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成玲坐在双层巴士第二层最前面的一排,发着呆。
公交一路疾驶,挡风玻璃如同虚设,仿佛飞向了前方一望无尽的车流。
那种可能被撞得血肉横飞的紧张感,那种身在高处的不安全,都没在她脸上表现。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夜幕里,五光十色的霓虹打在她苍白憔悴的面容上,晃过她空洞的眼睛。
后来下了车,她隐约听到母女俩的对话。年幼稚嫩的小女孩要过马路,妈妈拉着她的手叫她遵守交通规则,绿灯亮了才能走。
女孩懵懂地问为什么那个姐姐都能过去,下一秒,一辆大货车几乎擦着她的身子呼啸而过,她忽然清醒过来,惊恐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货车,在路人指指点点的责备中离开现场,恍然生出一股死里逃生的侥幸来。
竟然很心酸地想,万一她就这样身首异处,不知道魏潇会不会伤心。
刚才看到蒋婷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提心吊胆连心跳都空了半拍,生怕被认识的人看见自己出现在不良场所会产生恶劣影响。可人前污蔑她的人反倒心虚地警告她在这看到自己的事情不准对别人说,虚张声势威胁她的嘴脸,有模有样,妖娆暴露的小礼服穿在身上,无比合身。
一路上她都在想对魏潇说那些话是不是真的过分了。
可说到底她不是装正直,也没有借此掩饰心里的阴暗面,如果哪天这条线拦不住她的行为了,遭人唾弃她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偏偏不是。真要被人看见误会了,也不会觉得那么愧疚。
可能她认真的样子,真给魏潇自尊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不知不觉绕过了宿舍区,偌大的操场上人头攒动,着实很有人气。
中央的大草坪上躺了很多对情侣,还有不少社团成员有说有笑地围坐着,四百米的跑道上有学生也有老师,还有少数教工家属,不少戴着耳机听着歌,路径几乎都是逆时针,偶尔有两三个沿着顺时针跑的,每圈都会撞到不同的人,一样的横眉竖目,一样的不耐烦。
成玲站在主席台上观察着看台下形形色;色的人,听着沸沸扬扬的声音,一偏头就看到了音乐社声势浩大的队伍。
每年社团招人前都会空出一段时间让新生了解校园文化,这也是各个社团印发宣传单、登门介绍的好时机,一连几天音乐社都在用与众不同的方式推广,成了令人瞩目的焦点。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众星捧月般被男男女女围在中间的男生,视线始终没有从他清隽的脸上移开。
江海阔今晚随意套着一件深灰色的亚麻V领衫,下身是同样色系的休闲裤,左手帮忙抱了台音响,右手提着话筒架子,背后还背了一把吉他,下台阶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吉他背带勒到了脖子。
他两手都被占着,腾不出手来调整,社团里心细的女生看到了叫他停一停,红着脸将带子拉回肩上。
女生接着说了句什么,他礼貌地拒绝,安步走下楼梯。四个姗姗来迟的女生从成玲身边小跑着经过,追着他来到草坪上。
她不动声色看着熙熙攘攘的山海之势,第一次感受到校园里的蓬勃朝气。
他们调试好设备,围坐成一圈,江海阔坐在正中间,后面的妹子排排坐,大胆一点的绕到他前面拍正脸。
吉他弹起前奏,莫名觉得熟悉,仿佛有二胡声悠扬响起,他点头和着牌子,轻快地唱: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
……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节奏和部分旋律改过的《在那遥远的地方》。清越的声音疏朗而温柔,无形中打动人心,原本淡定的少女振奋起来,发出激动的尖叫。
这一刻,她终于可以用感动欲盖弥彰,只手遮住那双无措地涌出滚烫热泪的眼睛,在燥热的夜风中失声痛哭。
***
绝处逢生,包间里闹得热火朝天。
蒋婷没说过成玲,灰头土脸地推门进来。
震耳欲聋的音乐冲激着耳膜,她没来由地烦躁,扯掉了音响的电源线。
一瞬间万籁俱寂,一屋子男男女女不约而同地望向她。
平时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大家伙说笑着呢被扫了兴,搁谁乐意,一纨绔少爷吊着眼角语气讥讽地问:“这谁带来的人啊?”
景年拱手赔罪,打着手势:“你们接着玩,我带来的,对不住了,我跟她说说。”说着拉拉扯扯把蒋婷弄到了门外。
蒋婷冷脸把手夺回来,甩脸色给他看,抱着胳膊,盛气凌人地质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和魏潇认识的?你喜欢她啊?”
景年手闻言挺无奈的:“我跟朋友打个招呼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玩开心不就好了吗?”
蒋婷气结,扇她一巴掌:“你玩我呢是吧!”
景年也生气了:“跟你认识几天咋管这么宽,里头是我铁哥们,你不要面我还要呢。我说大小姐,你能不在这发小姐脾气吗?我给你作揖了。”
他从来不和女生动手,逼急了也只说一句,“你再这样,我下回不带你来了啊!”
蒋婷红着眼看着他,像真被人辜负了感情。
半年前,那天她吃完午饭从食堂往回走,看见景年兜里掉出张卡,她以为是食堂的饭卡赶紧冲过去,捡起来发现是中国银行的□□,顺走也没意义,于是才小跑着追上去。
一般人拾金不昧都会叫“同学,你的卡”,但她心里邪恶地想着真知道密码就好了,结果硬是说成了“同学,密码”。
景年当她开玩笑,密码没有,倒是互留了电话号码,后来每回有局都问一句她要不要来。
原本第一次她是拒绝的,就因为景年这小伙子看起来憨头憨脑,不符合她看过的日漫里男主的气质,后来有天跟室友逛完街回来,正好碰见他开着一辆她不认识标志的跑车接朋友,室友兴奋地议论这辆车多么昂贵。
晚上她辗转反侧一夜没睡,第二天主动打电话示好,蹭着了见识上流社会的机会,在室友娇笑着说她去猎艳的时候眉毛一挑,说你们懂什么,这叫尝鲜。
前几次她来的是类似这种骄奢淫逸的地方,景年也大方,带她坐游艇,上天台,乘兴送了她一瓶香奈儿。
一群二世祖吆喝着让景年送她大红花,那时候她就想如果能傍上景年一定衣食无忧了,她自我标榜的就是见钱眼开的人,一心觉得富人接济一下穷人不是事儿,每次都接受得理直气壮,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景年理所应当送她礼物,理所应当带她认识朋友,理所应当不理除她之外的女生。
渐渐的,她享受这种不劳而获的滋味,习惯了终日奢靡好逸恶劳,甚至沉浸在物质世界里不能自拔。分明穷得叮当响,嘴上还满口奢侈名牌。
从今往后,既瞧不起几个身世普通的室友,也看不顺眼不往自己身上砸钱的有钱人,更痛恨有能力过的比她好的人,如果景年此刻说一句“我们俩没什么关系”,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景年实是一个很大度的男生,从不跟女生计较,看着她泫然欲泣有些不忍,好声好气地说:“你要不愿待这里我先开车送你回去,你也早点睡觉,省得陪他们熬夜,估计他们玩挺晚的。”
今天景年开的是一辆很炫酷的敞篷车,来接她的时候她走到校门口的快递店门前等的,这会儿估计该给她送到楼下了。
她心里那点不愉快的情绪被强烈的虚荣心代替,佯装乖巧地点点头。
景年长舒一口气,从兜里掏出钥匙掂了掂,像送走了一尊大佛。
……
成玲哭完觉得丢脸,没敢往灯下走,一路埋头走到宿舍楼,在没熟人的二楼公共澡堂用冷水洗了半天脸,等眼睛不怎么肿了才想着回寝。
楼梯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天黑透了车灯很亮,楼梯都亮了一度,她下意识回头,看见蒋婷招摇地从车上下来,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朝车里的人打招呼。
她嫣然一笑,心不在焉地说的都是些让人听了不明白意思的话,像是先开了口才找着话说一样,在有人路过的时候,咬着字眼故意把几个去的几个高档地名大声嚷出来,那明显的心思,让当事人听了只觉得尴尬。
那种不屑一顾的态度像是破罐破摔,助学金的事还没尘埃落定,她就已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成玲怕一会在楼梯间撞上,避瘟神一样,三步并做两步上了楼。掏出钥匙开了门,一眼便看见魏潇床上没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倏然看向洗完澡穿着睡衣晾衣服的室友:“潇潇人呢?”
话音刚落,魏潇推开厕所的门,冷着脸从里面出来,看都不看她一眼,身手敏捷地爬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