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六十一、跟他走吧(1 / 1)
阿琇本也对崔锴心怀愧疚,特别是听说他至今未曾再娶,更觉心中不安。季蒙知她正在考虑,轻声道:“你再想想,此地不宜久留,若是定了,明日我便送你们入川。”说罢站起身来。
阿琇见他要走,忙拉着他道:“阿蒙哥,我……”季蒙见她欲言又止,笑道:“有何话不能与阿蒙哥说?”阿琇仍未说话,神色极为凄苦。季蒙心中一软,轻声道:“要你舍掉谢生是太过残忍,我……”
阿琇不待他说完摇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说的都对,我只是觉得这一生没有一件事能如意。幼时与阿爹死别,寄人篱下……回到谢家,我想做个谢家的好姑娘,谁知又同苏衡纠缠不清,屡屡惹得兄嫂担心。我想既然认定了他,便是大哥反对我也要同他在一起。谁知他一再背弃,我也不得不为了谢家离开他。那时我便打定主意此生纵情山水,一个人逍遥自在。岂料又生出了赐婚一事……当我准备嫁给崔锴好好做他的妻子时,又……又……”
她想起了谢琅的死状,痛苦地闭上眼。季蒙听得心酸,正要劝她,她睁开眼又说道:“我被苏衡囚禁,曾也想一死了之,可心里总放不下谢家。后来有了谢生,我又有了希望。阿蒙哥,你知道吗,我本已打定主意,既然注定摆脱不了苏衡,我便要尽全力为我的儿子、为谢家谋划一个将来!”她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苏衡以为我已心无芥蒂,他哪里知道,我只是在利用他对我的感情,经过那么多事,我怎会再对他……呵,若真骗起人来,只怕我比苏衡还要强些……”
季蒙心惊,暗道:“她竟存了这样的心思!”他深知以阿琇的本事和苏衡对她的感情,若存心哄着苏衡,怕是真能左右他。阿琇自顾说道:“可,可谁知道,如今只有我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打湿了衣裳。季蒙长叹一声,却不知如何劝解。
过了半晌,阿琇情绪稍稍平复,皱眉道:“我与崔锴本就有婚约,蒙他不弃,跟他走也不是不可。只是将来若起兵戈……”季蒙正色道:“阿琇,你既然决定跟崔锴走,便与江东再无瓜葛,此后你就是崔家的人。谢生你无需担心,谢家你也不必再管,至于是战是和,是我们男人间的事,更不用你劳心。阿蒙哥让你走,是希望你能过上本该属于你的生活,而不是像如今这般。”
阿琇突然记起,出嫁前夕谢琅也曾说过同样的话,让她只管做好崔锴的妻子,她忽觉心中酸楚,暗道:“当年我是可以不去想谢家与江东,如今却不能不顾及谢生。罢了罢了,若真有那日,我既不背叛崔锴,也绝不成谢生的负累就是。”她兀自拿定主意,对季蒙道:“阿蒙哥,烦你告诉崔锴,我愿随他去。”季蒙笑道:“好!好!我这就去准备,你好好歇着!”
季蒙走后,阿琇以为崔锴会来,谁料直到天黑,他才施施然前来,进房后冲她微微一笑,便坐在一旁诊脉。阿琇多年未见他,趁机细细打量了一番,他虽仍十分俊朗,却已见苍老,眼角丝丝细纹,鬓边斑斑白霜,十分刺目。她想起两人在襄阳时秉烛夜谈、指点江山,是何等意气风发,心中莫名一酸,开口说道:“你……可好?”
崔锴正在专心诊脉,闻言一怔,微侧头看过来,见她正看着自己,鼻尖有些发红,目光盈盈,似两汪秋水,他心头一热,说道:“好!”声音喑哑,简单一个字,似包含了许多情绪。阿琇想了想,问道:“你当真不后悔?”崔锴松开她的腕,顺势握着她的手道:“此生不渝!”
次日清早,季蒙便命人悄悄将崔锴等人送出南郡,临行时低声在阿琇耳边说道:“谢家府兵我日日操练,未曾更换一将。”阿琇心中感动,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代我照顾谢生。”说罢随崔锴而去。
半个月后,众人到了锦官城。崔锴回到府中尚未坐定,即被公孙玄请去议事,直至夜深方回,如此几日,阿琇再未曾见过他。
这一日,忽有家仆求见,阿琇颇觉奇怪。但见一青年男子跪地拜道:“崔元见过夫人。”阿琇请他起身后方看出,竟是当日崔锴在襄阳时的小书童,不由笑道:“你一直跟着你家先生?”崔元低头答道:“自先生出山以来,小人一直随侍先生左右。”阿琇点点头,崔元又道:“这是府中帐册及各处钥匙,先生命小人交给夫人。”说罢将手中事物呈上。
阿琇望着他手中之物,并不去接,崔元道:“禀夫人,先生昨夜回来便令小人收拾好了交给您,先生说内宅本就应由您打理,他前朝事多,家中诸事还请夫人多担待。”
阿琇明白崔锴是在向诸人表明她的主母身份,她本也不是扭捏之人,既已跟崔锴回来了,自然是要与他做夫妻长久生活的,当下不再推辞。
崔元见她靠在榻上细细翻看帐册,眉峰渐渐蹙起,忽听她笑道:“你家先生还真是身无长物!”崔元一愣,心道这是说先生穷啊,忙道:“早先几年,先生随主公东征西讨,因念主公艰难,未取分文报酬。后来到了这城中,才拿了些俸禄,便是这宅子,也是主公赏的。”
阿琇点点头道:“你家先生是个君子,不贪图蝇头小利。”她坐了一会儿,便觉后背伤处开始作痛,索性将帐簿丢在一旁,对崔元道:“我有些累了,这些我慢慢打理,若你家先生回来,请他来见我。”崔元见她确实面色不佳,应声而退。
崔锴府中原先没有侍婢,当日为了照料阿琇,特地买了小桃,如今也一同带了回来。小桃尚且年幼,见崔元退下,笑着说道:“先生这府上真是有趣儿,人少且不说,竟然连个女人都没有。”阿琇亦笑道:“他本就不是贪图享乐之人,只怕原先这府中都少回呢。”
阿琇与她说了会话,便躺下歇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傍晚方醒,刚刚洗漱完毕,崔锴便回来了。阿琇笑道:“你今日倒早。”崔锴歉意地拉着她的手道:“我离开的久了些,积压了不少事务,这两天冷落你了。”
阿琇想到他如此繁忙,竟还潜入江东寻她,心中感动,越发觉得有愧于他。崔锴笑道:“崔元将帐簿交给你了?”阿琇点头道:“给了。你是如何养活的这些人?”崔锴一呆,旋即明白过来,苦笑道:“家无余财,难为你了。”阿琇微微笑道:“无妨,富有富的活法,穷有穷的过法。我小时候,家中比这还要清贫。”
崔锴知她十岁以后即在苏家生活,有苏衡照拂,衣食无忧,待到回到谢家,更是锦衣玉食,再未吃过一天苦。便是当年在襄阳,也是带足了金银细软,何曾为银钱发过愁。此时听她如此说,心头一热,伸手将她抱在怀中。
阿琇一僵,本能地要推开他,手抬起后却又慢慢放下。她已经人事,岂会不知随崔锴回来意味着什么,莫说拥抱,同床共枕也是免不了的。她本就敬重崔锴,如今又对其心怀歉疚,当下压制住心头不适,任由他抱着。
过了许久,崔锴说道:“有件事委实对不住你。”阿琇抬起头望着他,崔锴沉吟片刻道:“主公听闻了你的事,怕你我成亲,被苏衡探知生出事端,于益州不利。”阿琇略一思索,明白他是说不能光明正大迎娶她,正要说话,又听他道:“你放心,虽然只能让你隐姓埋名,对外称是侍妾,但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妻!这府里也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阿琇心中苦笑,说道:“我明白,你的妻子只能是谢琇,而谢琇已死,我此时已经是个不存在的人了,你放心,我都省得,不会让你为难。”崔锴不再说话,只将她抱得更紧。
她便这般成了崔锴名义上的侍妾,崔府实际的女主人。崔锴依旧十分忙碌,二人也只有晚间才能见到面,说说话,温存片刻。她为免身份暴露,轻易不出府门,好在面上有道狰狞的伤疤,将她姿色掩去不少,偶有人看到,也只当崔锴的妾氏是个面貌丑陋之人,再不会与当年那个名动江东的谢家阿琇联系起来。
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想起苏绍,猜测他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苏衡待他如何?有无受到委屈?还记不记得她这个母亲?崔锴是个剔透的人,间或会告诉她些江东的情况,她也因此知道了苏衡立她为王妃,膝下仍只有苏绍一子;谢循一战成名,重掌了谢家府兵;齐松病逝,季蒙继任江东大都督一职。她见儿子谢家俱好,心中安定,越发安心留在崔锴身边,二人相处融洽,感情也愈来愈好。
唯一不足的是公孙玄对崔锴的态度。阿琇渐渐明白,当日公孙玄并非只是不同意他二人成亲,而是要崔锴将她送回江东,交给苏衡。崔锴执意将她留下,忤逆了公孙玄,惹的他心生不快,继而又因自己的特殊身份,对崔锴起了猜忌,开始重用益州旧臣,是以崔锴这些年颇受打压。
她沉浸在回忆中,书房中崔锴也已送走了云飞,正要回房,见罗昱立在一旁似有话说,问道:“何事?”罗昱上前轻声道:“这几日府外总有人窥视,昨夜有人试图闯入府中,被我拦下。”崔锴沉下脸道:“是什么人?”罗昱道:“像是冲着夫人来的……”崔锴默了一瞬,冷笑道:“苏衡还不死心!”罗昱见他面色不善,不敢搭话,崔锴复又坐回案边,手指轻扣桌案,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