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一百二十九 模仿是一种技术(1 / 1)
“葛景天?”我问。
“就是他!”
“他是如何找到你的?”我装和蔼状,将赤石脂拉起来,重新递给他茶杯,赤石脂虽法力低下,但也不是个普通人能逮到的。
“他有一张网,”赤石脂咽着口水,以免自己吓得呛到,瞅了眼手中的茶水,规规矩矩又放回茶几上,“那张网很厉害,一被罩住就无法逃走,如果不听他的话,网就收缩,直到箍死。”
这样好的法器,我倒想见识下,我想起须弥里的冰蓝,当日是否也是这样被抓捕?冰蓝一直昏迷不醒,我又无法将他送回冰山,便在须弥里造了个空间纳着他,至于能否醒过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赤石脂的特性是模仿字迹?”我对这类妖的特长并不十分了解。
“不仅仅是字,画也可以,”说着还偷看我,“纸币也能造出来。”
我乐了:“仿真程度有多高?”
赤石脂见我高兴,脸色松了松:“跟真的一模一样!”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你画过多少?”
“不是很多,我不太用得到人界的东西。”
“葛家倒是不需要你画这东西。”我想起葛景天地板下那积尘的现金,继而拍了拍双手,拂去不存在的灰尘,“你知道自己模仿的是谁的笔迹?”
“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赤石脂说这话时的语调渐渐低下去,他知道我跟他算总账的时候到了,“斩神大人,我真不知道那是你的字,我要是知道,打死也是不敢的!”
这是真话,我耸耸肩,感觉一腔斗志都化了,不知者不怪罪的说法,在我这里总是行得通的,但是我说了,凡给我泼污水者,我必是要反泼回去的。
“来,你重操旧业,换成葛景天的字迹,内容嘛,我都写好了,你抄写就好。”我将一张纸放到他面前。
赤石脂看了看,泄气地道:“我从没见过葛大师的字,模仿不了。”
“你为虎作伥这么久,居然没有见过他的字?”坏人面前不说坏话,因为坏人以为你在含沙射影说他,那么在赤石脂这种模仿天赋者面前不写字,也就是在防备赤石脂某日临阵倒戈?
葛景天是个很警惕的人!
我想了想,问道:“你需要看到怎样程度,才能模仿出来?”
“超过十个他亲手写的字即可,模仿一个人的字迹,不是模仿一个个字,而是模仿他对笔画的掌握和结构的搭配,有十个字的临摹,我就能掌握他写字的习惯。”说起专业领域,赤石脂的胆子貌似大了不少,话语都流顺起来。
我起身,拍拍赤石脂的肩膀:“喝了茶,随我走一趟。”
赤石脂赶紧摇头:“能为斩神办事,是我的荣幸,不用喝茶,我马上可以走。”
我望了望茶杯,暗道一声可惜,带了赤石脂去了杜己任的办公室。
深夜的办公楼昏暗寂静,我静静穿过布满红外线的安防系统,将赤石脂领到一面墙前,墙上挂着一副字,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作者自然不是王羲之,红色私章盖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葛景天。
赤石脂在字前立了几分钟,对我说可以了,将笔记本铺到杜己任的办公桌上,对着葛景天的字现场临摹。
看着陌生的字从赤石脂的指尖流露出来,我的眼睛来来回回在墙上和桌上做对比,不得不承认是一模一样。
“你仍旧去做你自己的事,我们之间全当从没发生过。”我收了笔记本,对赤石脂说,看着他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中便肯定了猜测,赤石脂定然有把柄落在葛景天手里。
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葛景天看到自己的笔迹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他也不是白痴,自然会联想到一些事情。”
赤石脂的小白脸更白了,他呆呆地看着我,好像能从我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你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我会帮你摆脱葛景天。”我说。
赤石脂的嘴唇抖了抖,没说话,我知道,我与他之间以结仇开始,以我坏了他族人结束,他对我的仇恨应是很深的,此时他帮我做事,不过力求自保,我现在说什么帮助他的话,估计比葛景天的可信度还低。
果然,他低低地回了句:“我没什么难处。”
我也不计较,赤石脂身份暴露那一刻起,他便成了能够放弃的棋子,问一句是否需要帮忙,不过是不愿意一个妖被人所困,出于道义上的感情罢了。
我收拾好笔记本,将须弥内所有的绿松石碎片都给了他:“濂安君已死,你的仇也算报了,修行不易,你在人界的每一步都要思前顾后。”
赤石脂接过碎片,一双美目汪满了泪水:“斩神说的濂安君就是害了我们全族的恶人?”
可怜了,自始至终连仇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是东海龙族,因着一些缘由走火入魔,几年前已死于我与朋友联手之下,你的仇也算报了,”我话锋一转,“话虽如此,你的族人是为何遭到报应,你心中也是一清二楚,而你为何能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因此原因,所以,我再叮嘱你一句,且行且珍惜。”
说完,我自顾离去。
披上白大褂,我出现在特需病房里,葛景天的母亲躺在病床上,睡得并不安稳。我拨动输液瓶,惊醒了她,见是穿白大褂的医生,她淡淡地笑一笑,闭了眼继续睡。
特需病房不是一般人能入住的,在这里的病人,其实并没有多少的疾病,不过是身份的象征,九十岁高龄的离职老人,厅级以上的在职干部,以及家产万贯的先富人士,以一种将医院当疗养院,把医生当保姆的态度,在这里做高级休养。
我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坐下,闻着满室花香,看老人惊诧地睁开眼。
“医生?”她叫到,然后意识到我这样一个年龄,应该只是个实习生,态度就没开始热络。
“听说你遇到鬼了,我很好奇,想来听一听。”我露出不符合这个身份和年龄的笑容。
老人坐起身来,瑟缩的身子暴露了她小心翼翼的警惕:“这不是你一个实习生该做得事,我要求你出去。”
我伸手,稳稳抓住她的脖子,笑得很残忍:“当时是不是有人这样抓住你的脖子?”
老人脸色大变,她挣扎着,发出唔唔的声音。
“你随便叫吧,没人会听见,”我将她放回床铺,“其实有时候特权并不真能成就好事,比如说,你为了隐私,挑了这间没有监控的病房。”
老人的手捂住脖子,颤抖地问:“你是谁?你就是那个鬼?”
我在她面前翘起二郎腿:“你瞧仔细了,从头到尾,我哪一点像是个鬼,双十年华的美好青年,貌美如花,前程似锦。”
“是你,就是你,这个声音,我听出来了!”
我不甚在意:“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你回答好了,我高兴了,就不掐你脖子。”
“我儿子不会放过你的!”老人恨恨地吐出这句话。
“我不在乎,”我对着她说,“因为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他真的是你的儿子?”
老人激动起来:“他不是,难道你是,你这个妖怪,你想干什么?”
“我不是妖怪,你猜了我两次身份都没猜对,等你回答好我第二个问题,我就告诉你正确答案,”我轻轻地笑,“你从什么时候觉得他不像你儿子?”
“他是我儿子,是我儿子,我儿子!”老人直着脖子大喊,保养良好的脸上现出斑驳的老年斑,你看,权利最终还是输给了光阴。
我哪里需要她什么答案,不过是在她心里种下一颗种子,等着种子生根发芽,自然会长成参天大树。
我起身,温柔地扶着输液瓶,里面的氯化钠液体已经尾声,我查看着另一瓶液体,进入好护士角色,问她:“龚红花?”
她下意识地应了声。
“给你换瓶,这瓶挂完后,就按床头按钮,我们会来拔针。”我露出职业化的微笑,收拾空瓶,给她掖一下被角,轻轻退出病房。
随手将空瓶抛进医疗专用垃圾筒,与迎面过来的护士点头招呼,护士小小的惊愕被我留在背后。特需病房,从来都没有实习生,因为这里的病人,都不能被实习。
把手机扔在公寓,回一趟求是中学。
扶桑正在职工代表大会上做重要演讲,教导主任坐在门口管签到,见我进来,很是开心,指了指一个空位,我悄悄坐进去。
四月芳菲将近,那场近在眉睫的考试又一次逼近,扶桑最为重视学生们的未来,这一通鼓励加警戒的话说得轰然在耳,下面都是低头猛做笔记的老师,我巡查了一周,有许多熟悉的面孔。
听到一半,实在觉得自己不合适在场,大模大样从教导主任面前溜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郁闷。到了高复楼前,看满室的学子聚精会神听课,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
我绕到薜荔旁边,抓了两只还在睡眠中的蟹扔进须弥,然后将手贴着薜荔虬结旺盛的根须,把信息灌注进入。
天庭的府衙修建将成,翼角尊者记得我曾说过,我的府衙墙壁已有指定薜荔,故而来征求过我的意见。薜荔移植到天庭,洗髓伐尘后,剩下的法力只够维持幼苗的形态,要长成满墙的葳蕤,需要许多个年年岁岁,故而,尊者的意思是,阿弃上天庭宜早不宜迟。
我建府衙原本就是为了阿弃,所以需要听阿弃她自己的意思,若是仍旧愿意在扶桑处修炼,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果然知她甚多,传回来的信息证实了我的想法,阿弃喜欢这尘世的生活,胜过天庭清修。正如扶桑所言,她凡心未尽,不如就在凡尘吧。
我盘桓了大半日,终见扶桑姗姗来迟。
“你身上怎会有道教的气息?”一见面,扶桑就感觉到我的异常。
我将身子转了一圈,把特意留下来的气息,尽数展示给扶桑。
“如火咒,太上老君那一派的,但效力相差极大,不是正宗传承,还有化石咒,什么乱七八糟的组合?”扶桑蹙眉分析。
“是两个咒叠加还是一个咒的不同阶段?”对于道教的咒语,我真的懂得不多。
“两个!不过对你都不构成危害,这是对付人界以外的东西,你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界之物。”扶桑在我身上虚空一抓,“为何你身上会沾染上?”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喟叹。
“怎么,仍旧被自身所迷惑?难怪惹了一身的谜团回来!”扶桑笑道,“算不得什么大事,年纪轻轻,若是目空一切,岂不要遁入空门。”
“还真算是件大事!”我接口道,“画这符咒者,极有可能是个人!”
“道教本就发源于人界,有什么可惊叹的。”扶桑挥手,阿弃绝世的容颜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向我们鞠躬:“人道合一,始于初源,只不过如今这世道浑浊复杂,并不适合产生高深道法的凡人,故而,你才会觉得惊奇。”
连阿弃都懂的道理,我倒是显得少见多怪了。
“我怀疑,这个人并不是真的这个人,这么说,你俩有没有听懂?”
扶桑点头:“你是说,这个懂道法的人可能不是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