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薄衾盖(9)(1 / 1)
第二天是周六 ,刘一言在家收拾行李就花了一整天,周日一大清早便自己打车去了车站。父母对她的决定虽然不甚赞同,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临行前交代她注意安全,也要照顾好自己。
刘一言去支教的地方,是一个在林城西南方向,位于我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叫做“锣班村”的小山村。
许魏驰在网上查了一下,这个村子十分偏远,远离市区,离最近的县城也要坐将近一个小时的大巴车,每天只有一班车,早上十一点从县城出发,下午四点从村子里往县城走。
网上关于这个村子的资料少之又少,许魏驰有点担心刘一言,正好他周末不用加班,原本是想把刘一言送到村子的,可是却被刘一言无情地拒绝了。
“想都不用想,这个村子肯定条件恶劣得要命,说不定连水泥路都没有,你到时候要是看到了,肯定要反悔,不让我留在那边了……”刘一言在电话里说,“更何况,你送我去的话,到时候说不定你都不用说什么,我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跟着你回来了。”
许魏驰想说“那感情好”,但是一想到刘一言那副决绝的表情,即使再怎么放心不下,也不再坚持,只是要刘一言保证会注意安全,并且每天保持电话联系。
“那个村子能通电话吧?”许魏驰问。
刘一言被他气笑了:“你怎么不问我村子里通没通电呢?”
许魏驰故意问:“村子里通电了吗?”
刘一言“哼”了一声:“我会记得接你电话,回你微信的!”
许魏驰这才满意。
周日早上,刘一言坐了了两个多小时的大巴来到位于林城西南边的普宜县,刚好赶上当天从县城到锣班村的唯一一班车。
那是一辆土黄色的中巴车,看上去已经有一些年岁了,车体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目。
刘一言找司机花了六块钱,买了一张从普宜县到锣班村的车票,到车上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除了司机和刘一言,车里只有四个乘客,三男一女,看起来都是锣班村的人,几个人操着锣班村的方言,热络地说着话。
锣班村离林城并不是很远,尽管也有自己的方言,但是和林城的方言相差不多,刘一言能听懂□□成。几个人说的大概是,最近生意不好做,不如回家种地之类的玩笑话。
刘一言不禁有些诧异,从她得到的资料来看,锣班村十分贫穷落后,村内的青壮年几乎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是相邻几个村子里最穷的一个。
甚至连近些年的“希望工程”在锣班村也难以维继,因为村子实在是太穷,即使不需要学杂费和生活费,也没有人愿意送孩子去上学。
年纪小的孩子就在家喂猪,或者是带弟弟妹妹,长大一些就跟着村里的其他人去县城里打工。
在村里人眼里,读书是赚不了钱的。
多种原因相加,官方派来这里的老师通通都呆不长。
一想到自己对这个村子的了解,再听着车上几个人的谈话,刘一言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忍不住转过头去打量他们。
女人和其中两个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几岁,和刘一言差不多的样子,甚至更年轻一些。
穿着打扮和他们的气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和谐,那种不和谐并非是大小上的不合适,反倒是一种穿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衣服的感觉。
另外一个男人看起来年长一些,倒是中规中矩地穿了一件灰色外套,头发却是修剪得整整齐齐,连鬓角都剃得十分工整。
毕竟不是正规的客车公司,到了十一点整,客车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十多分钟以后,上来一个中年男人,车子才摇摇晃晃地朝着锣班村驶去。
最后上车的中年人穿了一身明显不合身的西装,腋下夹了一个优点旧的公文包,头发朝后梳起,打了很多发蜡,看起来又油又亮,不过都比不上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
男人一上车,先和司机打了个招呼,看起来,俩人十分熟络。
他走过来坐下之后,车上的那几个人连忙和他打招呼,纷纷叫他“老赵”。
老赵笑得像一尊弥勒佛,一边朝几个人摆手,一边拖着他肥腻腻的身躯慢慢移动到了刘一言前面的位置上。
看到刘一言,他似乎有些诧异,转头看着那个画了一脸烟熏妆的女人:“文娜,你朋友?”
文娜好像这才发现刘一言,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摇摇头:“最近生意不好做,没什么朋友。”
老赵狐疑地看着刘一言,好像想问些什么。
他的眼神看得刘一言不自在,她强压住内心的不适,主动开口到:“你好,我是刘一言,是锣班村新来的老师。”
“老师?”老赵半信半疑地看着刘一言,好像不太相信她说的话。
刘一言不想和他多说话,对着他礼貌地笑笑,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候,前面的司机忽然开口道:“老赵,是有这么回事,村长前几天和我说过,就这两天,新来的老师就会到了。”
然后他又好像是在问刘一言:“老师,你姓刘,对吧?”
刘一言对司机不卑不亢的态度稍微有了几分好感,瞥了老赵一眼,远远地对司机道:“是的,刘一言。”
司机哈哈一笑:“刘老师,他们都叫我付老哥。”
刘一言笑笑,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付老哥。”
这时候,老赵对刘一言明显就是另外一个态度了,他咧着嘴笑起来,露出一排黄黄的牙:“原来是刘老师呀!失敬失敬!是我老赵有眼无珠,还以为您是文娜的朋友……您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计较啊……”
说着,还朝刘一言伸出了手。
“大家都叫我老赵,是土生土长的锣班村人。我呢……也没什么出息,承蒙大家看得起,也就带着村里人,介绍他们进城打工,做一点小本生意而已……以后还请刘老师多多关照了。”他说。
刘一言不欲和他多交,却见另外四个人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只好伸出手,轻轻地和他握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到:“叫我刘一言就可以了。”
另外几个人也顿时卸下一副戒备的表情,对着刘一言谄媚地笑。
文娜眨了眨眼,刘一言觉得他眼睛上那副假睫毛都快要掉了,她率先和刘一言说到:“刘老师,我是文娜。我们村里这些年不知道来了多少老师了,没有一个待得久的,全都待不上半年,就受不了了,哭着跑着回家了。”说着,她笑了笑,歪着头看着刘一言:“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从小就嘴崇拜你们老师了,特别羡慕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
话岁这么说,可刘一言却没从她的话里感受到什么尊重的意味,她不置可否地笑笑。
文娜说完,指了指自己身旁穿了一件墨色衬衣的年轻男人:“这是我男人,大家都叫他阿峰,我们年底就结婚了!”
不等别人说话,她又像机关枪似的:“哦对了,你们城里人不这么叫,你们管这叫未婚夫,刘老师,我说的对吗?”
刘一言笑笑,没有回答。
刘一言不动神色地地打量着文娜的“未婚夫”,他看起来很瘦,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被文娜这样介绍,脸上是窘迫和局促的表情。
他尴尬地对着刘一言笑笑,看得出来是不善言辞的人,刘一言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刘老师,你有未婚夫吗?”文娜又问。
刘一言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许魏驰那张大部分时候都冷冰冰的脸。
未婚夫吗?他应该不算吧?
毕竟,他们之间,一切都猜刚刚重新开始。
刘一言轻轻摇了摇头,说:“有一个男朋友。”
文娜嗤笑一声,不满地撇撇嘴:“你们城里人啊,什么都分得这么清楚……男朋友,未婚夫,老公……要我说,不就都是你男人吗……”
她说出的话有些粗俗,刘一言尴尬地笑了一下,文娜身后的男人“呸”了一声,笑骂她:“你这个死姑娘,口没遮拦,阿峰怎么受得了你!”
文娜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腻腻歪歪地靠在阿峰身上,阿峰立刻连耳朵都红了,有些不知所措,但到底也没舍得将她推开。
骂文娜的那个年轻男人染了一头黄发,五官长得倒是不错,但是笑起来总有一种心术不正的感觉。
他对刘一言说到:“我和阿峰是同学……嗨,什么同学!我们拢共也就上了两、三五个月的学,连字都没怎么认全!不过,我们三个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叫李伟,他们都叫我小尾巴。”
刘一言礼貌地对他笑了一下。
他指了指他身旁沉默的中年人:“这是我小叔,他……他身体不太好…..我们这次进城,就是带他去看病的……”
刘一言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男人,他双眼微凸,面色蜡黄,瘦的有些夸张,看上去像是甲亢的症状。刘一言不是很懂,也不敢多言,于是礼貌地叫了一声“李叔”,便不再说话。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着,刘一言的两面皆是巍峨的高山,好在这几天没有下雨,道路并不泥泞,付老哥稍微加快了一些车速,刘一言在车里被甩来甩去,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地难受。
其他几人好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山路,并没有什么一样,依旧神色自若地交谈。
刘一言十分难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他们的说话声时大时小,她缓缓睁开眼,只看见窗外是密密麻麻的绿林,好像和陈耀遇害的那片树林有点像。
忽然,刘一言自嘲地笑了笑,这才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去过发现陈耀尸体的那片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