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窈窕君子【四】(1 / 1)
萧家有公子,有翡君子,温润如玉,持才不自傲,世间真难得。
闻说萧君名万家,
不见白露与蒹葭.
书卷散尽江南墨,
扬鞭扫尽洛阳花.
昨夜共枕西江月,
今朝两别各天涯.
三生三世菩提下,
十里葬地十里花.
———丁戊二十四年,纪萧郎。
三生三世菩提下,十里葬地十里花……
什么三生三世什么葬地?
像有一个酸秀才冲着他的脑袋念诗,陆忘川被这声音吵醒了,揉着脑袋迷迷糊糊的做起来,空谷传响似的,脑袋里的声音依旧在。
三生?三生葬地?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晃晃脑袋,一下子清净了。
身边的男人在打坐,紧闭双眼神态寂静,貌似还没醒。
陆忘川松开被他捏皱了的袖子,蹑手蹑脚的往外走。
打昨天他就没在吃东西,恩人他老人家是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可他不是。
陆忘川感觉要是他在不食人间烟火就要和人间永别了。
从小跑大的野孩子,在野林子里觅食对他来说就像蹭饭一样容易,不一会就爬到树上摘了一兜子野果子,什么名儿他说不上,反正吃了不会死人就是了。
原先对娘的孝心现在转到恩人身上了,陆忘川兜着一前襟的野果顺着来路做的记号返回,他想着以后就把恩人他老人家当成爹一样伺候了,这红尘万丈俗世,总算又有了一个牵挂和依靠。
招人嫌的陆忘川其实很害怕孤独,娘生前他自己还不觉,娘死后就没人在牵挂他,这种孤魂野鬼的感觉他不想要,也恨透了。
小小少年单纯而执拗也很自私的,想跟一个人绑在一起。
归根到底,他现在只是一个孩子,没那么坚强。
恩人他虽然很冷淡,但是个好人,此时的陆忘川还很傻很天真。
寻果子的时候他故意一路猜折了很多灌木,可是他顺着这些折痕返回的时候,却走进了死胡同。
陆忘川在原地打转了一会儿,然后果断的开了一条新路。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了,有点纳闷的回头看枝叶晃动的老树。
怎么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似的……
呸呸呸呸呸!自己吓自己吓死自己!
陆忘川忙掉头继续往回走,可是背后的悉嗦声紧跟着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一股阴冷的寒气顺着他的脚脖子一路爬到他的脖子根,那丝丝入骨的寒意像一排毒针一样密密麻麻的扎进他的头皮上……
背部的皮肤上似乎结了一层冰霜,冷的惊人,陆忘川不敢回头,硬着头皮开始跑。
越跑越害怕,越害怕越跑,他被吓出一头热汗,忽然耳边又感到一阵寒气吹拂,一个阴阳莫测的声音在他耳边吹气如蛛丝。
红尘易死凡心墓,三生葬在菩提树,忘川君,你怎生了凡心——
然后,那低吟变成诡笑,又变成刺耳的尖叫……
陆忘川几乎被这个声音刺穿耳膜,脸色白的只剩一层薄纸,紧咬牙关抱着果子向前飞奔。
这是什么东西啊!!!
而缠着他的东西没饶了他,而是逐渐聚集的更多,这些不男不女的声音捏着嗓子唱戏似的笑着一遍遍重复那一句,红尘易死凡心墓,三生葬在菩提树——
你本是万魔君,怎可生凡心。
陆忘川的双腿越来越虚软无力,没走一步就像下一步会倒下,而那些东西,似乎就在等他倒下,笑的更加刺耳张狂。
就在他筋疲力尽的时候,他看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白衣男人的背影,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棵老树下。
陆忘川精神一振差一点没出息的喜极而泣,双眼放光的朝他疯跑,大声呼喊:“恩人!恩人!”
男人不理他,陆忘川跑到他背后险些腿软的跪下,扯住他的袖子说:“恩人,树,树林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陆忘川瘫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妖怪,魔鬼!”
白衣男人回头看着他,俊美无涛的脸上浮现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魔比我更可怕的魔”
陆忘川呆呆的看着他。
回头的是段重殊没错,但他却在一瞬间换了样子,白衣变成黑袍,他的脸上缠绕着蛇一样的黑雾,使人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无法形容的寒意险些把他冻结,陆忘川看着他甩开黑袍广袖,把自己包裹在内。
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黑袍男人如旋风一扫,消失了。
不消半刻后,菩提子和天魔子从空气中闪现,站在黑袍男人站过的地方。
面相不过十四五的两位少年对视一眼,随即向上一跃,又不见了。
段重殊站在小木屋外,仰天一观,已经得知了陆忘川的遭遇。
两位式神很快归来,双手合十向他行礼:“师尊,忘川公子被魔君带走了,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除了不周境,魔君还会把他带到哪里。
段重殊摊开右手,一根九连环禅杖闪着光华出现在他手中。
他褪去凡相换佛像,过腰长发不再有,白衣变成僧袍袈裟,额心浮现一朵赤色佛莲。
段重殊手持禅杖甩开长袖:“不周之境,铺路”
菩提子天魔子化成两颗黑白明珠,在半空中画圆成镜。
一面深不可测的镜像展现在他面前,段重殊手持禅杖一手合十,踏入不周境。
再来说陆忘川,好端端的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安全无恙,甚至四周风景秀美,气候宜人,小河潺潺绿草青青,跟仙境似的。
陆忘川背靠着一颗十几个大汉也抱不住的冲天大叔,这树不知活了多少个年头,伞盖伸开能几欲遮天蔽日。
睁开眼的一刹那,陆忘川忽然不再害怕,就算想起了那位浑身阴冷的黑袍男人,他也不再怕,只是一昧的望着不远处相处追逐的两只蝴蝶发怔……
这个地方或许真是仙境,在这里,他心静如水,乱的只有被微风浮动的发丝,他心中宁静,祥和,在这片遮天蔽日的方寸之地下,只感到巨大的慈悲,宽容,和让人缅怀追忆的悲伤……
这不是,佛才能顿悟的境界吗?
陆忘川忽然想哭,他又想到了他不久前逝去的娘亲。
至今他都不知,娘是怎么死的。
这里除了他也就没人了,如果,这个坐在他身边的一具骷髅算人的话——
“啊!”
陆忘川惊叫一声,狼狈的手脚并用向后爬。
怎么有具人骨啊奶奶的!
这不会就是他的下场吧?
陆忘川惊魂未定,呼哧呼哧喘粗气,然后又发生了一件险些把他吓晕的事。
那个黑袍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就坐在他不远处,和那具白骨相对而坐。
他专心看着那具白骨似乎没注意到自己,陆忘川想悄悄的爬走,不料刚一动弹,就听到那个男人说:“无定河边骨,可怜春闺人”
陆忘川不敢动弹了,吟诗他不懂,装死他在行。
黑袍男人身上始终缠绕着黑雾,不过这会儿他的脸倒是能看的清。
很俊美的男人,除了他脸上泛着灰白的死人气,不然可以和某个花瓶罐子一教高下。
看来这具白骨是他的故人啊,而且看起来他正在缅怀故人,陆忘川思索着他要是好心宽慰他的话,他会不会开恩把自己给放了。
缠绕在黑袍男人身上的黑雾忽然开始躁动起来,不知道在蠢蠢欲动什么,总之这些鬼东西像一群活物一样在他身上横冲直撞。
陆忘川猛的瞪大眼睛:“你!你脸上!”
那些黑雾,钻到他的皮肉里,正在他的脸上来回滚动,看起来就像要吸食他的血肉般骇人。
男人笑的很舒雅,说:“这些魔物在找你”
说着向陆忘川伸出手,那些魔物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他冲向陆忘川。
陆忘川连忙抱住脑袋,魔物刚近他的身,那个男人就把它们都收了回去。
陆忘川睁开眼,见自己还活着,不免大松了一口气,跪坐在地上毕恭毕敬的求他放了自己,还有意无意的提了好几句他刚认识一位仙人,法力特别高深,见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那具白骨,又开始自作聪明的出馊主意。
“先生我帮你把你朋友埋了吧,总该入土为安啊”
黑袍男人笑他的天真般看他一眼,悠悠道:“忘川君说笑了,谁可撼动佛骨”
光找到他,已经是难上登天。
魔君站起身,携带浑身魔气绕过他向前走了。
“你最好跟上来,这里就要入夜”
陆忘川踌躇了一阵,无计可施,跟上了。
魔君带着他走过一座山头,翻过一座山谷。
山谷中鬼影晃动,陆忘川经过山谷时浑身汗毛倒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些青面鬼见着他就像见到祭品一样争先恐后的张开獠牙冲到他身上,好在只是些幻影。
魔君对他说:“这里是鬼谷,那些人是执念太深不肯投胎的鬼魂,被地府流放到这里自生自灭”
陆忘川问:“自生自灭?他们不是,死魂吗?”
魔君笑了笑,抬袖放出一道黑烟,黑烟变化成一只空有人形没有实质的东西。
陆忘川看到那个人形飞到谷底,张开深不见底的黑口,追杀吞噬那些鬼魂。
顿时,尖刻刺耳的鬼啸和嘶吼响彻山谷。
陆忘川反而不怕了,他看着那些四处逃窜面露惊恐的鬼魂,他们是人,是被人抛弃的魂,为什么死了,还不得安生……
他问了出来。
魔君说:“生灵死魂,这是一场轮回”
陆忘川不懂,他也不想懂,他只想知道他娘现在在哪里,会不会也会因为惦念自己不肯投胎。
他真的,无能为力。
走过鬼谷,魔君口中的入夜,也来袭了。
这里的夜是红色的,天是红色的,水是红色的,妖异的红光把这里点缀的像一个血窟窿。
“你带我去哪”
陆忘川头一次大着胆子问。
魔君回答说:“到永夜的尽头,你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