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六十三、果然如此(1 / 1)
阿琇亦正色道:“你是何种人,相识之初我便知道。我既然愿与你相交,愿意嫁给你,又怎会不知你的心思?在我看来,像阿蒙哥那样凭一已之力达成志向的寒门子弟,比那些倚仗祖辈余荫、成日清谈的世家公子,更值得敬佩!”
崔锴久久不曾言语,只用力搂住阿琇的肩,阿琇低下头,就势靠在了他的胸前。崔锴与苏衡不同,苏衡家世显赫,少年即居上位,姿性骄傲,鲜少在意人言。崔锴出生在没落世家,幼年失怙,世间冷暖早已尝遍,立志要有一番大作为,得到世人的认同与赞赏。他出仕时选择势微的公孙玄,而非魏德苏衡,便是看中在公孙玄处人才稀落,他可以大展身手。事实确实如他所料,他辅佐公孙玄与魏德苏衡三分了天下,也成就了自己的名望。只是在阿琇面前,他仍有一丝忐忑。他知道豪门世家尊崇的是清贵,大都看不上他这般营营苟苟之人,谢家是当今天下的顶级世家,是以阿琇的认同对他来说弥足珍贵。
转眼到了八月末,天气依旧炎热,后楚大军两面受敌,渐渐显出颓势。崔锴连着几日被公孙玄留下议事,夜不归宿,阿琇令崔元前去探望,每每都说丞相与陛下密谈,未曾得见。
这日午后下了场大雨,去了些燥意,带来一丝凉爽。阿琇正令小桃找出崔锴的秋衣,让崔元送去,便见崔锴大步走了进来。阿琇忙迎上去道:“可算回来了!”崔锴牵着她的手,侧头吩咐小桃道:“将我和夫人衣物简单收拾几件。”阿琇一怔,崔锴笑道:“我要去江陵,你可愿随我同去?”
阿琇大喜,正要点头,忽敛了笑问道:“你带我去,陛下知道吗?”崔锴点头道:“自然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阿琇这才欢欢喜喜地与小桃一同收拾行装。
次日一早,崔锴便带着阿琇离开了锦官城,这是阿琇五年来首次外出,崔锴索性掀开车帘,任阿琇欣赏沿途景致。阿琇看了会儿,忽然回头道:“陛下是打算与江东议和?”崔锴笑道:“你猜到了?”阿琇道:“你去江陵是与阿蒙哥商谈?”崔锴点头称是。阿琇复又转过头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片刻后崔锴道:“陛下欲以武陵换江东退兵。”阿琇似未听到,只看着窗外。崔锴无奈地摇摇头,轻声唤道:“阿琇!”阿琇仍不回头,只低声说道:“一个武陵不行,苏衡怕是还想要南阳。”崔锴知道她极为了解苏衡,当下不再说话,低头思索对策。阿琇这才回头看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
随后几日,二人少有交谈,崔锴是在苦思良策,阿琇则是失了说话的兴致。这日到了川鄂边界,晚间洗漱过后,崔锴道:“明日傍晚便可到江陵,季蒙应会来接你。”阿琇点点头,问道:“江东未派其他人来?”崔锴道:“未曾。季蒙是大都督,总领江东军务,由他来谈最为合适。”
阿琇又道:“此番是在江东境内,你如今身份不同,便是阿蒙哥对你无恶意,也要提防其他人,议和一事宜速决。”崔锴应声道:“我省的。前日我已修书主公,若苏衡执意要南阳,便给他就是,先解一时燃眉之急,待全力退了魏德,再徐徐图之。”
阿琇颇为诧异,如今天下三分,此消彼长,各方都是寸土必争,况南阳乃汉中门户,岂有轻易让与他人之理?她不知崔锴到底作何打算,也不愿与他多谈这些,是以并不接话,他何等聪明,看出阿琇心思,当下也闭口不谈,只搂着她温存一番。
江陵可算是阿琇的故乡,十岁之前一直和季蒙生活在此。季蒙将议和地点选在此处,想来也是存了私心。
日落时分,马车缓缓驶入江陵境内,远远便见路边一队人马整装而待,当先一人身材魁梧,白盔银甲,端坐马上,正是季蒙。阿琇眼眶一热,放下车帘,便听马蹄哒哒,一骑奔驰到车前,崔锴看了看阿琇,起身掀帘而出,拱手道:“有劳季兄亲迎!”
季蒙亦拱手致礼,眼睛却直望着车内,崔锴轻笑道:“车内是拙荆。”季蒙这才收回目光,笑道:“崔丞相一路辛苦,驿馆中已备好酒菜,请!”掉转马头当先而去。
崔锴回到车内,见阿琇双眼微红,暗暗叹口气,口中说道:“一会儿到了驿馆,我自去赴宴,你先回房休息,估计他很快便会去找你。”阿琇点头应下。
果不其然,阿琇在房中草草用过晚饭,季蒙就到了,兄妹二人俱激动万分。季蒙细细打量了阿琇片刻,点头道:“崔锴将你照顾得很好!”阿琇道:“他是待我极好。”季蒙叹道:“大都督眼光确实独到,为你选了个好夫君。”阿琇微微一笑,问道:“阿蒙哥这些年可好?”
季蒙呵呵笑道:“我好的很!只是任了这大都督之职后,忙了许多。”阿琇又问:“谢家如何了?”季蒙拍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谢家大公子已经成亲了,娶的是三公子的女儿。”阿琇惊呼道:“循儿成亲了?!三公子?是苏律吗?”季蒙道是。
阿琇百感交集,时光飞逝,当年那个牵着她衣摆,声声唤着“姑姑”的小小孩童,如今已成家立业了。季蒙又道:“谢二公子也被谢夫人送到了军中,已经是校尉了。”阿琇点点头道:“大嫂这是要重振谢家。”
季蒙说了会谢家的事情,阿琇却有些心不在焉,待他说完,吞吞吐吐地道:“谢生……如何了……”季蒙知道她必要问这个,忙将事先准备好的话说了一遍。阿琇见他所说与刘落一致,苏衡待苏绍很好,心中稍觉安定,又问道:“他如今长成什么样了?”季蒙想了想,笑道:“你还记得主公被阿爹救回来时的样子吗?谢生便与他那时一个样儿,只是眉眼随了你。”阿琇想像了一下,不觉眼眶就红了,掉下泪来。季蒙知道她思念儿子,陪坐在一旁暗暗伤怀。
正说话间,崔锴回到房中,见到二人情状,微微一怔,忙走到阿琇身前道:“见到兄长应该高兴才是,这是做什么?”说罢将她搂在怀中,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季蒙见他二人举止亲昵,料想平日感情应是极好,更觉放心,起身便要告辞,临去前说道:“阿琇,你可想回临江村看看阿爹?”阿琇自然愿意,季蒙道:“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来接你。崔丞相也一同去吧。”崔锴知道那是阿琇养父,忙点头应下。
这一夜,阿琇辗转反侧,崔锴素来浅眠,几次被她惊醒,睁开眼见她虽双目紧闭,眼角却有泪痕,心中微涩,不知她这泪是为谁而流。在阿琇又一次翻身时,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阿琇身体一僵,知道是自己将他吵醒,心下过意不去,放松下来,慢慢倚在他臂弯中睡了过去。
第二日,二人随季蒙轻装简从来到临江村,行至季五墓前,阿琇怔怔地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景象。季五之墓比先前又扩大了数倍,周边郁郁葱葱,俨然一座庄严墓园。季蒙瞄了眼侧后方的崔锴,轻声对阿琇说道:“主公立你为王妃后,令人将阿爹的坟修扩了一番。”
阿琇默然不语,举步走到坟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口中喃喃道:“阿爹,阿琇来看你了!”崔锴亦掀袍跪下叩首,见阿琇侧目看过来,正色道:“你认他为父,便是我的岳父,理应叩拜。”阿琇感激地看着他道:“阿爹见到你定十分高兴。”
待季蒙祭拜过后,三人又来到季家老宅,原先的屋子也被修修葺一新,内里陈设却一点未动,连阿琇当日用来为季五父子织补衣物的针线笸箩都在。阿琇与季蒙对视一眼,季蒙点点头,阿琇在屋内站了一会儿,转身出了房门。
崔锴紧跟着她上了马车,见她闭着眼靠在车壁之上,神色极为倦怠,轻声问道:“可是累了?”阿琇睁开眼点点头,崔锴见她双眸有些失神,心头微微抽痛,扬声对车外侍从吩咐几句,坐在她身旁,将她揽过靠在肩头。
阿琇闭着眼,耳边听得他浅浅呼吸之声,纷乱的心渐渐平定,竟真的昏昏欲睡。恍惚间季蒙似进马车看了看,与崔锴说了几句话,马车便缓缓行动起来,回城而去。
次日双方开始和谈,崔锴请季蒙撤军,后楚愿将武陵割让。季蒙哈哈笑道:“崔丞相说笑了!武陵本属荆州,当年我家主公好心出借,今日怎倒成了你们割让了?”崔锴但笑不语。季蒙知他辩才了得,此时不说话怕是给自己这个“内兄”几分面子,当下正色说道:“实不相瞒,此前主公曾有示下,你我两家素来交好,今日迫于魏德威逼,兵戎相向,实非江东本意。若令主公将原先的武陵、南阳二郡归还,我家主公便是得罪魏德,也定然撤军。”说罢紧盯着崔锴,却见他竟然笑道:“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