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第二次去明月阁的时候,周盟是一个人。
时近黄昏。
迎客的老鸨一见是他竟认了出来,笑吟吟地直接请到了祁紫依的房间里。
“不要再强迫她见客了。”
周盟进屋之前,迟疑了半天,终究还是对老鸨嘱咐了一句。
老鸨表情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翻,一双小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半天,又干咳了几声,不置可否。
周盟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马上掏出一锭金子递到她手上:“……够了么?”
那老鸨赶忙双手接了过来,拿在手上一掂,当即喜笑颜开道:“够够够!您可是我们家祁姑娘的贵人,以后她就专门伺候您一位爷!”
得了赏钱,一向聒噪的老鸨也不多废话,把他让进屋里,掩上门转身就出去了。
屋里熏着香,但仍能闻出一股淡淡的药味。周盟大概扫了一眼,见陈设也是一般;内室的纱橱内摆着一张古筝比较特,给这装饰平庸的房间里添了几分雅趣。
祁紫依见他进来,便起身来迎。
她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却又忍不住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见那周盟身形高瘦挺拔,一身雪青色的长衫,腰间佩剑,像是个有武艺的江湖中人。看相貌十分英俊,气质不俗,却也猜不出是做什么的。
“上次走得匆忙,我就是来看看你可好些了么?”
周盟见她似是生病初愈的样子,忍不住想走近几步细看,不想她竟如惊弓之鸟般向后退了数步,慌乱之间手肘还竟撞到了墙上。
她微微皱眉,仍是低着头,惊恐万状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双眸。
她的气色明显不如上次见面时的红润,虽然脸上涂了胭脂却是难掩病容。一袭妃色红裙,香肩半露,雪白的肌肤在烛火的微光下透着诱人的光晕。
也不知这几日老鸨又对她做了什么,竟全然不像上次初见时,那连生死都可以不顾的贞烈女子。
周盟收住脚步,怕她因害怕再伤了自己,便不再靠近。
“多谢公子惦念,已经好了。”
头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婉转动听,竟真如莺声燕语一般。
周盟不禁暗忖,生得这般可人的容貌,又得了副好嗓子,也难怪有人时常就打她的主意。
她如同笼中受惊的雀儿一般贴在墙边,紧张地攥着纱帐,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这场景令他又想起初见她时那“若受□□、毋宁死”的决绝神色。终究是个弱女子,面对无力改变的命运,唯有以死相搏。——这份胆魄,竟也是十分令人敬佩呢!
周盟站在原地没动,凝视着她,思绪万千,却也再找不出什么话来。
这会儿天色将晚,外面隐隐传来歌舞管乐的声音。周盟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时辰来,也难怪让人怀疑是会有所企图吧。
周盟暗自苦笑一番,有心转身离去,又担心那老鸨若见他走了,说不定又要叫她去见客。那些个见钱眼开的老货,大都是阳奉阴违、肯定靠不住的。
右思右想,他信步来到窗前,推开来往下一瞧:这里是四层,俯瞰半个京城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如同天上繁星闪烁;不远处的街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窗下则是一条幽深窄长的小巷子。
窗外自是番好景致,对她来说却是插翅难飞的牢笼一般——这种高度,她若敢跳下去,非死即残。
周盟左右看了看,墙壁虽然陡峭,却有突出的飞檐斗拱尚可以落脚借力。
他心里便有了主意。
“我已经跟鸨母打过招呼,暂时不会再让你见客了。你且放心吧。”周盟语气轻松地说道,微笑地看看如临大敌的她。
他似乎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而只是打开了窗户,祁紫依有些猜不透了。正在纳罕,只见他竟突然提身一纵,直接从窗户飞身出去!
“喂!”
祁紫依当然知道这是四楼!她不觉失声惊呼,赶忙上前几步,探身向外看时,却见他已经安然落了地,在那小巷子里正仰头瞧她。
“我改天再来看你!”
天色昏暗,明月阁一楼的灯火映照着他那张向来冷峻的脸宠,却意外地露出孩子般灿烂的笑容。
他挥了挥手,面向她退着走了步,便消失在往来的人群之中。
——
周寒已经到了京城,跟齐家小姐住在周家大宅里。
周盟完全可以想象他现在贱兮兮的得瑟样,也没兴趣看那俩小冤家在自己眼前秀恩爱,于是几日来都客居在张府上,也不跟他照面。
张府的大公子张泰年长他两岁,为人品行端正,两人十分投契。今年张泰在顺天府寻了个差使,整日里都忙得不见人影。
这日一大清早,周盟闲来无事,便在独自院中练剑消遣。
他随身带的这把宝剑名曰“含光”,取自上古名剑。剑身长且薄,剑气凌厉,在他手中疾如闪电,如出水蛟龙般变幻莫测。
练到意兴正浓时,却见张泰抽刀而来:“看招!”
张泰也是自幼习武,善用雁翎刀,刀身窄长,形状如大雁的翎毛一般。与含光相接,一刀一剑寒光乍现,往来穿梭之间便拆了十余招。
含光敏捷善变,进退自如,而雁翎刀则张弛有度、攻守相济,一时竟也难分上下。
周盟一改往日凌人的气势,剑招不急不徐;张泰刀如其人,稳如泰山一般稳扎稳打。周盟一身白衣素带,张泰刚是一身黑红的官服,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刀光剑影中往来自如,转眼又拆了几十招。
正在胜负难分之际,张泰突然抽身向后一跳,退后丈余:“不打了!”
周盟闻言也收了招,倒背宝剑笑道:“你还没输呢。”
“你这人真没劲。”
张泰瞪了他一眼,啐道:“明明功力在我之上,却非要藏着不露引我出招——丫成心逗我玩、拿我寻开心不是?!”
“哪有!”
周盟笑吟吟地将剑收了,说道:“吃人嘴短嘛!我如今吃住都在你家,好歹也得让你赢个一招半式不是?只是我还没想好让你在哪招上赢会比较好……”
“呸!”
张泰将刀也入了鞘,酸溜溜地讥讽道:“你堂堂寒江盟的少宗主,我不过顺天府一个小捕头,我输给你有什么可丢人的!”
“啧啧啧,小气。”周盟撇嘴,学着他的腔调说道:“丫怎么就光长个儿,心眼还是针鼻儿那么大点……”
“臭小子!学我?”
张泰说着上前了几步,探出双手就来抓他。周盟哪里就站着傻等他抓,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
两人谈笑间,你来我往地就动起了拳脚。
这时,一名家丁站在院脚门处说道:“大少爷,衙门来人催了。”
“真是扫兴!”张泰闻言收了手,丢过一句:“知道了!”
周盟也皱眉道:“……这么忙?”
张泰叹气道:“你来得不巧。最近要开春闱考试了,京城一下子多出几百口人!见天哪哪儿都是事儿,叫人不得消停。”
“既然是朝廷的正事,你就忙去呗。反正我一个闲人,回头还叫小四带我逛去。”
“跟小四能玩出什么好儿来?”
张泰一脸嫌弃:“丫除了下馆子就是逛窑子,天生下三滥没出息的货!唉。”
咳咳,来自亲哥的评价果然中肯。
提起张琛,周盟突然心里一动,又想起那天明月阁的事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眼下在京城,给一个姑娘赎身大概要多少银子?”
“这差别可大了去了!得看出身在哪个馆里。”
“明月阁。”
张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是吧……你看上谁了?”
“我,……就这么随口一问。”
“少跟我装!”张泰眼睛一瞪:“你才不是个好打听闲事儿的人!说,是不小四搞的鬼?”
“呃。”
周盟扬了扬眉,有点后悔问他这事。
张泰叹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都说□□无情,戏子无义。那种地方的姑娘都是逢场作戏贯了的,当不得真!”
“没有的事儿。”
周盟的辩驳显得有些苍白。
张泰听他这口气,心里一沉,心说看来这事儿八成是真的了。
暗骂了张琛一阵,又思索片刻,他才又开口说道:“明月阁归礼部下属的教坊司管,要赎人恐怕不光是银子的事儿,还要有上头的文书才行。……你跟我说是谁,回头我也好问问去看能不能办。”
周盟却淡然一笑:“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也不必太当回事。”
见他不肯说,张泰也不好细问。拍拍他的肩,怀着心事便先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