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1 / 1)
三月初七这天,周盟一早便亲自到京城最出名的八仙楼,按着那吃货的口味订好了菜。将诸事安排妥当,从八仙楼出来的时候,视线掠过不远处那一大片披红挂绿的小楼,目光竟鬼使神差地停在明月阁。
这几天,也不知道老鸨又难为她没有?
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牵挂。
见天色尚早,周盟暗暗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去了。
明天就是进场考试的日子了,流连在烟花柳巷的举子们到底是收敛了些,各家伎馆门口都稀稀落落的没几个人。
周盟向来出手阔绰,他刚一进门就被老鸨认了出来,直接就迎进了祁紫依房里。周盟心里暗自苦笑:估计我也离金卡会员不远了。
自那日匆匆一别,眼见着那救了自己一命的公子跳窗而走,祁紫依惊讶之余,也不禁暗暗反思:莫不是我看错了他?也许他与平日里来吃酒行乐的纨绔子弟竟是不同的?
看他腰间挂着宝剑、从四楼的窗户下去也能安然落地,想必是有些功夫的。若他要成心图谋不轨,只怕自己也是难逃一劫。
虽然只有简单几句话,也可看出他气度不凡,像是个正人君子。反观自己对他这般防备,倒显得失礼了。
自那天这么一闹,老鸨也不敢再轻易招惹她。她自幼性子就烈,打骂也是无用,倒是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这日客人少,她才走出房门想透透气的工夫,正瞧见那日的公子刚进了大门,一身青缎云锦长衫,披着皂罗袍,那英俊的相貌,让人轻易地就能从人群之中一眼认出。
心里莫名地一动,就觉得他定是为自己而来。见鸨母已引着他上了楼,祁紫依慌地回了房,匆匆进了内室,在镜前重整妆容。
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又不禁自嘲:这又何苦来!自那年父亲被罢官抄家,十二岁便踏进了这万劫不复的风月场,纵然是遇到心仪之人又能如何?若没有朝廷的特赦文书,只怕自己这辈子终是要老死在这火坑里了。
想到这些,心里不由一阵悲凉。
目光不经意掠过瓶中插的一枝桃花,花开正盛,虽是只有这几日的美好,却也在拼尽全力地绽放。
——若能在最好的年华遇到对的人,哪怕前路一片黯然,纵然到了凋谢的日子,也算是没有枉费了一片大好□□。
暗暗打定了主意,她打开柜子,取出一只紫檀的木匣来。
门外脚步声渐近,鸨母将他让进屋里,便退身出去了。
她将匣中的东西放到桌上,整了整衣衫,上前见了个礼。
“你,在做什么呢?”
他有些不大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她淡然一笑:“公子请看。”
周盟见那笑容不觉一怔。就像踏雪数日,最终寻得枯枝上绽放的一朵红梅,心底一阵欣喜而又惊艳。
“公子请坐。”
内室垂着三四层秋香色的纱帐,上次来时,周盟还记得那正当中的案上原是摆了一张古筝,如今却换成一张通身漆黑的古琴。
桌上放着一卷琴弦,像是刚才挂好了弦,正在调琴定音。
“若是寻常的客人来,我是绝不会弹它的。”
她今天穿了一件杏红的长裙,外罩檀色的纱衣,朦胧中半透出凝脂般的肤色。青丝如墨,虽是梳着寻常的发髻,却也不难看出是精心妆扮过的。
“承蒙姑娘抬爱,周某今日有耳福了。”
周盟微笑着在她面前落了座,十分客气地说道。
“公子稍等片刻。”
她弄琴的时候,表情十专注。
一双素手十指尖尖,在墨色的琴身上更加反衬得十分显眼。只见她左手食指轻轻在弦依次拨弄,几声清脆的琴音渐次传来,那古琴音色果然纯美,竟还似有金属的铿锵之声。
“好琴!”周盟不禁赞道。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前日初见时我便觉公子不俗。世间皆凡大雅之士独爱古琴,今日一见,果然是不错的。”
意外地被她夸奖一番,周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略懂一点,不敢在姑娘面前卖弄。”
她仍是一笑,低头继续调琴:“不知公子贵姓?”
“在下周盟。”
“小女祁紫依。”
她不时地瞧他一眼:“早知公子会来,我便早些把它调好了。”
一双凤目媚眼如丝,直看得人心旌神摇。周盟有些僵硬地答应一声,目光回避似地看向别处。
她心中不禁暗喜:我果然没有看错。他这般生涩的样子,定然不是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的花花公子。
目光又回到琴上,素指在弦间一阵拨弄,宫商角徵羽,音色皆是十分干净悦耳。
“好了。”
她双手离开琴弦,将桌上剩余的琴弦等物收进一个匣子里。
那双玉手灵巧细嫩,腕上一只祖母绿的翠镯水头十足;青翠鲜亮的颜色衬得肤色更加白净,而粉嫩的肤色又反衬出翡翠的通透,斯人斯物,竟如天作之美,令人赏心悦目。
无论她是抚琴或是随便做点别的什么,都让人觉得皆是一番美景。
周盟不禁又想年前在家里也见过一只类似的玉镯,摆在黑丝绒上,放在大红的锦盒里,美则美矣,到底不过是个物件,也不觉得稀奇;如今见佳人腕上戴着,才觉得这物件竟是鲜活的;也唯有在她腕上的时候,才突然让人觉出它存在的价值,这才是它应该呆的地方。
又重新落座,她突然正色说道:“前日承蒙周公子搭救,无以为报,谨以此曲聊表寸心。”
周盟收回渐渐走远的思绪,木然地点点头。
开始演奏时,她竟一改方才的恬淡神色,变得十分庄重而专注,似是世间只剩下一人、一琴而已。
世界一片寂静,唯有琴音由心而出。
而在周盟眼中,却并非如此。
——那玉镯也好,古琴也罢,都不过为了陪衬佳人的存在而已。若没有她,也不过是些寻常物件。
窗外一直下着小雨,烟雨雾气之中,伴着抑扬的古琴雅音,有佳人素手调琴,此情此景让人只觉心旷神怡,一时竟也忘了身在何处。
一曲《长相守》,虽然委婉动听,却未免有些凄风苦雨的萧瑟之意。让人听了不觉心生悲凉,勾起伤心往事。
才弹完了尽诉离别之苦的上半阙,周盟拧着眉站起身。
她不由停下了琴音,迷茫地仰脸望着他。
“姑娘以宫调弹奏这首《长相守》,虽然细腻深情有余,却未必太过凄苦了些。”周盟说着来到她身边,挨着她在琴边坐下,左手搭在弦上,起了个调子。
她先是一惊,但见他弄琴的姿态并不像生手,便也将右手搭在弦上,迎合他抹、挑、勾的指法,右手配以按音与滑音;反复试了次,两人竟是十分默契,很快就合上拍,双手竟如出自一人般。
下半阙竟是如此这般弹奏了出来。
相对于上半阙的低沉,下半阙曲调明显轻快了许多,除了淡淡的相思,更添了些许柔情蜜意。
两人的手似是在弦上起舞。左手才勾了哪根弦,右手便跟着将那音润色了款款送出;看似一唱一和,却更像是以弦传情,以音诉意,竟也别有一番琴瑟合鸣之美。
待一曲终了,余音渐散,周盟的唇边带着些许笑意:“如此听来甚好。你看,若以……”
话才出口半句,周盟嗅到她身特有的香气,接着便是一种柔软而温暖的感觉——她的头一偏,十分自然地轻轻偎入他的怀中。他心里一阵狂跳,那句不合时宜的话刚说了一半便生生又咽了回去。
周盟表情僵硬地闭上嘴,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感受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大脑一片空白。
她细腻光洁的皮肤在他颈间轻轻摩挲,她呼出温热的气滑过皮肤,微微□□的感觉令他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
她依偎在他肩上,像一只停在肩头的雀儿。
他越是拘谨,她却越觉欣喜。
周盟心里似是烧起了一团火,他突然有些莫名地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惊飞了肩上的鸟儿。
她的表情有些失落,看着他的背景,带着几分自嘲说道:“我知道这样做,公子定会觉得我轻贱。”
“没有。”
他立刻否认道,却仍是背对她,看不到此刻的表情。
祁紫依站起身,仰望着他高挺而笔直如山梁一般的背影,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伸出手想去触碰他,却又犹豫着缩了回来:
“我自幼沦落到此,事事皆是由不得自己做主;说什么,做什么,都要看别人的脸色——就连生死,都一样由不得我。”
周盟闻言,转过身,见那双明眸一如初见般的果敢,“除了生死,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但是今天,我想自己做回主。”
她目光笃定,仰望着他冷峻的脸,肩头一软,身上那件檀色的纱衣悄无声息地落了地,露出一弯光洁的雪膀。
窗边柔和的光线勾勒出颀长而优美的颈,销魂的锁骨如白玉雕成一般,杏红的襦裙包裹着丰满的雪脯,散发着诱惑的撩人气息。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周盟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么几句诗,随后便机械地反复默诵着,痴痴地将视线移向别处。
“虽然我无法改变我的人生,但至少,现在我可以决定一件事。”她张开双臂环过他的脖子,又一次霸占了他的全部视野,令他漂移的视线重新回到自己身上,继续说道:
“我要将唯一宝贵的东西,献给最心仪的男人。”
周盟猛地低下头,不顾一切地吻上她炽热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