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1 / 1)
含仓崖远离人世,尘嚣俱寂,特别是到了夜晚,除了风雪之声再没有其他响动。曲和在含仓崖生活了十余年,下山以后直接进了索塔格大漠,也是人声寂灭的地方,初来阜城的夜晚她竟睡不着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来到了人群中的缘故。
风刮过墙壁。铺子里挂着的铁器相互碰撞。
隔壁药铺里染了风寒整夜咳嗽的大夫。
远处街上喝醉了的汉子高声吆喝。听不真切的异族歌谣。女子轻软娇媚的笑声。
曲和翻了个身,微微抬眸就着窗户外边反射的雪光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桌上的弯刀。师傅总说,下了山之后兵器就是傍身之物,万万不可离了身,再不济也要放在抬手就能触到的地方。她漫不经心的想道,她离[十刹]可有些远了。
但是有什么关系,反正……反正她是睡不着了。
曲和叹口气,起身倒了杯冷茶,靠在窗棂上静静看着暗夜中的阜城街道。
雪光映进屋子来,照在女子眉目如画的脸庞上。
曲和的眉眼随了她的母亲,修眉凤眸,只是心性清淡,生生将那份妍丽磨成了沉静。这样安静站着的模样,宛如雪山上安然生长的雪积草。
曲和想了想下山以后遇到的人和事,那成片的绿茵茵的大草原,铺天盖地的大漠黄沙,奇装异服的异族人,各种各样腔调奇怪的异族语言……虽然还没有找到师哥,但能见到冰天雪地以外的景色,其实还是很开心的。曲和弯着眉眼无声地笑了笑,指尖轻轻叩了叩杯子。
突然,她微微往后一靠将自己的身形隐进雪光照不到的窗户阴影里,眼角看着几个黑影刷刷刷几下从西丙街上掠过。曲和抿了抿唇,又有些好奇了。
她刚把桌上的刀收到手中,一个细长的青色影子就飞快地窜到了袖子里。
“你倒机灵。”
青色的影子缠在她腕上绕了两圈,小小的头颅蹭了蹭。
“好罢。腾蛇,既然你也睡不着,我们便去看看罢。”
阜城东面的破狼大营整夜有人巡守,营地里自然是少不了篝火灯盏,地势又偏高,远远的能看出营地的大致规模。有靖王爷坐镇,军中的几名年轻武将亦是威名赫赫,破狼军的大营倒是向来底气十足,丝毫不惧怕外人窥测。
曲和远远地跟在几人身后,飘飘忽忽落在了东乙街一个屋檐上,再往前就是破狼的大营,那几人似有顾虑,隐在房屋阴影里踟蹰不前,低声来回了几句。
疏忽了。
曲和第一次下山,听不懂那些腔调奇怪的异族语言,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商榷些什么。她撇了撇嘴,微微侧脸去看雪光里的破狼大营。
一眼看去,要不是事先知道曲和大概也看不出来这是个军营,房屋样式都太过寻常;但再往远处看,就能看到来回巡视的将士,房屋错落间都隐隐有股气势,越看越让人心惊。曲和虽然不懂军事,也知道这里的布置大有深意。就像这座城郭。
那几个人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分作几路潜进了破狼大营,许是有什么不得不走那个方向的理由?曲和想了想,决定不搀和下去了,擅闯驻军大营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上古阵法名城的栀雒城,化阵法入城,以城池布阵,整个城池就是一个完整的阵法,每一个街道、商铺、亭台楼阁都别有深意,不懂阵法的人进去了是绝对无法走出来的。阜城依照栀雒而建,虽然规模小了许多,布置上也没有栀雒城完整,但毕竟隐藏着阵法,就是寻常人也要迷路过几次才找得对方向,更别说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原本就有几分路痴的人。
曲和转了几圈还是没找到回西丙街的路,无奈叹口气,轻轻拍了拍腕子,“腾蛇?”
青蛇慢悠悠地伸出半个头,四下看了看,居然愣住了。
曲和无奈,在房顶上坐下来,“算了算了,这城里建筑古怪的很,只怕另有玄机,你一只没成年的小蛇就别跟它对着来了。大不了我们等到天亮,再寻个人问问便是了。”
小蛇似乎不死心,吐着信子从她腕上滑下来,顺着屋顶溜了出去。别看腾蛇身体很小,速度可是很快的,不过片刻就爬了回来,缠在曲和腕子上竖起脑袋吐了吐信子。
曲和笑了笑,“大概就是因为你是异兽,才越发受这阵法的影响,现在又是大晚上的,白日里阜城中行走的普通人可不会迷路。”
小蛇似乎很不忿又无可奈何,尾巴拍着她的腕子,最后愤愤地一扭头,缩回去睡觉了。
漠西的夜晚都冷,曲和出来时也没加上厚衣,即便是有护体内力,在阜城不知何处的屋顶上坐了个把时辰后,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突发奇想跟着那几个人了。跟也就跟着吧,为什么要跟到半路就走呢,不然就是在破狼大营逛逛也好过在这里枯坐啊。
从她这个角度看下去,阜城所有的屋顶都是一个样的,房屋间的小道小巷盘桓交错,渐渐会觉得整座城像是活过来了,正在缓慢移动。看得时间久了,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曲和只好把目光放在远处的山林和夜空上。
云层厚重。无月。但是雪光还是亮着,树影重重。也不像刚入夜那般人声喧杂了,这个时候的阜城非常静。
缩在腕上的青色腾蛇突然睁开眼睛,瞳孔微微动了动,极快地探出了头。曲和转回视线,“怎么了?”
腾蛇微微探着头,目光紧紧盯着下面一处地方,身上细小的鳞片绷得极紧。
它看的方向,寂静屋舍,空旷街巷,什么都没有。
曲和微微抿唇站起身,指尖轻轻抚着它冰冷细滑的身体,也看向那处。在她本人还没有察觉到异象之前,不仅腾蛇的身子绷紧了,身后的弯刀也轻轻震颤了一下。
曲和心底微动,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能让它们如此紧张?
青蒂二十四年初冬,漠西阜城寂静无声的街道上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白衣人。
白色的长袍,样式奇异有别于云重南北,也不是漠西服饰,这样的天气里略显单薄,那种白类似于月色,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微微泛着光。
她出现得太诡异了,像是突然就从空气中化出来一般,倏忽站在那里,白色的袍子轻飘飘地晃动了两下。
曲和瞪大了眼睛,在屋顶上绷紧了身子,料想着现在再躲开肯定是来不及了的。
白衣女子微微仰头看过来,当看到屋顶站着一个年轻女子时,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然后轻轻一笑,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夜风之中,那人端的是眉眼清濯,白衣翩跹。
曲和看着她没作声,身后的弯刀震动更甚,被曲和反手抚了下才安静下来。原本有灵气的兵器就对外界要敏感得多,铸造[十刹]的材质又特殊——不过[十刹]这么大反应,曲和也是第一次看到。
只见那白衣人静静站了片刻,从袖中抽出了一样东西,曲和细细看去,却见那是一支白玉长笛,笛尾微微勾了个弧度,缀了一个小巧的青色玉石。那人握着笛子看着一处屋舍,声色清泠: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非要逼我出手?”
原来如此。不过曲和还是有些惊讶,她根本没有察觉到附近还有其他人。
冷风刮过空荡荡的街道,并无人应声。
那白衣女子转眼看了曲和一眼,还没等曲和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意思,就见她抬手将笛子凑到唇边。
清幽幽的曲子倏然在暗夜中响起,像是雪山上寒潭里明月的倒影,飘飘忽忽,瞬间就顺着夜色飘荡开去。那一瞬间,曲和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身处何地,甚至忘记了呼吸。腕上一痛,曲和这才清醒过来,低头一看,小小的异兽腾蛇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好似方才缠缚她腕子已经把它浑身的劲都用完了,看了看曲和便蜷缩起来了。
曲和心惊不已,转头去看那白衣女子,刚好那白衣女子也抬头,冲她歉意地笑了笑,倏然消失在原地。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注意到那第三个人到底在何处。
“这是什么人?……”曲和喃喃两声,手指抚着缩回腕上的腾蛇,“腾蛇,你怎么样?”
青色小蛇动了动身子以示还活着。
很快,女子敏锐的察觉到由远近及的细微声响,趁着人还没过来,曲和闪身隐进了黑夜里。
不多时,一个黑影落在了屋顶上,很快第二个,第三个,……。
“刚刚那是念术师?”
“好端端的,他们又来做什么?”
“靖王爷的大军常年驻守阜城,他们也真是胆大包天。”
“若真是念术师,哪里就把那几万人放在眼里了……”
……
几人大概也是互相认识的,声音浑厚低沉像是上了年纪,功夫却都不弱。
曲和暗自咂舌,阜城这么个小地方,竟也隐藏着这么多高手。他们的语气十分慎重,似是在说方才那白衣女子有念术师之嫌,曲和听师傅提起过武林与念术师不和,如今看来,倒像是十分顾忌一般。
那几个人又四处查探了一番,却是毫无所获,两刻种之后才各自散去。曲和为避开他们暗中挪了几个位置,等到人走了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又走到哪儿了,只好无奈的等天明。好在很快有更夫经过,曲和跟着走了一段,这才回到了住处。
才踏进月门,当先便看到了戚叔那张黑沉沉的脸,曲和像是个跑出去玩耍被长辈抓包的孩子一般,眉眼一弯,笑得略心虚:
“戚叔,您怎么还没休息?”
老人倒背着双手哼一声,“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家里,大晚上的乱跑什么?”
曲和连忙道:“呃,戚叔,我只是出去略走了走,没想到就迷了路,找不到回来的方向了。戚叔您不要生气嘛,琉璃这就回去好好待着了,您老人家也快回去休息了。”
戚老师傅满肚子气,到底还是在她言笑晏晏、乖巧认错的态度里烟消云散,最后只好口头上说了她几句,摇着头自个儿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