚还一脸的不耐和满口的怒气,怎么转眼就趴在人家的肩膀上哭泣了呢?李乐师一动不动地站着,既然摆脱不掉,那就由着她哭好了。
一刻钟后,可馨的情绪才算是慢慢恢复,她刚刚沮丧到快要毁灭的小宇宙被炸得毁天灭地之后,通通化作泪水,才把那笼罩在心头的雾霾郁闷洗刷得清透一些。
她离开李乐师的肩膀,一抽一搭地咽哽道:“对不起,把你的衣衫弄湿了,谢谢你借我肩膀。”
李乐师冷冷清清:“哭好了,哭痛快了,也不枉费我这一身干净的衣裳,不过可怜小七又得重洗一遍。”
可馨睁着微微红肿的双眼,囊着鼻音道:“你这人说话不太好听,不过你心里却是极好的,就像你刚刚明明可以推开我,你却由着我哭了这么久,弄脏你的衣裳,可见你这人是个面冷心热的。”
可馨破涕为笑,露出了一个梨花带雨之后的明媚,可惜李乐师看不到。
李乐师的嘴角抽了抽,冷冷道:“果真是个蠢笨之人,刚刚说你是愚人没有一点反思,如今又自作聪明武断的下结论,真是愚不可及,浪费我大好的时光,来听你的鬼哭狼嚎。”说完转身就走。
这话是挺刺耳不中听的,可馨想到初次与他接触时,他说话也是这样冷淡的,明明好心帮了他,却还被他冷嘲热讽,怕是他说话方式便是如此吧,便也渐渐理解,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瞅着他。
不知是不是刚刚哭过,心情大好,看什么都是好的,还是本来就对他目盲心中早存了怜悯之心,身残志坚,不对命运妥协,修得一身才华,所以对他的“特别”也能欣然接受。
“我送你回去吧。”看到李乐师往回走了两三步,可馨提议。
“不用,我能来就能怎么回去,你不必跟来,我现在一见到你就烦。”李乐师很明确地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