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子桑下山了?”
曲和撑着下巴点点头,“夏末的时候师哥收到一封战书,那人说是中元节之夜与他约战大草原,师哥就瞒着师傅偷偷地下了山。后来师傅看到战书上的字迹,推测出与师哥约战的那人大概是大漠空城的城主,不放心师哥,师傅他近来身子不大好,便让我来寻师哥回去。”
戚师傅原本还只是微微诧异,子桑虽然性子也单纯,但好歹是男子,手上功夫也不弱,况且下山来了多次,也没什么让人担忧的。结果听到“大漠空城城主”几个字,倏然一惊。
“大漠空城?”
“嗯。”曲和看了看戚叔不同寻常的神色,面上也凝重起来,“戚叔,那个城主是什么人,大漠空城又在哪里?我在大漠里找了许多日子也没见有什么城池,索塔格沙漠里连人都没有几个。”
老人闻言差点没跳起来,“你这个时候去了索塔格大漠?!”
曲和眼看着对方脸色难看,连忙道:“戚叔,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出来了么。这些年师傅也不许我下山,我都许多年未见到你了。”
戚师傅待曲和如同亲女,虽然平时寡言少语,两人也多年不见面,凡事却最是关切。登时脸色难看,皱紧了眉:“索塔格大漠四季都凶险,水源、食物匮乏,毒蛇毒蝎数不胜数,你又是自小都不大识路的,你、你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去那种荒寒之地做什么!慕容岐是怎么当人师长的?”
曲和听得老人言辞愈烈,到后头连师傅的名字都直接喊出来了,也顾不上辩解,先把老人安抚好再说,一面动手沏茶,一面陪着笑温言劝道:“戚叔您别生气,琉璃再也不敢了。”
“子桑那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让你一个做师妹的来找他?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人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
“戚叔,师哥那人你还不清楚么?剑痴一个,只要有人约战,他可是什么都不管的。我虽然是女子,这么多年在含仓崖习武,又有戚叔赠的[十刹],想来也是无妨的。”说着,轻轻眨了眨眼,“您看,我这不是没事嘛?戚叔您就别气了。”
这些戚师傅当然知道。
含仓崖上的柳剑慕容岐,这个人乃是武林中少见的武学奇才,成名甚早,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年纪轻轻就退出江湖隐居雪山,还是找在千祭山脉,一个终年雪封寒意森然的雪山。慕容岐收的两个弟子,都是武学上极有天赋的孩子,成就只怕不逊于当年的慕容岐。
只是十余年养在终年不见外人的雪山上,两个孩子的性子都干净得让人忧心,总也让人放心不下。
曲和见老人平复了心情,便轻声道:“戚叔,您跟我讲讲大漠空城的事情罢?”
戚师傅知道她是一定要弄清楚这事了,这执拗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索塔格草原之外是索塔格沙漠,方圆不可数。两百年前的珠赛之乱后,草原在原有的城郭遗址上陆续建漠西十八城,乃众多异族与云重安平共处之象征,其中所居之族不一,多是各族杂处,虽然纷乱不休,但到底和平不少。其实漠西城郭、部族众多,哪里只十八个,漠西十八城只是一个象征罢了。”
“珠赛之乱本是异族与云重之间的战乱,牵扯太广,几乎漠西所有的异族都被那件事拖进了战乱,其中不乏伤亡惨重的,事后再怎么补救也是无用。于是也有不少异族在漠西十八城建成之后,反而远离草原,遁入大漠。”
“大漠空城,其实也叫十九城,是漠西第十九座城郭。建在大漠深处,是一个不知名的异族所造,收容那些遁入大漠的人,外人是找不到地方的。百年传承下来,大漠空城已经是大漠的霸主。”
说到这里,老人皱着的眉头愈加深了,满脸不赞同地看着女子道:“琉璃,你没有见到空城也是好的,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曲和乖巧点头。
“这一路上,你可曾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
曲和想了想,“有的。我一路上见到了几支异族,其中有一个名为朱离的异族,好像死了很多人。在大漠深处的绿洲歇息的时候,还见到了几个中土武林人士,我避开了,没让他们看见。其余倒没什么特别的,我在大漠深处待了几天,一直找不到大漠空城的位置,倒是听说空城城主离开大漠了,便也出来了,后来线索断了,我便索性来阜城看望戚叔了。”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不过,戚叔,有人想要追杀我。一群游牧人装扮,但模样看着像云重人,领头的那个戴着很高的尖帽子,黑色,还拿着一个很精巧的铃铛,像是术师才有的东西。”
戚师傅听得眉心一跳:“什么样的铃铛?”
曲和形容了一遍,又道:“不过术师似是不怎么样,大概只略懂皮毛,肖其表面罢了。”
“知道他们是为的什么吗?”
“不清楚。我一进大漠就跟上来了,后来我错手把人杀了,没来得及问。不过有人说他们是浮安城的人。”
“漠西十八城之一的浮安城,略有耳熟啊,一时也想不起来更多的。”戚师傅想了想,一时也没想到什么,突然问:“谁跟你说的那些人是浮安城的人?”
曲和眨了眨眼,“他说他叫池之慕。”
随后她便见老人好不容易稍稍缓和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连忙道:“戚叔?”
戚师傅似乎十分头疼这师兄妹两个,半晌,喝了口茶,道:“琉璃,你可知道大漠寨?”
曲和诚实摇头。
“阜城位于索塔格草原的南端,你也知道,一直往南就是千祭山脉。在大草原和千祭山脉的交界处,其实还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居住点,不属于漠西十八城,不属于草原,也不属于大漠,与千祭山脉更是无关,名为大漠寨。大漠寨立寨于青蒂十五年,乃是漠西绿林之首。成立不久大漠寨就几可与镇北军分庭相抗,最近几年来一直针锋相对。”
“琉璃,你遇到的是索塔格的另一个霸主,大漠寨寨主池之慕。”
曲和握着杯子想了一会,“好像是的。他说过若是我能活着出大漠,邀我去大漠寨喝酒。”
见她根本没意识到问题所在,戚师傅不由得敲了敲桌面,语气严肃道:“琉璃!”
“戚叔,我知晓轻重。况且池之慕人还不错,虽然因为不搀和两族纷争他见死不救,但在大漠的时候遇上风暴是他救了我,还指了路——虽然到最后我也没找到地方……”
那可是大漠寨寨主啊,那个素有大漠孤狼之称的男人,哪里是曲和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能看得透的?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戚师傅深深吸了口气,“琉璃,这几日你给我好好在这儿待着哪都不许去!”
说罢起身就走。
曲和忙跟着站起身,“好了好了戚叔,琉璃哪儿也不去就是了。可师哥——”
“你师哥的事让他自己解决!你给我就这儿待着。”说罢进屋,门嘭一声带上了。
“呃……”
曲和撇了撇嘴坐回去,端起冰雨茶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含仓崖的冰雨茶名称听着冷,其实是长在崖中一处温泉旁,就几株茶树,也不知是长了多少年了。属于雪山茶。茶汤碧玉清亮,气味清浅婉转,口感温凉,有清热解火、温养脾肾的功效。师傅和师哥都不喜欢喝茶,只有曲和每年去摘了,晾制留存,自己慢慢喝,有时候让师哥捎一些给戚叔。
石桌上的弯刀静静地躺着,刀鞘朴实无华,非常普通。曲和看了一会,喃喃道:“大漠寨,我原本也不想去的啊,虽然这还是第一个请我喝酒的人。”
袖子里装作冬眠的腾蛇动了动,顺着她的腕子爬出来,远远地绕过了那双弯刀,凑到茶壶旁立起身子,惬意得微微晃动起来。
这是需要陈酒喂养的雪山腾蛇的另一个癖好,极喜欢冰雨茶冲泡出来的香气。每逢曲和沏这冰雨茶它都要凑过去,这个时候它简直能把酒都忘掉。方才戚叔在,曲和不让它出来,现在能凑近茶香,它可不管自己主人的烦恼了。
此时,遥远的千祭山脉,一座终年雪封的山崖之上,一身白衣的男子将黑子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对面的人跟着落了枚白子在旁。
白衣人看着局里形势,轻轻笑了笑,落子。
白子再跟。
如此几番,白衣人最后将握在手中的棋子又扔回棋盅,身子向后靠去,“不下了,不下了。跟你下棋最没意思,次次一个样,十几年了也没个变的。”
对面的人也不在意,只轻声嗯了声,将棋子收拾起来分别装好,仔细整理棋盘。脸上的神色跟他的一身黑衣一样,正正经经,不动声色。
白衣人看着他又笑了笑,自嘲道:“不过我也不进取,十几年来,次次输在你的手下。”
那人抬起头,唇动了动,却也没说什么。
白衣人却没理他,转过脸看着含仓崖上苍白的雪峰,呼啸而过的山风将两人的头发刮起来,衣袍悉索作响。那人的俊逸的脸庞在雪色中愈显苍白,轻声道:“我昨晚在映水崖上略略看了星象,长眢星有异,只怕云重有乱。小和跟于墨这个时候下山,当真不是时候。”
对面的人顿了顿起身,却是沏了壶茶过来。
“雪山冰雨茶,”白衣人看着他注茶水入杯,轻笑着道:“你明知我不喜欢喝茶,还次次沏这茶来做什么。”
话是这样说,手却伸过去,接了杯子送到唇畔,“唔,香味都差不多,小和倒是学得像。”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对面的人终于开口,嗓音低沉清淡:“这茶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小和终归是你的弟子,我不过是教了她些书画茶道。”
白衣人心底哼了一声,就听那人接着道:“他们也长大了,你不必太过担心。”
寒风猛烈地刮过悬崖,发出剧烈的啸声和细微连绵的震动。过了好一会,白衣人轻轻叹了口气。两人再无话。
远离人世的含仓崖上,白雪又稀稀落落地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