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一百二十二 八 八华莲寺的秘密(1 / 1)
客厅的门被推开,素洁满身酒气地进来,脸颊泛红,双眼朦胧,真是喝了不少的样子。
我赶紧上去把她扶进来,暗暗捏了她一把,她星眸流转,软软地笑着。
不待我说话,妈妈端了蜂蜜水端过来:“赶紧喝点,解酒,你也真是的,让客人喝这么多酒。”后半句话是对男人说的,男人嘿嘿地笑,有些惧内的样子。
“觉得不舒服就早点睡吧。”是杜己任的劝导,他坐在沙发上,关心地看着素洁。
素洁一直在笑:“没关系,睡了一会儿了,没什么大碍,还等着阿姨的夜宵呢。”
“呦,那我现在就做,提早吃,多吃点,吃饱了都随我去八华莲寺上香,让菩萨保佑大家发财的发财高中的高中。”妈妈说着又钻进了厨房。
“大家都到了,打个麻将吧,才十点多,打到十二点去烧香。”男人招呼着大家入座,我和素洁搭对,其余人都各自一边坐好,手工麻将哗啦啦的声音响起,那台精心准备过的春晚被忽略在角落里,孤独地喧哗着。
吃夜宵打麻将,十一点三十分,妈妈率领着众人往八华莲寺而去。八华莲寺,旧名普安寺,建于宋宝庆年间,随着盐塘经济飞速增长,寺庙多次翻新,如今已是蔚为大观。
烧头香的福利可遇而不可求,寺庙门口虽然人头攒动,佛门清净处倒是保持了一贯的静谧,妈妈拉着我的手在前头走,我连向素洁问个话的机会都没有。
进了寺庙,眼睁睁看着素洁目露惊讶,宝殿正中那尊被称为十四观音的塑像,虽被泥塑减了许多灵气,却还能看出是以我狐仙人形为雏形。事实上第一次看到被威严化了的自己,那么不苟言笑地坐在高位,浓墨重彩的描绘着眉眼,显得如此陌生。
但再陌生,也瞒不过素洁的眼。
我无奈地摊手:“我发誓,我也不知道是哪年做的善事!”
素洁隐了神情,好奇地问:“没去查一查?”
“我在人界的时间比青丘多,哪里都能想得起来,不过盐塘有传说,好像是我斩杀了蛇精,但我自己没记住,估摸着不是什么大妖怪,不值一提。”过往太多,哪能都一一记住。
素洁仰脸又打量了一番泥塑,摇头说:“慈祥不足,威严有余,人界的神塑都像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我一想,觉得也是,这世间,真正描绘出诸神真貌的,只有深山寺。
“福报的情况怎么样了?”我问。
“你终究还是很关心。”素洁轻轻的说。
妈妈将燃好的三支香递到我手中,我顺势跪倒在蒲团上,自己拜自己,做得那么自然,斜眼看素洁,她拈香的手势优雅清灵,在一霎那的迟疑后也跪在我身边,拜了三拜,我淡淡地笑了。
“我是神,要逆天一两次,只要不触及底线,算不得大罪。”我自言自语,喃喃似说给泥塑听。
素洁跪拜的姿势顿了顿,再次额头触底时说:“你明知我不会让你为难。”
是,我知道,所以我当时才会离开,林然是我心底不可触碰的柔软,我可以不闻不问,不代表不管不顾。
我不清楚素洁今日的回报是什么,若是为一个将死的癌症晚期患者垫上林然的大好前途,我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今日的福报是回给林然的,”素洁终于不再打哑谜,“白洁,六千年白狐生涯,你记得很多,也忘记很多,但是你应该知道,忘记了,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我不想听素洁的感慨,只是要问到底:“如何回报?”
“我说过了,误诊罢了。”
我心潮起伏地厉害,顾不得妈妈眼光的责备,拉了素洁避开一旁,怒骂:“这是天定还是你的人为?你可知你是在赎罪期间,你在为你欠下的长生劫做回报,不可轻举妄动!”
“我欠下十万福报,今生都在命定中回报,我所做一切自然都是天意!”
我直视素洁的眼睛:“当真?”
“真到极点!”
“具体如何?”
“他是十万福报中的顶级善,足以更改命运,而对他的回报是遵从心愿,他的心愿便是拥有足够的社会资源,将仁心医术推广到最大范围。”
“所以那个京城官员是他命中贵人?”
“对,福报虽有,也不能逆了生活,这个病人是他如今的身份能接触到最大的依靠,用自己的福替病人改命,足以让他这世安享稳靠得偿所愿。”
“命理的安排有过多转折,他今生的愿望真的是做名医良医?”我不由得敬佩,人生苦短,少时的梦想是报效家国,长大后都囿于家庭,这样宏大的心愿,放在一个三十岁男子的身上,总有太理想化的感觉。
“我不过是顺着福报而来,福报给我什么信息,我便回报什么,福报终归不会有错。”素洁缓缓答道。
我缓了语气:“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我问地含糊,但素洁懂了。
“你又忘记了,当年你找我看过命理,银狐狐眼曾为你开过!”
我当然没忘记,那段命理我倒背如流:“大白命中没有林然啊?”
“大白没有,你有!”素洁望着高高在上的泥塑,面露微笑。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明明那么通透的话,怎么就摸不到边,什么叫大白没有我有。
“你隐瞒了什么?”我抓住素洁的手腕。
“我看到了两段命理,大白和你的,两断命理!”素洁还在微笑,这微笑那么神秘,那么……可恶。
我的眼光变得很凶残,狠狠盯住她:“当年你为什么不说?”
“当年你要的只是大白的命理,你只是说,让我看看,这具身体的命理。”
“狡辩!”我低声喊道,若不是顾及几步之外是人来人往,我真想把寺庙拆了,把泥塑毁了,把素洁的脸抓花了。
天劫欺负我,素洁哄骗我,这世道,乱了!
“你可想得起,你到青丘找我看命理,失魂落魄,满心不甘,你的目的是想摆脱大白的命运,而我却看到了你与她融合的人生,我岂敢告诉你,在你惶惶不安的心上再插把刀,何况,我并不认为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白洁,你从妖入仙,再做一次人,何其幸运和丰富,是该叩谢上苍的。”素洁的语气不缓不急,一如她的气质。
我的愤愤不平在倾听中渐渐消融,有许多道理,我很懂,但再听一次别人解说,又有新的收获。
大年初一,我睡到自然醒,冬日暖阳从窗缝漏进来,蚕丝被的温暖催得我昏昏不知今夕何夕。墙角根处,肯定有许多交谈在发生,男人的声音高亢又兴奋,阿飞的询问焦躁中带着试探,杜己任的答复稳重有技巧,还有妈妈的欢声笑语和素洁的偶尔附和,一切都是那么家常,是天底下最平常的生活。
我懒洋洋翻身,又跌入梦乡。
梦中有一张熟悉的脸,黑框眼镜下光芒闪耀的双眼,让人心安。
睡到十一点,被妈妈拉着起床,午饭已经就绪,该就坐的人却没就坐,妈妈让我去摆碗筷,神秘兮兮地问我:“那个杜己任是为素洁来的?”
“你看出来了?”真为杜己任的演技羞愧,连我妈都瞒不住。
“哪能看不出来,他们怎么了,吵架吗?”妈妈得意了。
“嗯!”我拍她马屁,“你一语中的,他俩为结婚的事情闹翻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老为些房子车子吵架,”妈妈感慨道,“你放心,妈都给你预备好了,陪嫁宝马,嫁妆八十万,房子男方出,装修我管,你喜欢的那辆小车,叫什么咪咪的,结婚前妈就给你买,算作婚前财产。”
“是迷你,妈,你可真是我的亲妈!”我拍完马屁拔腿想跑,这话题太恐怖了。
被妈妈一把抓住:“吃饭了,还去哪,早饭都没吃,饿得这么瘦,都不知道你平时是怎么生活的。”
嘀嘀咕咕个没完,我垂着头任由她撒气,只要不扯到陪嫁,把我嘀咕死都没事。
正在半死不活中,杜己任和素洁回来了,两人面色凝重,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乘机借他们脱身。
“说吧,什么事情?”进了杜己任暂住的卧室,我被他们的神情搞得有点莫名其妙。
“曾晓村死了!”杜己任沉声道。
我一时难以理会意图:“什么?”
“曾晓村死了,在医院实习生宿舍里,昨天清晨被室友发现,红酒加安眠药,睡死过去。室友以为他只是酒醉,没在意,早上喊他起床上班时,才发现人已死亡。”杜己任一口气说完,“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封信,都是对于往事的忏悔,没有有用的线索,但在信末提到了你的名字.然后有人举证,他死前最后接触的人是你,并且有医生证明,你曾与他私下交谈,他在你面前哭过。”
“所以,我有杀人嫌疑!”
“葛景天的姐姐嫁了一个姓曾的男人。”杜己任看着我说,“就是曾晓村的爸爸。”
我的眼角一跳,凑巧得这么有戏剧性。
“那又怎样,第一,我不认识葛景天,第二,曾晓村的死与我无关。”我伸出手指头在他面前滑动。
“叶白!”杜己任咬牙切齿,“你究竟是什么人,家庭身世成长经历我都查了好几遍,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你的那些暗地里的力量是哪里来的。”
我一本正经地看着杜己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葛景天的职责是分管城市管理和劳动人事,前几日,东城菜市场正规摊位和流动摊贩发生纠纷,把政府门口堵了整整一天。随后,巨龙潜邸建筑工地发生坍塌,没有人员伤亡,却将官员投资的暗底曝光,接下来是民工讨薪,箭头直指幕后官员贪腐。三天前,一个别墅房主偷挖地下室导致管网断裂地面塌陷的新闻喧嚣尘上,很快就被曝出别墅的主人是葛景天的弟弟,而他的本意不过是挖了个几平方米的鱼池。凡此种种,看上去与葛景天毫无关系,桩桩件件却都与他脱离不了干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投票将至,丑闻遍地,他还不能就此多说话多解释。”杜己任双目圆瞪,“这一系列的事故,你敢说都与你无关!”
我从容地在沙发上落座,摊开双手:“有关又如何,不都是事实吗?”
“我不管你背后有什么样的势力,葛家盘根错节,不是你随便搬得动,倒了那个顶梁柱,出来一个葛景天,倒了葛景天,仍旧会有新的人出来,你明不明白,你对抗的是一个家族,不是个人。”杜己任对着我低吼。
“那又怎样?”
“怎样?你背后的势力护得了你,可护得住你家人?即便护得住你家人,你可问过他们是否愿意过这种水生火热的生活。”
我愣住了。我虽一定能护住他们,却没考虑过他们是否愿意过这种被我护着的生活。
“我明白了,我会考虑的。”我认真地对杜己任说。
“葛家很快会找出你来,到时候曾晓村的死会是你们之间战争的导火线,你一定会成为杀人凶手,好自为之。”
“多谢!”我诚恳地道谢,这个男人为了警示我,连年都没过好。
“我要带素洁走。”杜己任突然说。
我哈哈一笑,前头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这个我做不了主,但我可以肯定,她不会跟你走。”
杜己任不理会我,非常认真地对着素洁说:“我真心希望能保护你!”
素洁吃了一惊,有点局促:“杜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
杜己任也不矫情,坚定地对素洁说:“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我真想大笑一场,心底却有小小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