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珠莲并蒂【二】(1 / 1)
赫连羡三人休息了片刻就要上路,让小二牵马来时却出了岔子。
小二一个劲儿的弓腰道歉,只说自己一时糊涂就丢了马匹,实在不知是被什么人给顺手牵羊牵走了。
赫连羡从来都不是爱作难人的,马被偷了也只是在心里骂几句偷马人,并未过多的恼怒小二,反倒见小二一个劲的赔礼道歉,白净的薄面皮率先支不住了,扬扬手就要再去马市买一匹。
反倒和他同行的另一男子得理不饶人,扯着小二非要他赔马不可,说他家的马饰千金难求的名品良驹,丢了岂能就这样算了,真是笑话!
赫连羡面皮薄架不住他这样吵吵闹闹,想做个和事老自认倒霉尽快离去免得被人看热闹,却被他反过来训斥了一番骄奢浪费不惜物,于是只好苦着脸不再言语。
反倒是那个做男装打扮的女子,她本一直保持沉默,听了会儿他的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见若不尽快把此事了解,恐怕把这一天的时间都荒废在这里了。
“子渊”
这女子开口时声音并不细软,相反很有几分百折不饶的刚硬气势,星眸皓目英姿飒爽,颇具侠女风范。
江红菱道:“你再这样扯皮下去天都要黑了,客栈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没看住马我们也有责任,何必一昧的刁难这小哥,买匹马上路要紧”
说完率先往院外走去了。
赫连羡见师姐这话说的严厉,于是向江师兄陪着笑道:“师兄,那咱们再去买一匹就好了,别伤了自己家人和气”
江华被训斥的有几分不悦,瞥他一眼道:“你的马没看住,惹来这些麻烦”
赫连羡跟在他们身后默默的翻个白眼,心道不是丢马麻烦,是你丢人麻烦!
江红菱做事雷厉风行,到了街道上向一人打听马市怎么走,冷不防被一个小叫化撞了一下。
小叫化忙道了歉,横冲直撞的又跑走了。
江红菱刚想叫住他给几枚铜钱,就听道前面传来语调清扬的男声。
“手里拿的是什么?我看看”
陆忘川把小叫化手里的荷包夺过去,笑出脸上两抔坏水儿:“哗,不少钱,你的?”
小叫化殊不知自己遇上了真流氓,跳起来去抢:“还我,还给我!”
陆忘川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跳什么跳什么,挑起来就比我高我都没这么多钱你这钱哪儿来的?”
说着又往他额头点了一下:“偷钱就偷钱你还专门往人家姑娘身上撞,姐姐漂亮吗?漂不漂亮啊,年纪不大你色心不小,赶紧滚蛋”
小叫化被他臊的脸红,鼓着脸不动弹。
陆忘川啧了一声,抬起巴掌作势又要打:“走不走?”
小叫化捂着脑袋跑了。
“…..多谢这位少侠”
陆忘川回头看向钱袋的主人,荷包在手里打了一个圈,递给她:“客气,不是什么少侠”
“陆前辈?!”
赫连羡一脸惊喜的跑过来,冲上去就给了陆忘川一个热烈的拥抱,险些把他扑倒。
陆忘川强忍着一把甩开他的冲动,顿了片刻才把他剥下来。
赫连羡兴高采烈道:“师姐,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陆前辈,当日救我和三位师弟性命,破解封魂阵一剑劈开桃坞山的陆前辈!”
赫连小公子双眼冒精光,满腹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可见陆忘川的形象在他心中有多么的英明神武,所向披靡。
陆忘川听了他这样介绍自己,眉心一挑,有点不敢苟同的同时还有些沾沾自喜。
江红菱到底是赫连家的大师姐,见眼前这位看似不大正经的年轻男人就是那位隐姓埋名劈开桃坞山的修士,虽有些诧异,但她面色无异,抱拳笑道:“原来是陆公子,失敬”
江华则是不觉得这位衣着朴素还有些寒酸的陆公子有什么过人之处,懒洋洋的抱着胳膊瞥他一眼,话都懒得说一句。
陆忘川扫了一眼他们两人背上背的长剑,以及其中一人腰间别的笛子,把江家姐弟让到前面,搂着赫连羡的脖子走在最后面。
心思单纯的跟明镜似的赫连羡都没等他套话,不打自招的说:“前辈,大约一个月前九微派内变的事传遍江湖,你听说了吗?据说有三位弟子被逐出师门,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哦,其中一位就是当今晋王府的小王爷,楚华年”
这傻孩子至今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陆忘川也就乐的装做一个局外人向他打探消息。
从赫连羡口中得知,三位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当中,两位大有来头,一位是穆家庄小少爷,一位是晋王府小王爷,据说他们二人早已各回各家,穆有才回了穆家庄,楚华年回到晋王府,至于另一位泛泛之辈无名小卒,叫做陆忘川,也是九微派四位仙长得而诛之的孽徒,这名为陆忘川的孽徒屡犯戒规,藐视师尊,不仅如此更是残害同门逼死乌巢仙师,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妄图逃命时被四位仙长打入阴火域,受尽阴尸火焚身之苦,肉体终将被厉鬼蚕食,成为阴火域一阴魂。
陆忘川听到此言时但笑不语,只觉得四位现在当真是恨毒了他,不得手刃便编造出这么恨毒的谎言,一半是诅咒他,一半是保住九微派的颜面,把孽徒打进阴火域,听起来总比拿孽徒不住,被逍遥法外,好听的多。
赫连羡丝毫不觉身边这位陆前辈就是同道中人口中欺师灭祖罪大恶极的九微派孽徒陆忘川,才被他言语勾了两三句,就毫无保留的把此行目的道出。
“前辈可还记得桃坞山鬼市有人召魂炼鬼兵?”
“嗯?你说”
赫连羡压低声音道:“近日我家列为师尊占测到地下有异动,你可能不信,地下鬼道众有走尸和阴魂聚集,并且像□□控一样向蜀中流动,这一路我们跟着地下阴气一直追到这里,这些妖邪应当赶往蜀中乱葬岗”
乱葬岗……
陆忘川很熟悉这个地方,乱葬岗正是前世聂华阴召群鬼炼封魂阵的地方,也是一处和阴间相连的通道,乱葬岗葬的都是死不瞑目的阴魂厉鬼,是及阴大凶之地,就算是散修的修士想要通过狩猎来增加自身修为,也不敢轻易踏入乱葬岗一步,此地通往地下阴火域,可召阴尸火烧不毁的厉鬼,也可被厉鬼拉入阴火域,成为群鬼饵食。
按赫连羡所言,应该当时有人召唤乱葬岗死魂,炼鬼兵。
只是他们不知这炼鬼兵的是楚王爷,位列神宗的天龙,他们赫连家也敢管?
赫连羡却道:“我怀疑穆家庄和炼鬼兵一事有染”
陆忘川一惊,问:“怎么说?”
“前辈你想,蜀中远离长安,离穆家庄最近,地下阴气又是聚往蜀中乱葬岗,乱葬岗可是一直由穆家庄代为封锁,乱葬岗有异动他们不知能不知道,现在却又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有猫腻是什么?”
虽然有些牵强,但是……也并不无道理。
陆忘川勾了勾他的脖子说:“正好我也去蜀中,跟你一路走”
“好啊,前辈神通广大,路上我们互相照应”
陆忘川讪笑几声,心道你从哪儿看出我神通广大,我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你们现在干什么去?”
赫连羡揉揉脑袋:“嗨,马丢了,买匹马去”
陆忘川眨眨眼,一拍大腿:“巧了,我的马也丢了!”
赫连羡:“……那,我给前辈也买一匹?”
“多谢多谢,不用太好的马,能日行千里就行”
前面的江华斜勾着一双丹凤眼回头睨视他一眼:“得,沾上个蹭吃蹭喝蹭坐骑的,哼”
陆忘川只朝他笑笑,他说的一点没错,他还就打算跟着他们蹭吃蹭河蹭坐骑,蹭到蜀中,囊中羞涩没办法。
赫连羡听不得心中俊美无涛英明神威的偶像被人这样不礼貌的对待,一向鲜少和人争辩的他难得呛了江师兄一句:“银子还是带足了的,和陆前辈走这一路韬光养晦修身养志,花钱也难买”
江华鼻翼一耸,不屑的哼了一声。
陆忘川很牙酸的看他一眼,一个大男人有话说话,哼哼什么?
赫连家名门望族家大业大,收外姓弟子是常有的事,但这外姓弟子终究是要嫁出去的闺女,怎么会比自家姓的弟子还要高傲?
赫连羡道:“江师兄和大师姐是我家家主的救命恩人,当今圣上御封三军骠骑大将军,江铖大将军的家眷,而且我告诉你啊前辈”
赫连羡趴在他耳边悄悄的说:“他是赫连家最好看的,是赫连家一朵家花”
陆忘川:……
是挺好看的,方才乍一见他还险些把他当成女人,要不是这朵家花的脸部线条教之有几分棱角,他还真以为这是一位要进宫选秀统领后宫母仪天下的绝世美人。
但是不知他的高傲和他的皮相有何关联啊。
赫连羡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又说:“你看到他带的蓝色渡边莲花纹摸额了吗?”
“……嗯”
“那就是‘珠莲并蒂’之一,莲花额”
陆忘川:……
这‘珠莲并蒂’他也早有耳闻,只知是是修真界两位胜却珠玉,羞煞芙蓉的美男子的名讳,称‘珠莲并蒂’,一为莲花额,二为明珠带,今天见到了莲花额的主人,也就是江华,另一位配着明珠带的美男子应该是再也见不到了。
明珠带的主人是无音门琴师唐鹤,唐鹤也是个名满天下,色冠九州的人物,当年一支‘安魂’曲平息乱葬岗动乱,又因才貌双绝与江华被修真人士共尊为‘珠莲并蒂’,各以莲花额和明珠带为信物,两人一位奏琴一位吹笛,江湖侠侣般称冠于五湖四海。
但好景不长,五年前群魔进攻无音门,无音门上下琴师惨死,百余人被恶鬼残食,只留白骨遗山,无音门被灭门后,有人却在蜀中见到了本应丧命的唐鹤,此人不但活着而且身旁跟随死侍,也就是死魂侍者,不免让人怀疑当年血洗无音门的惨案正是他干的,琴师修道修的是一把琴,是琴心,按闲人推断而言,唐鹤无疑是杀害同门百位琴师,用他们的琴心祭自己的琴,也就入了鬼道,只有这样解释才说的通唯独他一人活命,并且有死侍追随。
美誉天下的琴师一夜之间血洗同门堕入鬼道,唐鹤这个名字变的臭名昭著,也就烂的‘珠莲并蒂’这一名号。
只是江华一直自始至终的带着莲花额,丝毫不在乎旁人对他额上信物的百般看不顺眼和刁难。
陆忘川看向他腰间别着一支碧绿笛子,心道既然能和当年的唐鹤相提并论,这朵家花想来也不容小觑。
他们两人议论时,江华早就束着耳朵默默在听,听到赫连羡提起‘珠莲并蒂’时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气愤,冷着脸回头皮笑肉不笑道:“背地里说死人的是非,烂的就是你们的舌头!”
赫连羡道:“没有没有,我和陆前辈见湖面莲花开的好正在作诗呢”
陆忘川却悠悠道:“不是没死吗?唐鹤还活着早就远近皆知”
不料这句话却惹怒了江华,江华提拳就朝他冲了过去:“王八蛋,你们总是把他提出来言语诋辱干什么!”
陆忘川向后一闪避开他这一拳,并不和他认真。
江红菱和赫连羡强强把他劝住,江红菱把他拉到一边远远避开了陆忘川。
陆忘川蹭了蹭被他拳风蹭到的鼻尖:“你们家家花还真狠”
赫连羡道:“不能在他面前提唐鹤,提了他就要恼人的”
赶去蜀中的路上,家花果真恼恨了陆忘川,在路上一骑绝尘把他甩在最后面,晚上休息时更是恨不得住到另一间客栈,仇敌一样一旦见到就分外眼红,当着他的面把门摔的震天响,白眼斜眼满天飞。
自古家花多骄傲,气性更不小。
这一点陆忘川深深的领略到了,并且无比后悔当天怎么就嘴贱提及唐鹤。
因为一到了晚上江华就开始吹笛子,吹一些抒情温婉的曲子有助睡眠还好,他娘的江华蔫坏蔫坏的整夜吹‘灵柩’,震鬼的曲子!鬼都被他震在地底不敢冒头,更别说人了,陆忘川捂了两层被子,那凄厉激昂的琴音依旧清清楚楚的往他耳朵里灌,也不知江华使了什么咒法,只有他一个人听的到,而且无论他怎样堵耳朵都听的到。
堵到后半夜陆忘川索性把被子一掀,晾在床上听‘灵柩’震鬼曲,权当修身养性了……
连着三天没睡好觉,陆忘川大清早起来的时候眼睛黑了一大圈,打开门和胳膊的江华打了个照面。
江华都不屑于睁开眼把他看全乎了,那双总是半阖着的丹凤眼似是而非的扫了他一眼,笑的特别招人恨:“鬼压床了吗你,照照镜子去吧”说罢又哼笑两声。
陆忘川磨着牙根吞一口闷气,心想要不是还得没皮没脸的蹭吃增住,非得把这朵家花拎出去大战三百回合不可,什么珠莲并蒂花开两朵,先在老子这儿拜码头!
直到遇到这位矜贵骄傲玉毛白鼠精一样的江华,他才知道只是有些表里不一的雄孔雀楚华年,有多么的善良可爱。
他们已经到了蜀中,预计晚上就可抵达乱葬岗,所以不再着急赶路,在客栈里吃早饭。
吃早饭的时候赫连羡担忧道:“陆前辈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晚上没睡好啊”
江华哼笑几声。
陆忘川撕着馒头看他一眼,扬起唇角道:“想睡个好觉,谈何——容易”
他把谈何二字拉长尾音一绕三拐,蓄意往‘唐鹤’二字上靠拢,果不其然又见江华黑了脸。
江华愤愤的要说话,被江红菱伸手拦了下来,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一桌客人。
陆忘川微微扭头去听,听到他们在谈论着什么抄家,貌似是昨天一位官员被皇帝下令抄家,闹的很厉害。
没一会儿陆忘川得出了一句完整的信息,晋王府满门被抄家,上下女眷都被收监等候处置。
晋王府,不就是楚华年……
陆忘川愣了好半晌,总算消化了这个对他来说绝对算的上噩耗的消息。
为什么忽然之间晋王府被抄家,楚华年如果当真回到了晋王府,那他也一定被牵连关押,皇帝打算如何处置晋王府的人,满门抄斩吗?
并不是,旁边的几位江湖客说,皇帝念及晋王开疆拓土的功名,将女眷收押,男子流放充军,今日启程。
虽说是皇恩浩荡留了一条命,但是流放这一路上十有八九被折磨而死,更别说是楚华年这等心高气傲万不肯居人之下的人,不堪诋辱受苦,他能自己了断性命下去陪洛雨棠。
陆忘川想立即去长安救楚华年,但乱葬岗又近在眼前,他更想留下一探究竟,乱葬岗牵连着穆家庄,他同样不能袖手而去。
入了夜,他们骑马赶往荒郊野外中,方圆数十里草尽人绝,鸟都不飞过的乱葬岗。
头一次进乱葬岗,陆忘川打量这个与阴火域相通的阳间地狱,走过几十里开阔荒野,前方一所破败苍旧的村落引人注目,走近了看到通往一条直巷的路口边,插着一块被虫蛀的满目疮痍的木牌,上面草草写着三个大字,不是乱葬岗,而是东风里。
一声长啸东风里,多少未归人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