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九十六、好医生林然(1 / 1)
“怎么发病这么突然,我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医生说什么了吗?化脓吗?”我问。
“割下来后拿给我看过,好像有脓,有点白白黄黄的,跟小拇指似的一条。”妈妈回忆说。
小白满眼泪花:“后天考试,我要再考不进去,得延迟两年毕业了,我可怎么找工作啊!”
“找什么工作,回来帮妈妈不比你给人打工强!”妈妈心直口快。
小白的眼泪掉下来:“姐,我丢不起那脸,全班就剩我没被录取了。”
“生病了有什么办法啊,乖啊,别多想。”妈妈忙着劝慰。
小白呜呜咽咽地哭,把妈妈心疼地不知该怎么办:“不能哭啊,手术后是不能哭的。”
我嘟嘴不说话,妈妈满脑子封建,什么手术后不能碰水否则以后手遇水就痛,不能哭不然会瞎,不能看电视怕用眼过度,不能吃硬的防止牙齿受损,一套一套的,我听得晕头转向,已经不明辨别到底能做什么。
小白还在可劲哭,妈妈的心理防线要崩溃了,她拉着我到一旁,察言观色地问我:“白啊,要不你替你妹妹去考一下。”
哗!这是一个农村妇女想得到的招数吗?
我有些了悟了。
“小白没手术前肚子痛得很厉害吗?”
“是啊!满床打滚!”妈妈道。
精力旺盛啊。
“医生一来就说可以开刀吗?”
“对,说是什么慢性时间长了,可以开掉了。”
我基本懂了。
踱回病床前盯着小白,这会她的哭声断了,眼神躲闪着不肯看我,间或抽噎一声,□□一下,妈妈不明所以,在我面前哀叹小白的身体状况,我伸手摸了一下小白的头,小白可怜兮兮地缩了一下。
我笑了,多大点事,直说不就好了,闹这么大场面,还把自己的阑尾给牺牲了。
到底还是心虚,我是套了件小白准考证照片上的衣服赴考,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说不像是不可能的,但没像到跟双胞胎似的,不能都拿监考老师当傻子。我骨子里无法无天惯了,不觉得是多大的事情,只不过为着小白的名声着想,还是谨慎些的好。
考试并不难,轻松应付过去。监考老师拿着身份证对比了几次,也没看出这是两个不同的人,我施施然考完全部,准备跟小白报备下,以免她不安心养她那装出来的病,毕竟肚子上那一刀还是真实的。
刚出考场,在走廊里遇见一个人,我不认识她,很明显她以为我应该是某个她认识的人,所以当她看到我的正面时,热情挥舞的双手停在半空,愕然吃惊的眼神说明了她的尴尬和不解,而大声呼唤小白名字戛然而止在我转身时刻透露出她的身份,是小白的朋友还是同学?
她受了一些惊吓,盯着我像见了鬼,随时可能尖叫一声戳破我的伪装,我手指一弹,然后上前环住她的肩膀,嘻嘻一笑:“哎呀,你在等我吗?怎么样,考得还好吗?”
她眼神迷离,瞬间又清明了,嚷嚷着:“叶小白,你考得这么慢,我都等你半天了。”
我推了她往楼梯去:“有点难考啊,我都没怎么看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觉得自己的把握大吗?”
她哭丧着一张脸:“我也悬了!”
果然是物以类聚,小白的朋友都跟小白一个智商档次。
两人哀怨着出了校门,我忙不迭地朝她挥手告别,若让她看见医院里还躺了个小白,估计当场要神经了。
县城的普外科我熟门熟路,一进去就看到小白精神抖擞在喝西瓜汁,妈妈在一旁充当保姆角色,一会儿给她插嘴,一会儿嘱咐一句,见我过来,小白的兴奋显而易见。
“姐,考得怎么样?”
我将她的身份证一扔,十分傲娇地夺过一片西瓜:“小儿科的东西。”
小白是大获全胜的快乐。
她心情好了,伤口也痊愈地快,第五天就可以出院了,我等不及她,考完当天便回了省城。放下了小白这个伪装大师的包袱,我的心情也是极好的,进了房间,将那点小行李一放,哼着歌曲去洗漱。
关上卫生间门,把整个房间都封印了。我低头洗脸,心想是不是等我抬起一张都是水珠的脸会在镜子里看到身后有只狰狞的鬼。
想得自己也觉得无趣。人界所谓的鬼在冥界不过是一种混沌的存在,没有实体,亦不可能狰狞,除非有生魂在喝孟婆汤前逃脱。
有东西进了我的房间!
洗簌完毕,该是安眠时,东西始终不肯现身,在黑暗处待地静悄悄,我看了一会书,还是难以忍受自己酣睡之侧有不臣之心,于是从须弥里掏出一把符咒来,往暗处一抛。
有个灰色的东西滚出来,在地上翻滚着想要熄灭身上的火,可惜黄大仙的火符没有实体,燃着高温发出焰火,看上去绚烂,确实摸不到熄不灭的。
我闻到皮肉烧焦的问道,却没有听见求饶的惨叫,是个硬骨头。
收了书去打量那个东西,在我的房间里四处打滚,似一只陀螺,看的我眼花缭乱,但我也不敢去制止,怕被火符给粘上。黄大仙的神通虽然高深,但这道符是出了名的乱来,三界通杀,只要碰到就抖不下来。
灰东西终于熬不住了,烧成了一堆灰烬,我仔细瞧了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为自己的鲁莽后悔,好歹也该先审问出些什么来。
大学第四年,我二十四岁。
翘了二郎腿坐在电视机前啃玉米,妈妈在一旁边扫地边嘀咕:“大白啊,你仔细想清楚了,是继续读书还是回来嫁人,那个谁,叶丽萍,以前初中坐你前桌的那个,前年嫁人,去年生了儿子,摆了周岁宴,糖都还在这里,喏,你自己看看。”
她还真去翻出来,一咕噜丢在我面前,然后继续唠叨:“叶春美,记得不,住咱们前屋的前屋,小时候长得还可以,长大了反倒不好看,四年前就嫁了,嚯嚯,那叫一个气派,娘家陪嫁一辆车,夫家回赠一套城里的房子,两夫妻平时住城里,节假日回家,好得跟什么似的。你要是嫁人,妈妈也陪嫁一辆车,你说说看,喜欢什么车?”
我淡定地啃玉米,眼睛瞄着电视,里面正在直播撤县建市的欢庆现场,小县城在改革开放后一日千里,现如今的经济发展在全国都是有名的,提起县城,都已经不用在前面冠上鹤州这个地级市来做指标了。市长书记抓了稿件在那里抑扬顿挫的念,激情四溢,也是的,虽说级别不变,称呼变了呀,市长绝对比县长要气派。
见我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妈妈也不气馁,她的叽歪功力随着更年期的临近见长:“叶黛,那个叶黛,比你早一年考大学的,人家是重点高中毕业,考了大学,才读一学期,家里给她找了门好亲事,她书都不念了,回来就嫁人,现在儿女双全,女儿都会打酱油了,多幸福。”
盐塘的经济飞速增长,思想却是越发封建,女儿早嫁的风气一直未被颠覆,我也知道,自我考上大学的喜报出来,那些以此为标准认定能上大学的女子都是好女子的中年妇女们都纷纷出动,一个个哄着我娘去相看男方。一家好女百家求,何况又是我这么才貌双全的好女,妈妈自然是志得意满地去,带回不少优良品种,结果都折戟在我这里。
大学读到第四年,活生生被念叨了四年,我也是老油条了,随便她怎么折腾。其实妈妈并非真的要我停学去结婚生子,我这样的女儿,终究不会再回到盐塘,我的出路,最次也是县城的医院,在城市里,对于女子的年龄,要宽容许多。这一点,妈妈心知肚明,她的唠叨,无非是发泄心中对老闺蜜的羡慕嫉妒恨。
“你芳姨,四十四岁就做外婆了,你倒是想让我老得抱不动外孙。”她又添加了一句,提了垃圾袋出去倒垃圾了。
我的眼睛一直对电视不离不弃,在她离去前,我很想加一句,你的女儿又不止我一个,对我失望了,还有下一个啊。
小白的学业完成地非常愉快,两年的理论课都算是优秀,第三年就已经没什么功课了,她很快就要再一次投入了就业找工作的大军中,但很明显,她的大专文凭会被拍死在沙滩上,无功而返。
阿飞背着他的吉他去了京城,在一个夜店驻唱,算是得偿所愿了,钱是一分也没赚到,妈妈还需按月给他打生活费,但只要他平安,妈妈说,就当他在京城读书吧。
我把玉米啃完,照着垃圾桶要做投篮动作,电视的画面闪出一个人,让我生生摆着姿势不会动了。
刚唱完新出炉的市歌,一群红领巾们带着笑脸下去了,县城的榜样人物上场,一溜排了几十号人,作为代表发言的,是一个年轻人。
电视里介绍,他是人民医院的麻醉科医生,经常利用业余时间下到卫生院指导基层医生提高麻醉水平,面对一些老弱病残,他经常无偿加班,甚至还会倒贴钱。
“好医生林然,是我市的骄傲,是青年人学习的榜样!”电视里配音的女主播热情澎湃,带着抑制不住的崇拜之情,仿佛好医生林然是他的初恋情人。
镜头给了特写。四五年光阴加载,他明显成熟了,笔直站在那里,似白杨迎风。白衬衫的领子浆洗地硬挺,配上他高瘦的身材,稳稳重重的样子。黑框眼睛摘了,看清了他略显淡色的眉,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他的眉毛长成这样。几句话讲完,他礼貌性的笑笑,那么官方且正规,我突然觉得好陌生,记忆中他略带羞涩的笑在那一年曾温暖了我的少女时光。
就这么看着电视,妈妈倒好垃圾回来,看到我静静地站着,手里抓着啃完的玉米棒,一把夺过去,唉唉唉地叹息。
我听见妈妈说:“我是上辈子造得孽,养了这么个懒姑娘,连个玉米棒都要等我回来扔。”
闻言,一笑,关了电视。
大学的生活那么匆匆,我居然已到了大四,医学院是五年制的本科,也就是说,这是在校的最后一年。对于我的学习成绩及多年来的人品体现,倒是有不少老师暗示我可以考他的研究生,我也有些迷茫。人界对于医生的需求十分巨大,到医院转一转,满满当当的病人,尤其是儿科,那么多发烧的患儿哭哭啼啼在排队,听儿科教授说,省城某些医院放言,只要是医学院毕业的学生,不求一定是儿科专业的,愿意来就行。经过求是中学的一番校医经历,我对于就业,实在没什么兴趣,或许再多读几年书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法归想法,却是不能对谁说的,虽说临床医学系就业不成问题,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留在大城市,更多的毕业生要回归到县城这一级别的医院,对于经历省城繁华的青年,许多人是不愿意再回乡了。所以学历在此时成了优势,同学里有众多想要接受研究生教育的,人数一多,相互之间就有了竞争,总是在心里种下了疙瘩。
而这对于我来说还不是重点,关键是妈妈,若我再读三年研究生,她大约会吃了我,掐指一算,明年毕业二十五,读完研究生二十八,我这老姑娘的身份会让她夜夜失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