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砂琉璃 > 152 番外2:红

152 番外2:红(1 / 1)

目 录
好书推荐: 玲珑宴·上卷 洗雪录 你微笑的样子,像大雨将至 男妃 异世紫衣罗刹 闭上你的眼 糙汉家有俏狐狸 墨太太她被惯坏了 阿琇 再见金融街/投资女神成长记 梅梢雪

番外2:红

叶习在漠南初见这种植株的时候,一眼就有种诡异的不适感。

满目青葱的索塔格大草原,雪山高远,水流清澈,高大的乔木底下浆染出来一小片鲜艳血色。

红。

红,草本植物;三年一生,枝叶皆赤色,多刺,无果,剧毒。初现大荒,后传入漠西,因对环境要求极特殊,云重境内无法存活。

无法抑制地,一身赭衣的青年微微躬身,几乎想用手指去碰触这种红色的草本植物;如果像《天垂•名兵录》一样给天垂大陆上的毒物排个名,红大概可以进前二十。叶习的手还未碰到草叶就被一把扇子“啪”一下打开。

“泽长,你难道不知道在漠西越是漂亮的东西就越危险么?”破狼军的军师大人满脸的嫌弃之意,“徒手去抓这些东西,嫌命长了是吧。”

青年沉默半晌,声音里像是压制着什么极为强烈的情绪,“这是什么草?”

范流泊打量半天,虽说此人才学无双,但到底倾向于兵伍之道,还真不认识这种看上去蛮漂亮的植物。

“唔,长得倒真像秋天的鸢草?”

后边走上来的靖王爷瞥了一眼,淡淡道:“那是红草。”

叶习其实猜到了,只是想再确认一下。毕竟就是这种植物,害死了他的母亲,毁了他的童年,也害得那个人二十余年来体弱多病,连家门都不能出。

范流泊没多留意,转头跟靖王谈起军中之事来,结果刚说了几句就听到兵器出鞘的声音,两人回头,就见站在乔木下的青年面无表情,一剑将那片红草劈得凌乱。

前朝末年以来,子音城叶家就是京中权贵之一。确切地说,经过了两百年前那场举国动荡的珠赛之乱,之后的几个王朝其实没有多大的变动,无非是官场沉浮,今日升阶明日降级,倒是没出什么大的乱子,算来也是一个太平盛世。

叶家在新皇继位伊始就是朝辅大臣之一,因为是武官世家,也因为叶习的父亲看得清楚立场明确,景帝掌权以后虽然大力打压朝辅大臣,叶家却一如既往受到重用,并成为三公之一。叶太尉膝下六子,六个都是男儿,个个从小习武、研读兵书,长大以后更是悉数从军;嗯,五公子叶诩除外。

叶太尉并不好女色,府中统共也就一妻两妾,两房妾室还是皇上赐下来推脱不掉的,其专情之名在整个云重官场都值得称道了。说起来,云重的武官都专情至一,似乎也是一种传统?叶家的六个儿子中,老四和老六分别出自两名妾室,其余四个儿子都是叶夫人所出,可见叶夫人地位之高;难得的是,叶氏六子一向兄友弟恭,彼此亲厚,从未发生过彼此罅隙的事。

然而,这样的情况在叶习六岁那年发生了改变。

太尉府叶家的第五个儿子出生时,母子二人差点同时丧命,后来虽然救回来了,叶夫人却从此病弱,孩子也是个先天不足的,御医断言:此子终身不能习武,不能近杀气血气,须得十分小心温养着方能活到而立之年。身为武官世家的嫡子,却从小病疴缠身,连刀枪马匹都不能碰……是以,家中的长辈、兄长并着唯一的弟弟都对叶诩极为照料,特别是跟他差不多同时出生的六子叶习,简直把照看这个小哥哥当成自己的责任。

他二人实在是生得像,小小的孩童,身姿眉眼无一差处,京都多少人将二人视为一母同胞的孪生子。但事实就是,一个嫡出,一个庶出。

兄弟俩六岁那年,六年前那场叶夫人生子大难重新被翻出来,原是叶夫人怀胎以来长年累月的毒素累积,致使胎儿还在母腹中就身染剧毒,因为不是直接食用,母子二人虽然凶险却保住了性命。而叶府之中,唯有叶习生母的房中搜出了毒物红草;至此,叶习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戛然而止。

叶太尉大怒,不顾叶习生母苦苦哀求百般解释,生生将人杖毙,当时叶习就哭倒在院子边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痛苦嘶喊中血肉模糊,前一刻钟还抱着自己温言软语的女人转瞬身体残破,那是叶习这一生中最为惨烈的景象。其后整整十年,这个孩子都甚少开口说话。

尤其是事后又查出,叶习生母不过是遭人陷害。

云重习俗,年满十六周岁的男儿便可以举行束发礼,是象征男儿长大可以离家的礼节。

那一年,叶习没有在家中参加自己和叶诩的束发礼,只早早起身让自己的乳母为自己束了发,转身就出了太尉府,孑然一身,单枪匹马,径直往西去。

最早发现叶习不在府中的是叶诩,已经长成清濯少年的叶家五子眉心一跳,想也没想就追了出去。但他的身体不好,还没走出叶府大门双腿就已经虚软,直愣愣摔倒在前院里,看到追出来的几个哥哥,连忙恳求他们去寻六弟,急得语调都不稳。

叶诩是真的害怕。这个叶府最小的男孩子已经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没有与家里人说过话,他还是一样的恭谨守礼,文书武功都勤加修习,小小年纪就名扬子音城;他还是一样的照顾自己的五哥,悉心周到,对府中人也足够礼貌;只是他却再也不哭不笑,不恼不闹,小小年纪便面目清冷。他那样恨,又无法排遣那恨,他一直待到了他们的束发礼才走,大概是存着这十年乃是报答叶府于他幼年的恩养,也大概是因为他的生母,那个温婉女子对整个府邸的拳拳深情。不能报仇,报了恩也好,自此再无瓜葛。

去追人的是叶太尉本人和四个儿子,十六岁的少年叶诩撑着病弱的身子执拗地在前院里站了一个早上。

京都的军权有三分之一握在叶家手里,但叶习挑了跟叶家半点关系也没有的西辰门,叶府没法让西辰门的守军关了城门不放行,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策马出城。

叶太尉几番喊话还是不能让自己的小儿子回头,最后发了火,直接领兵出城拦人也没人敢阻止。叶父自然是知道的,十年前那件事伤了这孩子的心,但性格里的强硬让这个驰骋沙场的男人根本无法对着自己的孩子道歉,何况这孩子已经多年不在他的眼前出现;他更知道,今日让他离开,这孩子恐怕是再不会回来了。

京都两千戍卫军马蹄声轰鸣,几个兄长轮番的劝,但叶习依然不愿回头。

他说,漠西辽远,今日以后,叶习与叶家再无瓜葛。

叶习这话一出来,叶太尉气得撂下狠话:有种你就走,敢出这京都地界你就再也不要回叶家!果然是一门父子,叶家的男人没一个是能好好说话的。

叶习想也没想,转身就走。

叶太尉气得岔了气,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身后两千戍卫军静默无声,目送那个赭衣少年纵马远去,身姿挺得和手中□□一样笔直。他们确实无法,这边叶太尉不发话他们也不好擅自行动;再说了,他们想动也要掂量掂量,毕竟叶习去的方向远远的就能看到一大片黑色的军服,人马只怕不在千数之下,打出的旗号可是靖王爷的破狼军。

没有人去计较为什么漠西靖王的护卫破狼军会出现在京都城外,这天家最后的兄弟俩一母同胞兄友弟恭,靖王地位尊崇,京都要来要走、带多少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少年叶习策马来到破狼军前,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前边的靖王和范流泊,他也没有下马行礼,无声地看着二人。

当时,年轻的范军师摇着扇子笑,“哎,叶府六子果然如传言中一般英武。”微挑的双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像京都里的纨绔子弟一般调笑道:“——长得不错。”

叶习眉心一跳。他们先前一直只用书信往来,确实没料到破狼的军师大人一开口是如此的不靠谱。

同样年轻的靖王看了范流泊一眼,冲叶习点点头,对着远处的叶太尉遥遥打了个招呼。叶太尉的脸色于是愈发难看。

在本朝已故的南月太后一事上,叶府一直持有不赞同的态度,特别是那莫名归来的靖王爷,叶太尉本身就不看好这个王爷,也不觉得镇守漠西是这个少年王爷该做的事情。而现在,叶习到底在做什么,跟着靖王是真的打算往漠西去么?

然而靖王并不打算多做寒暄,无声地打完招呼竟然直接调转马头就走。范流泊抬头对着戍卫军方向扯着嘴角轻轻笑了笑,状若挑衅,调转马头跟随在靖王之后。叶习默不作声,策马跟上。然后是上千破狼军,普遍年纪尚轻的军人们正是轻狂的时候,马蹄声阵阵,黑色的军服凛冽无匹,齐齐调转马头一副根本不把身后的戍卫军放在眼里的模样。

两千戍卫军也只得默默忍下。不忍下又能怎样,破狼军人数虽少,师出也无名,但却是云重国唯一的王爷的近卫军,听闻这支年轻的军队在漠西极为强横,刚到漠西不过几年就已经横扫索塔格,所向披靡,锐不可当。相对于常年驻守平静富饶的京都戍卫军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军队,年轻、冲动、强悍而尖锐的军队。

而叶府众人则被叶习这干脆利落的抛弃弄得又是气愤又是愧疚又是悲凉,到底无法,转身回京都。

府中前院里,叶诩果然没有在面色阴沉的父亲和兄长们当中看到六弟的身影,于是轻轻闭了闭眼。

泽长啊,你果然是要走的。你果然也走了。

漠西辽远,草原平旷,沙漠荒寒。叶习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一去多年,再没有回过京都太尉府,连子音城都不再踏足。

那个繁荣富饶、盛世太平的京都,几乎已经成为这个漠西守将儿时的一场梦中梦,飘渺得无一真实。

叶习去了漠西以后,叶诩从未忘记过这个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唯一的弟弟,书信更是年年不断,一度让叶习很是无奈。

其实在漠西的几年,叶习已经看得开当年的事情了,也知道年少的自己迁怒几个哥哥实在是乱发脾气。只是当年的旧事看得开是一回事,放得下却是另一回事。换个人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因误会而生生杖毙了自己的母亲,这辈子也都别想放得下。

所以叶习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子音城了。

只是没想到他不回去,倒是叶诩过来了。

青蒂二十四年秋,草原异族弢岚起兵,引发漠西战乱,时镇北军统帅卫疆身亡,十八城正是动荡。

戍边多年,叶习早已习惯了草原的气候和风土,肤色言语各异的异族人和十八城里形形□□的外来客,以及那时不时就爆发的战乱。对于异族之乱,范流泊有时不胜其扰有时乐在其中;孟归性子沉稳,将戍边当成毕生所致力的事;温简随着靖王多年,对王令从无质疑;夙沙是异族遗孤,却投靠了破狼军,从军之路走得比谁都艰难,不过他从不在战场上对异族留情。夙沙是个性格十分复杂的人,他对战乱有一种,看惯的漠然和由衷的悲悯相互交织的沧桑感,不过正如他当年投诚靖王时所说,只要破狼军陈兵漠西为的是守边而不是入侵,那么他就忠心于此。步青峦等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大有“且将热血洒漠西,戍我云重幽关里”的豪情。但是对于叶习来说,他与他们都不同。

叶习年纪尚轻,但领破狼前锋已有三年。他从少年起就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孤勇,单枪匹马,萧萧肃肃,不过双十年华就在漠西闯下了“血色修罗”的名号。

漠西异族最不想在战场遇到的人,头一个是范流泊,第二个就是叶习。

其实叶习在对待战事的态度上更多的是像孟归。他好像已经过了步青峦那样的年纪,又没有范流泊的那种波澜不惊,他有时觉得漠西独有风情,有时又厌倦这里的战乱纷沓。

弢岚之乱来势汹汹,靠近年关的时候,前线战事胶着,后方两军各立,十八城连空气里都是紧迫的气息,叶习万万没想到叶诩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叶诩出生就身带奇毒,磕磕绊绊长到三岁都还不能下地行走,一年里有三百天都在生病,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才撑到十六岁束发。那年叶习孤身离京,叶诩一病不起,叶府人心惶惶,后来他却奇迹般好起来,渐渐能跑能跳,长成了长身玉立的青年。当然,那时候孟媛的师傅去子音城长住,功不可没。

叶习在长恪城见到叶诩的时候,握剑的手一抖,差点给了对手一个割喉,把正在跟他切磋武功的徐盛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远远退开去。

——他们有将近七年未见。长大之后,两人的面容就不再如小时候那般相似,甚至于再找不到一丝相像之处,然而两人还是一眼就认出彼此。

血脉至亲,手足之情。

叶习脸上霜寒,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站在西风里一身狐裘还怀抱暖炉的人,其实脑中一片空白。叶诩却毫不以为意,弯起漂亮的眉眼,道:“泽长。”

破狼军前锋的青年将领茫然了片刻,脸色一变,几步走近,一把抓住他手腕,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诩面不改色,笑盈盈道:“来看你。你不回去,我只好过来了。”

叶习看着他的脸,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叶诩的手腕不能动,微微垂眼就看到他手上那把剑,剑柄上有很明显的长年累月的摩挲痕迹,来回绕着几匝深色的绦状物。于是道:“你换了一把剑?”

叶习回过神,松开手,半晌沉声道:“[长平]折在战场上,已经五年了。”

当年单枪匹马、孤身离家,随身的那柄□□名为[长平],是叶诩十四岁那年与京都弟子论策,十论十胜,特意赢来的彩头。叶习不喜欢红缨,他还从府库里翻出了轻便牢固的墨绦,缠了个古朴的飞白结,不过这些他都没有跟叶习说过。

此时听闻[长平]枪已折,他也只是顿了片刻,轻声道:“这样啊。”

“嗯。”叶习侧身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剑鞘,收好剑,道:“我先带你去休息吧。”

“好。”

叶诩的到来不仅在叶习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也极大的震撼了破狼军。叶家五公子虽然病弱,手无缚鸡之力,但大到史经国策、边关形势,细到战阵兵法、城建布防,乃至于风土人情、草木习性,竟至无所不知。而仅仅在与范流泊面谈过一次,两人就建立了莫名深厚的友谊,用步青峦的话来说——那不是我等凡人能够企及的境界。

在长恪城的时候,只要他们俩凑到一块,其他人基本上瞬间就散了,这两人一聊起来天南地北,思维跳跃非常快,听起来实在累。是以叶诩到来不过半个月,就建立了极高的信服力,破狼军中根本没有人敢因为他手无缚鸡之力而看轻他。

不过在叶习看来,他就还是那个温雅病弱的兄长,他的渊博知识,他的无双才艺,又不能让他免受病痛之苦,而每看一册书每写一篇志都在劳损他的寿元。再见面之后,叶习简直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拿他身上的毒和病怎么办。

与之相对应的,孟媛对叶诩的身体一直很乐观。作为一个医者,如果她都不能对患者有信心,又怎么能全力以赴?

孟媛说他们此番来漠西最重要的就是寻药。红的毒性剧烈,又是沉珂多年,他们此番所寻的是漠西双玥中的合页双株。

合页双株并没有被记载在医书上,而是出现在一本名为《异志》的怪谈里,最先还是叶诩翻到的。起初孟媛觉得这东西就是个传说,做不得真,问询了她的师傅,也并没有听闻过,但叶诩博览群书,居然还找到了作证;孟媛师徒二人研讨了一年有余,最后决定到漠西找找看。最后西行的却是孟媛和叶诩本人。

青蒂二十四秋,云重出使漠西的典礼大臣宋贺亡故在大漠深处,消息传回子音城,一片哗然。幽州军自请出关,请愿寻回宋贺遗骸,归葬故土;年关,与破狼军、镇北军齐聚长恪城。叶诩抵达长恪城的时候,幽州军就已经陈兵在此了。

叶诩认识宋贺。

他们年纪相当,都是京都高门出身的博学才子,平时少不得被互作比较,不过叶诩很少出现在人前,宋贺则致力于地方风志,二人很少有交集。青蒂二十二年,南行六年的宋贺归京,作《南荒记》四册,南荒氏族、风土人情、毒蛊传闻、山川河流……无不涉及,轰动子音城文人墨客、政客仕卒。叶诩曾拜读《南荒记》,宋贺所作虽多有揣测推演,事实无从考究,细处不尽详实,但其包容南荒万象实属不易,堪称云重史上第一人。

此前不是没有人撰写地方文志,但多为云重国内滨土,境外之志实为罕见;究其缘由,南荒、北域、漠西均为异族生活之地,地势复杂,人情更是多样,而江东乃是河川国土,河川重边防,对此类文志控制得很严密。

《南荒记》引起了景帝的注意,青蒂二十三年,宋贺奉旨出使漠西,所持云重最高关文,保证他能在漠西大部分异族的地界上行走不受阻挠,所为的,乃是全面了解漠西风土。

宋贺离京之前到太尉府拜访叶诩,是二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会面。他们彼此都听过对方的才名,宋贺的本意是想邀叶诩同行,但见面之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也明白为何当日叶太尉要当堂婉拒他的提议,叶家五公子的身体实在不怎么好,能不能走到漠西还两说。

宋贺曾道,书不成无以还京。

叶诩送走宋贺之后便开始翻阅子音城已有的漠西文献,三个月后,他翻到了《异志》。一年后,他说服孟媛师徒和叶府众人,远行漠西。

宋贺故于漠西异族之乱,已著《漠西异族志》仅三册,均已刊定成册,叶诩一一翻阅过去,总觉得还有几册应该是他未完之作,随身携带了,若是就这样埋葬在大漠中,实在是令人扼腕。

青蒂二十五年开春,叶诩随同靖王等人西进大漠。

一路上,叶习几乎就没个笑脸,总担心自家五哥那身体要怎么在风沙中撑下来,孟媛说了许多次无事无事,他也还是松不了那口气。叶诩无奈,只好随他折腾,一路上的汤药饭食就没有假以他人之手。索性这一路都很顺畅,叶诩心情好,身体也就没闹腾。

直至索梅绿洲,靖王带回了宋贺遗骸以及那一套七本的《漠西异族志》。其中两册已是差不多写完了,但没有刊定;另三册都仅为只言片语,捡紧要之处落寥寥几笔;剩下的两册干脆只起了头,大半纸张都是空白。叶诩心中惋惜,便决心要补齐宋贺未尽之作。

索梅绿洲之后,靖王、曲和等人西去大漠空城,叶习、温简等人北上返回草原,叶诩、孟媛已寻到合页双株,便随同大军北上离开大漠,去往草原北的白城。

要补齐《漠西异族志》并不容易,叶诩毕竟没有像宋贺一样深入了解异族,好在漠西十八城鱼龙混杂,破狼军中又能人异士众多,还有个范流泊,倒也能凭借宋贺的只言片语慢慢补起来。叶诩想,再有一年半载的,他应该能补齐宋贺所作,到时候红毒应该也清得差不多了,留在漠西继续撰书写志也不错。

然而,他并没能等到。

三月初,白城乱。术师参战,长河关破,镇北军伤亡惨重,破狼军、幽州军兵败,溧梦关被焚,白城遭术师奇袭。

战场上甫一出现黑衣术师,范流泊和叶诩就知道草原北的战事不可控制了,但靖王还在大漠深处未有消息,白城一时惶惶。两人商议之后,一面往漠西各城以及幽州、狄州传信,一面将消息递往子音城,一面也尝试着往冻水川的濯山联系,只盼事情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范流泊去了前线,叶诩自然也放下了《漠西异族志》,开始翻阅漠西术师相关文献。云重向来少有术师,这方面的记载少之又少,几日下来,叶诩心中不安加剧,直至白城遭袭。

到了白城以后,叶习对叶诩的身体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的草木皆兵,战事越来越紧张,他有时并不能回白城,那日长河关杀声震天,他却一直心悸,手中长剑血光凛冽,然后剑柄上的墨绦就莫名其妙断了一截。墨绦这种丝绦非常结实,寻常刀剑都不能砍断,眼下无缘无故断开,叶习在兵戈震天的战场上一怔,一股寒意瞬间从心中蔓延至百骸。

三月十一,术师奇袭白城,叶诩毒发。

叶习回到白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雨水不休的白城一片颓唐,叶诩已经陷入昏迷,心脉时有时无,孟媛用尽毕生医术也不能使他醒过来,少女医者几近崩溃。

后边的几日成为叶习此生最为煎熬的日子。白城开始飘雪,寒意入骨。

三月十四,叶诩回光返照,本打算避着叶习交代一下后事,但没能避开。

这对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的手足至亲,最终互相告别,从此生死两处、天人永隔。叶府最小的男儿,身为破狼军前锋的青年将领,一夜白头。

三月廿日,叶习在白山上为叶诩举行火葬之礼,亲送故人归冥。

此后弢岚后乱,叶习愈发孤勇。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将领更加少言了,面目霜寒,剑若孤鸿,竟至战场上无人敢与之对敌,后来更是但闻其名便溃退而去。

四月初,星罗海之围,叶习眼见黑衣术师,欲动手杀之,被靖王直接扣押。灯节前夕,异族及术师提出和谈,弢岚之乱落下帷幕。云重戍边军起兵返回长河关,行至平江落附近,靖王对叶习道:

“当日白山之葬,本王曾说过五公子此仇必报。”

叶习情绪消沉,一时也没理解靖王的意思。

靖王漆黑的眸子看着北方,嘴角一勾,竟有几分似笑非笑之意:“术师诡谲,大军无应对之策不可冒进,但犯我破狼者,哪能那么容易就走。范流泊已经跟濯山联系过了,他们现在应该到岐江了,正好能跟那些黑衣术师遇上。”

叶习猛地抬头,眼底锋芒一闪而过。

“泽长,眼下我们拿那些术师无法,只能假他人之手让他们吃点亏,但必不会一直如此。”靖王沉声道:“终有一日,你必能手刃仇人。”

青蒂二十五年夏,幽州军护送宋贺遗骸回京,叶习思虑良久,最终决定送叶诩回子音城安葬。诚然,叶诩曾与他说想要葬在漠西,也算全了兄弟之情、亲人之谊,但是叶习却觉得,他那样温润雅致的人,合该长眠于锦绣繁华的江南,而不是风沙肆虐的漠西。

他有近七年未踏足月州,还以为自己会记不得回家的路,然而他确实对子音城万分陌生,信步由缰,却也走到了太尉府门前。

叶习此番回京,并没有提前知会叶府。

叶府一门父子都是武人,戍边的戍边,卫城的卫城,大中午的,府里人声寥寥。叶习在门前站了半天,默默看着那“太尉府”的牌匾,心中一片平静。

门房还是以前那个,但毕竟叶习已经长成青年,身形面貌都大变,又见那身隐隐萦绕的杀气血气,便只当是府里哪个主子的军中同僚,上前问询。叶习并不应声,半晌,低声叫破门房名字。

门房听闻他的身份震惊不已,一面忙不迭地将人迎进府,一面唤来叶府的老管家。老管家是叶太尉幼时就服侍的老人,年事已高,听闻当年离家的小少爷回来了,当即老泪纵横,连忙着人去告知在京中各处当值的各位主子,一面一叠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此番回来就不走了罢,絮絮叨叨。

叶习也不打断他,只站在院子里,静静看着一别多年的少时住处,心思万千迭起,面上只淡淡。

直到叶府老三最先赶到,他看着多年不见的兄长,唤道:“三哥。”

叶家老三面上震惊之色还未散去,一时又惊又喜又怒,百味杂陈,也来不及想其他,只道:“你回来了……小六,你、你……年前小五还说要去漠西找你——”

叶习打断他的话,轻声道:“三哥,他去找我,我知道。此番我是……送他回来。”

叶家老三茫然道:“谁?送谁回来,小五?那他人——”猛然顿住,目光落到他满头华发和素白的衣裳上,又落到他那一直抱在胸前的那个布包上,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半晌,沉声道:“这么多年,小五最为牵挂的就是你。他去年离家时就已经跟父亲说过——如有意外,便暂……不归葬叶氏祖陵,待你也百年之后,再让后人一同带回来安葬……”

叶习心中大拗。

青蒂二十五年六月,叶诩下葬凉山叶氏祖陵。丧事从简,仅叶府诸位父兄亲眷送别。

七月,叶习留简书一封,趁着夜深人静,再次孤身西去。

少年从军辞西去,血色修罗剑如霜。

情深不寿慧极伤,一夜白头是沧桑。

目 录
新书推荐: 绝对权力 直播反串:我一笑倾城,掰弯全网 惊天大瓜,我在幕后爆料成神 医仙传人:从校园到都市 我修改的简历都成真了 从市委大秘到权力之巅 你负我十年,闪嫁科研大佬你哭什么 华夏无神?我在牢里鉴定神明! 七零娇小姐随军,惊艳家属院 女多男少,刚穿越就跟大小姐相亲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