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1 / 1)
这地方的装修风格在外头看着虽然有点骚气,里面却是另一番景象——更骚气。
周家一向家教甚严,周盟极少有机会来这类场所。
这回跟着张琛倒也算开了眼界。
那明月阁的小楼是个回形建筑,二层往上全是雅间套房。大堂正中则是砌着一个梅花状的舞台,七、八个体态婀娜的女孩子正在翩翩起舞。
舞台上方的半空挂着四组巨大的八角琉璃宫灯,画着梅、兰、竹、菊四种图案,倒是有几分风雅韵味;朱漆柱子上挂着藕荷色的纱帘,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诗文。猜着应该是些风花雪月之类的诗吧,写得也太过潦草,猛一看跟鬼画符一般。
周盟拧着眉瞧了半天,也只看出似是有个什么清风、明月的,加之舞台上那不停扭动的一片白花花的水蛇腰,只觉得原本就不多的风雅之气荡然无存,倒觉得妖气更重了。
这里的麻麻桑八成喜欢看聊斋吧!
周盟一路瞎寻思着,一边跟着张琛上到三楼。
刚出了楼梯口,只见走廊边上的门突然一开,一身青葱色纱裙的女子急急地跑了出来,险些跟他两人撞个满怀。
“哎马!什么鬼?!”张琛被她吓了一跳,退了几步手捂胸口说道:“丫突然就蹿出来,想吓死谁啊!”
周盟差点就笑出声:是吧!我果然不是一个人!连他也觉出得有妖气了!
那女孩也是吓了一跳,神色有些慌张,却并不接他的话,低下头夺路就想走。不料身后却出来个人,一把将她的手腕叼住。
女孩用力挣了几下,竟是丝毫也挣不脱:“放手!”
周盟不禁皱眉。
虽然这里就是用女孩子来招揽生意的营业场所,但看到这种场景还是让人觉得十分不爽。——本是找乐子来的,若是人家不愿意,这还有什么趣儿?
“咦,郑兄!”
正在女孩与那男人僵持时,张琛一眼瞧见那屋里有张熟脸:“哟,文台兄!都在啊?真巧啊!”
屋里的人闻言迎了出来,周盟一看全是生脸。
不过从那猥琐的表情和浮夸的言谈举止也不难看出,都是张琛那一路货色。
张琛忙不迭地给他介绍,这位是某某公子,京城某富商家的公子;某某是内阁大臣的侄子,某某的表舅的小姨子的表哥是翰林……
京城的上流社会权贵圈本就不大,随便有点正经事儿干的这会儿都各自忙着,像他们这种没什么用的闲人倒是哪哪儿都能遇到一坨。
周盟虽然跟他们说不到一处,但就算是三教九流的朋友,场面上总还是要过得去,少不得勉强陪笑敷衍一番。在座的一听是寒江盟的少宗主,都纷纷凑上来套近乎。
张琛正忙着猪兄狗弟地一通介绍,周盟却冷眼瞧见方才那女孩也被人又拽了回来。只见她不动声色地从旁边的茶几上偷偷拿过一个茶碗,趁人不备就用力掷在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
屋里众人听到声音刚回头的工夫,她快速地蹲下身,从那一地碎片中捡了块最锋利的,抵在颈上,厉声道:
“放我走!”
在座皆惊。
所有人目光都投向了她。
周盟这才注意到,那女孩生得十分标致,一身青葱色的罗裙,杏色裹胸,朦胧的薄纱裙勾勒出匀称的体态,更显得婷婷玉立;大概是刚才的挣扎用力过猛,头上发髻有些松散,几绺青丝垂到额间,竟另有种娇弱不胜的风情,令人心生怜爱。
漂亮精致的五官,一双柔媚的凤目,此时却坚定而决绝。那捏着碎瓷片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紧紧贴在雪白的颈上,似乎随时就要将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撕裂开来。
她看着不像是闹着玩的。
周盟也不禁一惊:以她眼中凛然的胆气,若这些人仍不肯放她离开,说不定就真的会将颈血溅在当场。
这场面倒令周盟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这类风月场所中的女子多是卖笑为生,皆是弱柳扶风的美人灯、风一吹就往人怀里倒的那种。
但凡有些胆气、性情刚烈的,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一步吧!
这场面并没有僵持很久,明月阁的伙计便把她带了出去。这些客人倒也没再难为她,毕竟是来找乐子的,若真闹出人命官司也是个大麻烦。
气氛有些尴尬,张琛找了个借口便带着周盟告辞,先退了出来。
张琛连说“扫兴”,带着他进了另外一个雅间,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
周盟心里却还在想着方才的事。女孩那双锐利如小鸟一般的明眸,竟一直印在心里挥之不去。
见他心不在焉地落了座,张琛将菜单递过去:“想什么呢?!”
周盟回过神,却将菜单一推,笑道:“反正是你的东道,挑最贵的上就是了!不用跟我客气!”
“得嘞!”
张琛嘿嘿一笑,也不看菜单,随口就点了十几样。
“你还真是头回来呢。”周盟揶揄道。
“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张琛也不再装小白了,坦然说道:“等到后晌,每个时辰都会有当红的头牌上台唱曲儿,个顶个儿的标致,就跟刚才那小妞不相上下。”
又提起方才的事,周盟不禁问道:“那女孩你认识?”
“她啊,怎么不认识?!来明月阁的有几个不知道她?!”张琛摆摆手说道:“在这挂牌唱曲儿伺候人的姑娘,都是官伎。她叫祁紫依,是前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后来祁大人犯了事儿,触怒天子抄了家,她才沦落到此地。”
“父辈上好歹也是同僚,你们不帮衬着些倒也罢了,还真下得去手轻薄她?”周盟冷笑道。
不料张琛却一摆手,讳莫如深压低了声音道:“这话可不敢乱说!那案子说来话长,都是当年皇上钦定的铁案,抄了家的!谁还敢跟他们再扯上半点关系?活腻啦?”
周盟本想说“若不能雪中送炭,别落井下石也是好的吧!”,但觉得跟他这种人讲情分道义实属多余,就只是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感慨世道多变,人心凉薄。
见他沉默不语,张琛只道他是认同了,又继续说道:“要说起来,那祁小姐差不多大你五岁,早就到了开门接客的年纪。可惜啊!模样虽好,却是个全身带刺儿的,碰都不让碰一下!明里暗里也不知挨了多少打,还是整天寻死觅活的,把客人全吓跑了!啧啧啧……”
嘴里一阵惋惜,脸上还露出一副心向往之的神色。
所谓的逼良为娼,大概就是说的这种吧。
周盟心里暗暗叹息——薄命红颜,真真是可惜了。
两人正聊着,忽听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周盟刚一回头,只见青雾般的一团倏地从楼上坠下,随即传来沉闷的落水声。
不好!
周盟心里一紧,几步到了窗前。
明月阁后院正中是个数十丈见方的鱼池,如今正是初春,水面光秃秃的也没有荷叶。入水的位置离岸边不过尺许远,泛起的一阵阵涟漪,一圈圈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一条翠色的帕子飘落在塘中的一方太湖石上。
头顶上传来一阵恶毒的咒骂声。虽然没有亲见,楼上情境却也能大致猜出几分。
“卧槽!”
张琛这会儿也跑了过来,探出头向下看去:“丫这回玩大发了吧!我早跟老鸨说过,这小妞成不了!在她身上花多少银子全得砸手里!这回傻了吧?!”
周盟的目光紧紧盯着水面。从四楼的高度跳下去,就算水够深,就算练过武的人也难保不会受伤。
不一会儿工夫,底下就围了好些人,站在水边指指点点,却始终不见有人下水。水面上涟漪渐消,却不见人影。
周盟解下身上的佩剑放到桌上,又将随身的锦囊、玉佩等物解下来放到一边,最后连同玉带一起盘好了放在一起。
“你要干嘛?”
张琛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随即惊道:“不是吧!这大冷天的、回头再冻着!别折腾了!喂!”
张琛还想劝他,哪里还能劝得住!
周盟一飘身就从窗口跃了出去,足尖点了几下突出的椽子和飞檐,如同一片树叶般飘落到了院中。
张琛双手撑在窗户上,张着大嘴眼看着他从三楼安然无事地跳落到院中,像一尾雪青色的锦鲤纵身入水,划开一排排新的波纹。
——
到底是高档娱乐场所,洗澡搓背捏脚松骨踩背各种服务项目一应俱全。周盟对这些服务兴趣索然,张琛倒是乐得跟着沾足了光。
周盟洗完澡换好了衣服,站在外头等了半天,始终也不见他出来,只得又折回去寻他。推门进去时,只见他仍是裹着半截毛巾趴在床上,一个只穿了件桃红色裹胸纱裙的女孩,正用青葱的纤纤细指给他按摩着肥厚的肩膀。
周盟二话没说,直接拿起挂在衣杆上的衣服朝他身上一丢,那女孩便十分识相地退了出去。
“你这干吗啊?”张琛不满地哼哼道:“这天色将晚,正是要有好事的时候……”
“少废话!”
周盟冷着脸道:“我还不知道你?打着我的旗号吃喝玩乐,回去跟你爹一报账还只说是招待我的花销。我才不替你背这黑锅呢!”
“要么说我服你,哥!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张琛竖起大指啧啧赞道:“就像明月阁里那么出名难弄的一小妞,你一来,分分钟就给收了!服了!”
“胡说什么呢?”
周盟一脸瞧不起地点指他:“就你这样儿的,幸亏这本书不是我当男主,不然你肯定活不过三章!认便宜吧你!”
“谢谢哥不杀之恩!”
张琛嬉皮笑脸地穿好了衣裳,趴在床上顺势作了揖。边穿衣服边指指隔壁问道:“真走啊?那刚才英雄救美不是白忙活了?那小妞可还等着见你呢!”
周盟冷笑道:“你就该把你那套脏心烂肺抠出来扔池子里好好洗洗。”
“喛,那岂不白瞎了一池子好水?”
张琛对他的讽刺挖苦早就习以为常,一点儿也不往心里去,仍旧说道:“就哥哥你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架式地往那一站,有多少漂亮小妞不得上赶着往身上扑……今儿咱真的不办了她?”
周盟怒道:“办你个头啊!”
“啊!懂了!”张琛一拍油亮的脑门:“欲擒故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