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六十二、你的妻子(1 / 1)
崔锴沉思良久方道:“若那人再来,便放他进来,让他见见夫人。有些话由夫人说出来,他们才会死心。”罗昱隐约知道阿琇与江东越王有些纠葛,领命退下。崔锴看看天色已近黎明,阿琇想是正在沉睡,他低头笑了笑,起身走到榻边,合衣倒卧,思绪却未曾停歇。
他父母早亡,幼年寄人篱下,尝尽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男女情爱一事于他而言,本就可有可无,三十余年来,也只对阿琇动过心思。他曾问过自己,到底喜欢阿琇什么?是如花的美貌,过人的聪慧,还是投缘的脾性,亦或显赫的家世?他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一个阿琇,何必非要弄得如此清楚。
楚帝赐婚,他确实惊喜万分,转而又担心谢家不允。待云飞至江东定亲回来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谢家出事,阿琇被劫,他明知是苏衡动的手脚,却束手无策,只能在悔恨中自责,当日为何不去京口亲迎。那几年,他从未放弃过搜寻阿琇。
公孙玄见他“丧妻”,曾送他几个美貌侍婢予以“慰藉”,他却毫无兴致,此时方惊觉竟然已是非阿琇不可。苏绍身世传闻一出,他便确定阿琇定是苏绍生母。他的妻子竟然为别的男人生了孩子,他只觉万分痛苦与羞辱,心中愈发痛恨苏衡,发誓定要夺回阿琇,这才不顾公孙玄劝阻,执意潜入江东寻找阿琇。
天从人愿,阿琇终是被他找到,他又说服季蒙相助,带着阿琇回到蜀中。阿琇面上的伤不是不可医治,他却没有去做,任由那道丑陋的伤疤永远的留在她的脸上,便是想着她容貌已毁,不易被人认出。而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仍是他心中的阿琇,他待她的心是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东方渐白,他揉揉额角准备起身上朝,今日大军出征誓师,公孙玄亲自送行,他这个丞相怎可不到。他心中冷笑,忽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晨光中一个清丽的人影自门外进来,他心中一暖,只觉能这样与她在一起,便是受再多的猜忌与委屈也是值得的。
阿琇皱眉走到他身边,嗔怪道:“又是一宿没睡?你也太不顾惜自己了!”见崔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还在为出征的事儿烦心?”崔锴摇头,将她紧紧抱着说道:“在想你!”阿琇一愣,便觉面上一热,柔声道:“我帮你更衣吧,莫要迟了,惹人垢病,旁人不知道的,还道陛下未重用你,你这个丞相心生不满呢。”
崔锴只觉心中快慰,阿琇聪慧,他虽然不说,她也能明白他的处境,处处为他考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厨下送来早餐,两人饮食素来清淡,清粥小菜,对坐而食,也觉惬意。阿琇将他送至府外,目送马车远走,这才缓缓向房中走去。行至厅中,便听崔元自身后追上道:“夫人,门外有一男子求见,说是您的家仆!”
阿琇颇为惊讶,她到蜀中五年,与外界从无联络,除了崔府中人,还有谁能自称是她的家奴?她心中隐隐不安,在厅中踱了几步才道:“请他进来。”
少顷,便见崔元领着一三十余岁的男子走了过来,阿琇站起身,待那人走近方看清,竟是刘落。她怔在当场,刘落能找到此处,足以证明苏衡早已知道她的所在了。
刘落走到近前,伏地拜倒:“属下见过夫人!”阿琇回过神,转头命崔元奉茶,这才令刘落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刘落躬身答道:“当年夫人落水,主公不相信夫人……已不在了,仍命属下暗中查找。属下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去年才到益州,听闻崔……丞相纳了一妾,属下便想看看是不是夫人。无奈崔……丞相对夫人护卫甚严,一直未能得见。前两日收到主公密令,属下这才冒昧求见。”
阿琇盯着他看了片刻,轻笑一声,说道:“你抬起头好好看看,我还是不是你们的夫人。”刘落不明所以,抬头看着她,面上掠过一丝惊讶,口中说道:“夫人的脸……”阿琇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公,当日的阿琇已死。”刘落忙道:“主公密令,江东不日将与益州交战,夫人留在此处恐有不测,请夫人速与属下回去!”
阿琇看着他道:“你听好了,我与你主公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夫君是崔锴。江东与益州战也好,和也罢,我都要与他在一起。请你主公勿要再来打扰我!”
刘落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说道:“夫人走后,主公日夜思念,小世子也是啼哭不止……”阿琇闭了闭眼,问道:“世子如今快八岁了吧?”刘落忙道:“是!”
“可读书了?”
刘落道:“世子五岁时,主公便请了王长史为他启蒙,如今已能通读春秋。主公议事时,也常常带着他。”
阿琇沉默了半晌,喃喃说道:“他……怕是已不记得我这个娘了……”刘落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凄苦,心中不忍,说道:“主公时常将夫人画像拿给世子看,世子对夫人相貌并不陌生。”
阿琇不再说话,两人静默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阿琇说道:“你起来吧!莫要让我夫君看到,心生不悦。告诉你家主公,我不回去,对世子、对谢家、甚至对他苏衡都有好处,不要再来寻我了。”说完吩咐守在门外的崔元送客,自行离去了。
刘落又跪了半晌,方缓缓起身,随崔元出了府。崔元将他送走,长舒了口气,他听罗昱说过,此人武功了得,唯恐他突然发难自己抵挡不了,幸得夫人将他撵走。他又怎会知道,未得苏衡授意,便是借给刘落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忤逆阿琇,强行将她带走。
崔元正在思忖今日之事如何向崔锴回禀,小桃传话说夫人有请,他忙向后院走去,远远便见阿琇背对着他站在树下阴影之中,不知在想什么。
崔元心中打着鼓,快步走上前唤道:“夫人!”阿琇回身看了他一眼道:“今日之事,只管如实回禀你家丞相。”崔元已料到是为刘落之事,本以为阿琇要他隐瞒,未想到竟是让他据实以告,一时愣在当场。阿琇又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崔元不明白阿琇为何要这么做,阿琇心中却有如明镜。刘落说过,崔锴对她护卫极严,他屡次不得近身,今日这般光明正大地前来,反而能够得见,只能是崔锴故意放他进来,让二人相见。如此她便不得不考虑崔锴的目的,是不堪其扰,想借她之口将刘落打发了?还是对她的试探?烈日之下,阿琇却只觉浑身发凉。
这日崔锴回来的比平时都早,阿琇静静地在房中等着他。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房中,见阿琇独坐在榻上发愣,笑着问道:“怎么了?”阿琇抬眼望着他,轻声道:“苏衡找到我了。”崔锴并不惊讶,只坐在了她身边,阿琇道:“我将他们赶走了。”崔锴柔声问道:“为何?”阿琇紧盯着他道:“他们怕战事一起,公孙……陛下会对我不利,要带我回江东。”
崔锴紧紧握着她的手道:“你为何不走?”阿琇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崔锴目光闪动,二人对视片刻,阿琇被他猛然搂进怀中,灼热的吻便印了下来。
次日清晨,崔锴破例未去处理政务,阿琇奇怪,他笑道:“我昨日已将手头事务交于马炎,这几日便休沐在家,好好陪陪你。”马炎本是益州旧部,颇有才干,深得公孙玄赏识,任用为崔锴副手。因他敬重崔锴人品才智,是以与崔锴关系也极好。
阿琇略感不安,说道:“此时休沐,是否妥当?”崔锴哼了一声道:“左右不过是粮草辎重补给之事,马炎自会处理。”阿琇知他自律甚严,鲜少有此情绪外露之时,不禁莞尔,也不再劝了。
崔锴果然陪了阿琇几日,因天气炎热,二人并未外出,只在家中抚琴下棋,纵论天下,仿佛又回到了村居襄阳之时。
到了第四日,马炎登门造访,请崔锴入朝理政,崔锴推辞半晌,终是答应次日还朝。待马炎离去,阿琇进的书房,见崔锴负手站在窗前,似在眺望。她走上前问道:“在看什么?”崔锴仍旧看着窗外,沉声说道:“作茧自缚,我被这张名利织就的网困在了这里。”阿琇想了想,轻声道:“天下男儿大都志向在此,无可厚非。”
崔锴回头看着她,见她也望着窗外,心中一动,轻声说道:“而你则被我用情困在了身边。”阿琇抬头看着他笑道:“焉知非福?”崔锴揽着她的肩道:“这几日我总想起在襄阳时,你我坐而论道、纵情山水的情景,那时你是何等意气风发、明艳动人。”阿琇轻打了他一下,佯嗔道:“莫不是嫌我老了?为何要与十年前比较!”崔锴深情地望着她道:“我怕你会烦闷,会厌恶我追逐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