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难以忘记(1 / 1)
海风吹拂,靠着栏杆,望过去就是蔚蓝色的大海。
池蕊和一个长头发的姑娘下了车,沿着公路边走边聊。
“谁不想要个现世安稳的日子,更何况你爸妈那个年纪,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们想想吧。”
“池记者,你是以什么身份教训我?”
“我只是告诉你一些事,并不是教唆,今天把你约出来,确实是为了人物专访的正事。”
“不会觉得可惜吗?”
“池记者。”
“我很清楚我今天约你出来的目的。”池蕊回头,低笑道,“你将那个老太太推开,一方面是你良心上过意不去,你很挣扎。至于另一方面,恐怕才是重点,你根本就是想给他制造混乱,好让他趁机逃出去。
“我就问你一句,难道你觉得,这所有的制裁,他都能逃得过去?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栽在阴沟里,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我想你不需要其他人多说。”
那姑娘迟疑了一下,终于继续开口道,“我们很早就认识。”
“很久之前,我和他两个人,成绩都不够理想。”
“其实关于未来,我们都没多大概念。我一直都以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好的。
“我们出身平庸,没有显赫的家世,更没有值得一提的聪明才智,堆在人堆里,我们实在太容易被忽视了。
我曾祈祷过,希望我们的生活能够稍微好一点,不要那么艰难,不要让我们撑不下去。”
说到这里,她偏过头,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嘴角微微上翘,“可是没有用啊。”
“我们只可能生活在社会底层。这就是属于我们的现实。
“不要告诉我教唆我指责我,说我不求上进,这样的话我真的听得够多的了。
“其实这种话最伤人你知不知道。”
她转过头,露出一抹凄然的笑,“以前我就很不能理解有些成年人的思维,为什么他们总是觉得,可是我成年之后,我还是没能反应过来,怪我反射弧太长吧。”
“他们总是觉得,那些孩子就是错的,是因为他们心理承受能力太弱,这样脆弱敏感的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用。
“所以啊,趁早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这他妈什么狗屁逻辑,这什么人才有这样的心态啊?简直不能再恶毒了。
“学生怎么了,学生压力也很大好吗?考不上学,成绩不好,老师不爱同学歧视,家长也不高兴。
“怎么不好好反省反省为什么人家要自杀呀?
“压力大,怎么会压力大呀,他自己,还不是外界给他强加的?这一半都有外面这些人说三道四的功劳。”
“后来他为了让我能轻松一点,经常会做一些偏激的事,但不是没有底线的。
“说真的,并不是说走投无路了,而是,习惯了贫穷,偶尔也会有强烈的渴求想要摆脱现状,但我也清楚,真的太难了。
“那种旁门左道我多多少少都清楚一点,但我说真的,不愿意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我的道义伦理观不允许我不管不顾。”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流出来了眼泪,“真的太迟了。”
“我除了帮助他,除了隐瞒,再没有做过其他有用的事。毕竟贩毒卖毒这种事,需要铤而走险。
“你说得对,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我的爸妈。
“以前他们对我的期望真的很大,盼着我能考上一本。后来没能如愿。但他们从来没说过放弃二字。
“因为我很清楚,只要我让他们失望了,我就是欠他们的。
“他们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知道,我欠他们的,真的,是我太不知足了。我一味地索取,忘记,麻木,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偿还。
“结果,现在活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是在自暴自弃,我很努力地生活。
“我们一起吃过一袋即食面,一天下来,被饥饿折磨得一点力气也不剩,就像是损耗殆尽的废旧电池,到最后,就成了彻底的毫无作用的废品。
“因为饮食不规律,被胃病折磨。
“我们躺在一张床上,感慨人世间的无常和苦难。
“这时候我很清楚,我们之间,并不只是爱人,还是患难与共的战友。
“我们同病相怜,甚至说得不好听一点,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我们相互抚慰,成为彼此的精神支柱。在对方身心疲惫时,
“其实,说实话,我很在意,也很感激这种感情。这其中的弥足珍贵之处,我并不期望能得到其他人的理解。”
“这些相依为命的时刻,虽然容易叫人患得患失,但一旦将自己交付出去,是非常幸运的。因为,这种纯粹,难能可贵。
“并不是说我不知死活,明明连衣食都成问题,还敢不知天高地厚地靠灵魂而活。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我实在承受不起。
“我只是,喜欢有人将我看得如此重要。所以我特别珍惜。
“他为我做的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我一个人理解,一个人感激也足够了。
“不需要其他人的赞同与支持。谁都没那个资格评述我们之间的对错得失。”
池蕊曾经一度想弄清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以变成什么样。
但也许并没有那么复杂,至少这姑娘和她爱人间的赤诚不因外物而动摇。虽然少见,但并不是没有。
于他(她)而言,你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更不是他人生的边角残料,相反你很重要,甚至可能是孤独苦厄的日子里唯一的企盼。
因为有彼此之间的情谊和温柔在,才可能为了更好的将来而努力前行。
“池小姐,谢谢你今天约我出来。”
“但我想得很清楚了,同甘共苦并不是一句虚言,如果他用得到我,我会考虑清楚,如果他真的违背了道德或者法律,我会劝他,不会再替他隐瞒。
“如果他恨,我就陪他,一直等他,从牢里出来。”
让池蕊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还自我安慰地说了一句,“相见有什么好的啊,相见不如怀念。要不然这最后残留的一点儿美好印像,也浪费得丁点儿不剩了。”
“你们现在的生活陷入这样的困厄,他连生计都成了问题。”
“咖啡馆的非正式员工,月工资两千多一点,你欠缺考虑。”
“我想之前你应该也机会找到一份待遇更好的工作,或者,从某种程度上,你的学历可以更好看一点。”
“池小姐。”
“我知道我今天的目的,我很清楚。刚才的话可能有所冒犯,但我想你应该心知肚明。我说的,究竟是不是大实话。”
池蕊在车上出了神,想到刚才约出来的小姑娘,真希望她能听明白自己所说的话。
赶到饭馆时,沈敬煜已经喝了好几杯了,一想到自己答应他陪他吃饭,结果拖到现在才过来,虽然是不太礼貌,但确实是因为和小钱姑娘的事撞到一起去了。
果然,喝醉了的沈敬煜,连说话也恢复了那副不怒而威的模样,“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哦,来的路上和一个小妹妹聊了聊。”池蕊放下包,笑了笑,“小钱。你认识,那个贩毒的小丁的女朋友。”
没想到沈敬煜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这个案子跟踪的作用不大。”
池蕊停下咀嚼的工作,看了沈敬煜一眼,“你是说没什么挑战性是吧?”
沈敬煜的嗓音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隔间幽幽的响起,“关键是,他背后牵扯的势力。他其实代表了一类人。江城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有也不小。”
池蕊注意到他的手指正轻轻敲击着桌面,清楚的声响,一点点拉回人的思绪,“这个过程用掉的时间十分钟不到,一般选在地下停车场。这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只能说最近几年这地方的贩毒团伙越来越猖狂了。”
池蕊淡淡地叙述一件事实。“所以说,不要随便出去。”
沈敬煜似笑非笑道,“你就这么怕吗?”
“在家里有也不见得有多安全,有些时候,只会成为逃生的阻碍,你想,根本没有人救你,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尤其是你这种单身女人。”
池蕊警惕地朝他看了一眼,“你什么意思?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吗?”
沈敬煜起身,双手抱臂,视线朝四周环视了下,拉上池蕊,“我们出去,顺便探探情况。”
她想起那天站在监狱面前的情形,雨滴中的嫩叶格外鲜亮,她想到关在里面的罪犯,是不是也在向往着外面的蓝天和白云。
池蕊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东西就是失去自由,如果有一天,它将被别人剥夺,她却不能反抗,因为这就是她的命。
“那些罪犯会怎么被处置?”
“注射针剂。”
他眯起眼睛,夹了一串牛肉,面无表情地叙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安乐死。”
池蕊没搭话,只是轻声喟叹了一声。
天色已经渐暗,池蕊能感觉到指间的温度,他们就在这里吃了一顿晚饭,很温暖的感觉,她能感觉到。
池蕊看着身边那人眼角眉梢的笑意,发现沈敬煜这人生得真是好看。
池蕊一直记得,很久以前,她在影碟机里,看过一段mv视频。
那个男的从睡梦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海水上涌,咸湿阴暗的气息。
他的手脚被铁链捆绑,他记得一个白色影子,还有女人的亲吻。
他启动发动机,不管不顾地开车,一直疾驰,路的尽头是一片汪洋大海,他将车停下。
那种感觉,在池蕊看来,就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
之后画面转换,出现了一个女人。暗色的红唇,黑长直,粗重的眼线,但一点也不显得凌乱。
很简单的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细高跟鞋。
但她的眼神,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看起来性格很泼辣,张牙舞爪。
在那座破旧的小楼里,男的住一楼,女的住二楼。
女的把袜子夹在夹子上,男的一抬头,就能看见女人。很生活化的画面,但看起来让人很舒服。
之后那男人在洗车。
不知道女的怎么了,气势汹汹,上前就给男人一记冷眼,走到他跟前,直接朝那男的扔了一沓照片,上面全是另一个女人。
她一边扔一边哭,泪水糊了双眼,妆很快就花了,黑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慢慢流下来,面目有点吓人。
女人看上去很绝望。
男的退到一边,似乎没什么反应。
女人拉开车门,然后重重地合上。
这些零碎支离的片段,池蕊记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忘记,只记得大致的这些了,偶尔想起来,倒还觉得莫名其妙,但她很喜欢,大概是因为这样没头脑的故事,女主角性格暴躁极端,始终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境。
池蕊知道,有关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案,没人会过得去。尤其是沈敬煜。
遭遇逮捕的那天,徐今碰上了一个老熟人,沈沁如。
徐今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没想到,竟然这么巧。这么多年了,我们还能再碰见。”
沈母也确实没想到,那个眼熟的女人竟然真的是附近的邻居。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世界真的小得让人难以置信。
池蕊记得沈敬煜的神情,非常恨,也很痛苦。因为徐今是她的亲生母亲。所以他一定会找到她,给她应有的惩罚。
“我爸一直没告诉我,我妈的真正死因。但是我后来,还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得知,所有的悲剧,都因为一个女人。”
“我真想把她找出来,她没死。那场意外,她逃出去了。真是可笑,明明该死的人是她才对,凭什么她还有脸继续在这世上作恶多端。”
徐今嗜赌成性,后来,竟然还染上了毒品。这条不归路,是她自己选的,自作自受而已。
池蕊闭上眼睛,黑夜里一片沉寂,她一直选择忘记这件事,但很显然,这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