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1 / 1)
新学期开始,二零一一至二零一二学年度上半学期助学金申请开始提交,开班会走了过场后开始了私下察访,目的就是为了验证真实性。
成玲在门口伫立良久,半晌才敲响了宿舍的门,魏潇一看到她的脸色就察觉到异样,讷讷问:“和老朱吵架了?”
老朱指的是她们的班主任,叫朱嘉音,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博士,新生入学前建了一个群,为熟悉报到流程做准备。刚从人间地狱里爬上来的高三党疯玩了最长的暑假,没大没小地管她叫小猪。这位素未谋面的班导突然生气,说学生不尊重她,众人惊愕片刻回味过来顿觉扫兴,没人再说一句话。
报到后经过鉴定,发现班导确实是耿直不通情理的高冷妹,可年轻人幼稚又记仇,泄愤似的把这位坏了他们不少好事的班导叫作老朱。
成玲心力交瘁应付道:“没有。”
魏潇纳闷:“那怎么——”
她察言观色,没说出后半句话。
成玲一头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起头,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刚才在教员办公室,她真见识到一个人的心能恶心到什么程度。
同班的蒋婷在朱嘉音面前明火执仗地卖惨,说:“我妈老问我上学期的助学金是不是被我私吞了,以前在高中我都能拿到的,如果这学期还拿不到助学金,我妈就不给我打饭钱了。”
她不但说自己,还扯上别人,一脸正气地举报:“成玲她家一点都不穷,不知道在哪开出的证明,她成天跟着魏潇出去玩,吃的不赖,穿的也好,哪像差钱的人。”
成玲在门外听见这话,瞬间连和这种人较劲的心思都没了。
没意思,真的。
当时朱嘉音不经意一瞥看见她,招手把她叫进来问:“你看,今年的助学金让给蒋婷行不行?”
成玲断没有想到平时一身正气的班导会这么问她,好一会才冷静下来,有礼有节却不卑不亢,维护自己的权益:“朱老师,我是个女生,再缺钱也不会整天穿得破烂邋遢让别人都知道我有多穷。我提交了完整的材料,并且符合评定条件,如果您凭她一面之词就剥夺我的权利,也请您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为什么一定要给她?”
她今天退一步,那就是从一定程度上证明,这笔钱对她可有可无,将来不管蒋婷的家庭条件比她好还是比她坏,在别人看来她都是打扮光鲜却还要和别人争夺杯水车薪的人。不是她丧失悲悯情怀和恻隐之心,实在是世道不昌,万没有退让和隐忍的理由。
朱嘉音考量了一会,有了决定,说:“我知道了,你们俩都回去吧。”
蒋婷跟着她出了办公室,脸上丝毫没有在别人背后说坏话被抓包的窘迫,反而把成玲堵在角落里,冷笑着问她:“实话说吧,你进这学校给招生办的人塞了多少钱?”
成玲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底气十足地说:“我考进来的,没塞钱。”
蒋婷不信,不依不饶地单方面判了刑,扬手撒泼:“别骗人了!看你的生活质量就知道你是富二代,藏得真够深的。家里做什么的?这个社会是靠实力的,父母再有钱,你也不过是个二世祖!”
成玲真不想和他纠缠不休,不悦地皱了皱眉,心平气和却很有气场:“隔壁就是办公室,你要不怕我喊,就拦着别让我走。”
蒋婷舔舔牙,笑她不识趣:“别给我机会收拾你,一准让你哭出来。”
成玲年纪轻,什么都不怕,撞着她的肩离开行政楼,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高中毕业后她孤身一人来到北京,认识了一群不辜负人生的朋友,她们不遗余力把她带到更宽广的世界,但也碰到了这样难缠的小鬼,受了不能言说的委屈。
有些人,怎么就能理直气壮地在泼了人一身脏水还说得跟真的似的,为了钱六亲不认呢?
真的有一瞬她暴躁地想过,你说我打扮得太妖娆,大不了我以后穿得学生气一点,你掐我钱要得不应该,大不了我不要这杯水车薪的几个钱,你撕我攀龙附凤和魏潇接触太多,大不了我一个朋友都不要,恢复独来独往的生活。
能忍的我都忍了,现在拥有的,是我吃尽了苦头换来的,为什么就死死盯着,不肯放过我。
因为我不肯同流合污就是假清高,因为我分一杯羹太碍事就得遭构陷?我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到头受了欺负还得被人说自视甚高,患了被害妄想症。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最早是在大一,彼此都不熟悉的时候。第一节课,一个女同学睡过了从后门溜进来问她身边有人没有,之后课间跟她聊起天,问高考的分数,问来自的省市,对方一副崇拜的样子微微笑着,第二天遇见还问她下午什么课。
成玲一直非常友善,对方说得话再多也耐心回答,甚至无私分享了自己的经验窍门,可一个月以后,那个说喜欢她要和她做朋友的人却再也不理她了。
之后多了很多关于她的传言,没几句好话。
有天她书落教室了,回去拿,正好撞见对方和朋友诉苦,说自己看不起成玲,没什么真本事还收获的比自己多,哭诉自己有多努力。末了还很刻薄地讽刺,那样的人,没有朋友、独来独往都是有原因的,要不怎么我以前和她那么亲近现在疏远了呢?
身边的朋友点头应和,一起批判。
成玲那时尚有斗志昂扬又不肯吃亏的心气,用不大所有人却都可以听到的声音冷静撕逼:“你之前之所以能和我亲近,是因为我对你没有戒心,最后疏远是因为你背叛了我,而不是我变了。”
这样正面冲突的后果就是更多人说她高高在上,她和魏潇玩的时候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又不能申辩的时光。
如今这种势单力薄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让她难过极了。
魏潇见了,蹲下来扯她被子,早忘了分道扬镳时看到她那副拿自己当回事的样子有多生气。
成玲紧紧裹着自己,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说话。
魏潇拉她出去散心:“我很熟的两个直系学姐今天攒了个局,我问她们能不能带个朋友去,她们说有人撑个场子更好,你别一人憋着瞎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成玲窝在被子里压抑着哽咽静了一会,从被子里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对不起潇潇,我今天不太想出门。”
她那句对不起说得恳挚又真诚,可让人一点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道歉。
魏潇一看见她红着的眼眶就怒了,暴跳如雷:“他丫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出头去!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真要有人欺负你,我叫她知道为什么花儿这样红!”
照她嫉恶如仇的性子,真有茬架的可能,成玲不想事情像这样发展,连忙坐起来摆摆手:“没事。”她改了主意,顿了顿说,“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就跟你走。”
像她这样的姑娘,和在乎自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把自己放在第二位的。她说没事,不是真的没事,却也无意寻求安慰,是真的不想把坏情绪塞给别人。
一个人的时候怎么放肆都行,但要是辜负了他人的好意或善心,就像欠了债一样良心难安。
魏潇看着她这样心疼坏了。不叫她出去怕她精神状态不好,就这么把她带出去像自己做的不地道。
她看着成玲去衣柜里拿衣服,也不想和她推来推去,眼珠精明地一转,舒展了少女的娥眉,拿出了自己最贵得那套化妆品,撸了袖子捧着她的脸涂画起来,笑得眉眼弯弯:“这么漂亮的姑娘,带出去得多长脸啊。”
……
绝处逢生。
王孙逢生,骄女绝处,这间酒吧的名声虽然不干净,但似乎就冲着这分不干净,逢到周末,就有不少炽热轻狂的年轻男女趋之若鹜。
结伴而来的女孩个个鲜艳美丽,不大的年纪却一脸浓妆,明晃晃地穿着露脐开背的修身的衣裙,又长又直的白腿交替刮蹭,身材姣好。
其中不乏有钱有势的富二代女生,不为博眼球而搔首弄姿,却也丝毫不介意遭人惦记。
清一色的鲜衣怒马的少男少女中,有一伙穿着保守却不失时尚的女孩正围着一个并不帅气的男生侃大山,成玲就坐在卡座最里面的角落,不胜其烦地听着读研的学长滔滔不绝地自吹自擂。
摆在他眼前的高脚杯里盛着淡黄色的澄澈液体,酒保极有情调地给它取名叫“两盏淡酒”,实则酒性极烈,酒量不好的人三口必醉。
那学长两颊已经酡红一片,眼神涣散地痴笑着,手指天花板,比划出一个数字,一点低调意识都没有地炫耀:“我导师可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科技元老!交给我的这项目没点儿本事老头都不让人上手。搁别人身上是烫手山芋,可我只用了三周,三周就完成了。”
在座的女生看热闹般,似笑非笑地假意逢迎:“学长你可真厉害啊,做牛做马的,赚得不少吧?”
一群女生都盼着他出丑,成玲却在他露出窘态前起了身,不太舒服地说:“我去趟洗手间。”
说笑声因为她的打断戛然而止,口干舌燥的众人开始摸杯子找水,魏潇侧过身给她让路,等她蹭着自己的大腿出去后又改了主意,端起杯子含了口酒,边咽边拿起手包跟了过去。
灯光浸在混浊的烟雾里。
羊毛毯隐去了脚步声,却藏不住包厢里暧昧的娇吟和喧闹的叫好,成玲问了服务生洗手间在哪,接着掩着口鼻寻了过去。
台阶上却落了几颗烟灰,洗手台上扔了一个烟蒂,成玲愣在门口,准备退回去看标志牌,却被尾随的魏潇按着肩膀推了回来:“还往哪儿去啊你?”
成玲抬起水阀,冲湿手心手背,关掉阀门才去挤洗手液,兑了水的洗手液一下喷射出来,溅到她的手腕上,她用拇指抹下来,在手背上揉开。
魏潇打开手包,拿出口红旋开,佯装看镜子补妆,实则偷窥着镜子里的她。
成玲半晌开了口,咄咄逼人地问她:“你怎么不跟我说是来这里?”
魏潇有些心虚:“我也不知道这地恶名在外,乍一听还以为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谁想到这么乱,早知道我肯定不来。”
说真的成玲从没有想到魏潇会带她来这种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地方。她真不怕别人说她守着那点穷鬼才有的可怜的自尊心。
她不跟魏潇说今天发生的事,是不想让魏潇替自己操心,可在助学金评定期间这么个风口浪尖上,她出现在这里被认识的人看见了,一千张嘴都说不清。
那些随时准备看热闹的女孩子、吹皮都快吹破的研究生学长,包间里的声色旖旎、女厕所里掉落的烟灰,一切一切,都是她抵触、反感,无法接受,甚至触及底线且深恶痛绝的。
门外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一个被姐妹搀扶着的姑娘,对着池子就开始哇哇呕吐,一时间洗手间弥漫着铺天盖地的恶臭,魏潇不掩嫌弃,赶紧拉着她出了门。
成玲屏息抵御着难闻的乌烟瘴气,沉默了一会,在洗手间门口语气轻松地问魏潇:“这些东西你喜欢吗?”
魏潇看见她的眼神时就慌了,使劲儿摇头。
成玲又同样温柔地问她:“如果有人跟你说女孩吸烟不是不可以,滥不滥交没关系,温柔善良是早八百年的女生才有的秉性,你会像她们那样尝试这样你从未触及过的东西吗?”
魏潇无措地望着她。
成玲抿着唇线默了默,平和又不容辩驳地说:“潇潇,我不是想上纲上线的跟你讨论人品问题,可如果有一天,你跟这些人一样,觉得这些事情不违法乱纪没什么大不了,抽烟滥交无所谓,放肆到连自己拥有的东西都不珍惜,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那种一盘定输赢的变相赌局成了值得追捧的敢爱敢恨,那套纵.情□□宜早不宜迟的说辞诱惑着一些人由内而外散发着自视甚低和不自重。
她是真的不懂,那些卑劣又禁忌的事物为什么会和潇洒自由搭上关系。这样的人不认错,不后悔,信金钱,信权势,把能纵□□望当做真自由硬实力。
他们越了线,过了度,跳进深渊谷底,面目狰狞地嘲笑不这样做的人站得那么高,或者不分青红皂白地诘问别人为什么不尊重自己。
她一直以为魏潇的朋友都是那些真诚、善良、勇敢、赤忱的热血青年,今天见到这些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魏潇听了觉得很失望,那种误会让她觉得不被信任,沉痛地抬眼望着她:“在你看来我是这种人吗?我真的不知道她们会来这么乱的地方。来就来了嘛,也不一定要跟他们学,像他们那样做。”
说到最后她也来了气,脱口而出,“你要是不想和我做朋友,那就不要做啊!你不了解我,所有的谨慎小心、考虑顾忌,也不过是揣度!”
说着她横冲直撞扭头就走了。
彼此花了很大力气经营感情,却在说狠话的时候口不择言地当做自己没上过心。
成玲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半路结交的朋友,再怎么努力磨合都不如从小长大的那般亲密了解。她们断章取义,掐不准她说话的重点,只听她们想听的部分,到头来,责怪她想太多,却不会像她这般细心,照顾他人的感受,也不会反省到底因为什么才让她想到别处去。
两人这一年相处得很好,从没吵过这么厉害得架。魏潇把她带出来,却没能把她带回去。
口口声声说要替她报仇的人,这一刻却伤她最深。
……
回去时大家都拿着包准备散伙,学长烂醉如泥,可依旧改不了挥金如土的阔气,把钱包往服务生手里一拍,当众耍起酒疯来:“要多少,随便拿!”
这下不止在场的女生,连服务生都笑了。
魏潇早看他不顺眼,又窝了一肚子火没处撒,拉开包链递出张卡,拿回他的皮包丢进他怀里,扯着嗓门专门说给他听的:“姐随便揽个活比你给人打下手赚的多,少拿你那点儿可怜的研究生津贴出门丢人现眼了!”
学长虚荣好面,听她这么说脸都绿了,硬往服务生怀里塞钱,服务生闷不吭声,几个女生乐得捧腹,成玲在一旁看着,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景年推着门从包房里出来,乐呵呵地冲魏潇打招呼,后面跟着的人,正是早上结下的冤家,蒋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