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流光散（16）（1 / 1）
依然是三月二十六日的那篇日记：
“从会议室出来，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去了图书馆。我必须和平常一样行事，才能不被人看出来，我不能有一丝的反常。可是，坐在图书馆里我平时最常去的那个安静的位置上，我却根本静不下心来看书，满脑子都是那个姓方的警察看着我的时候，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种好像洞察一切一样的表情。”
“快到下班时间的时候，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又朝刘老师的办公室走去。她背对着我，正在锁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也许是她的朋友，也可能是她的男朋友。她一如既往地，温柔地问我怎么了。那一刻，就那样看着她，我却更加说不出话来了。她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问我是不是因为陈耀的事找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么问？我和陈耀看起来分明就没有什么交集啊，除了他是我的室友这一点。可是，她为什么不怀疑王海超？为什么不怀疑江凌？他们难道不比我更值得怀疑吗？”
刘一言难受得皱紧了眉，她几乎已经快要忘记那天，郑河去找过自己。大概是因为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她才没有放到心上。
可是，他原本准备对自己说些什么呢？
“然后，那个警察也来了！他十分熟稔地和刘一言身边的男人打了一个招呼，男人走过去，他们俩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在小声地说什么。原来如此！难怪刘老师会怀疑我！一定是那个警察告诉她的！”
“我最后，什么也没有说，还好没说！刘老师早就和那个警察串通一气，如果我真的说了什么，岂不是更让人怀疑？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从那个警察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看到，他和那个男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忽然之间，我懂了。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日记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刘一言轻轻合上日记本，缓缓抬起头来，悲恸地看着方旭：“你那时候就知道是他了吗？”
方旭没有说话。
刘一言又转头看着许魏驰：“你也知道了是吗？”
许魏驰看着她，回答到：“不是。”
方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刘一言悲愤地看向许魏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又问到：“你们早就知道了，对吗？”
许魏驰直视着她的眼睛：“一言……有时候办案是这样的。”
刘一言不解地看着他，目光凄厉。
“方旭他们查案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会同时锁定好几个犯罪嫌疑人，通过反复的询问，找到口供里面的漏洞，或者是自相矛盾的地方……”许魏驰耐心地解释到。
“所以......你们早就把郑河看作是嫌疑人了吗？”刘一言厉声质问到。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因为被怀疑，他才选择从高楼跳下的吗？
方旭没有回答，许魏驰也抿着嘴沉默着。
刘一言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边：“是吗？”
“刘老师……”方旭轻叹一声。
刘一言不为所动。
许魏驰心中烦躁，不知如何劝解刘一言，于是厉声反问到：“难道不是吗？”
刘一言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许魏驰。
她双眼泛红，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事实就是如此，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郑河不仅仅是因为被怀疑才会选择自杀，而是因为，他原本就心里有鬼！
这个认知让刘一言顿时伤心万分。
她的脸原本因为持续发烧的缘故，没有什么血色，可是此时因为愤怒和哀伤，泛起不自然的红色，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浑身颤抖，看着许魏驰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细密的白雾。
许魏驰几乎是一说完就后悔了。
明知此时，刘一言的情绪极度不稳定，自己竟然还要说那样的话去激她。
看到刘一言伤心绝望的表情，许魏驰忍不住懊悔不已。
他揪心地看着刘一言，将脸色缓和下来，轻言细语地哄到：“就这样吧……一言……案子已经撤销了，别再去想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刘一言仿佛灵魂出窍一样，木然地重复着许魏驰的话。
许魏驰朝着方旭使了个眼色，他立即把日记本收起来。
许魏驰把刘一言从椅子上扶起来，半搂半抱着，在她耳边温言道：“一言……我送你回家……”
刘一言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倚着许魏驰的力道站起身来，仰起头，茫然地看着许魏驰，无意识地轻声呢喃着：“回家……”
一路上，刘一言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转过头，失魂落魄地望着车窗外。
直到车子开到了她家小区的楼下，许魏驰停好车，替她打开车门，她才行将就木地跟着许魏驰下了车。
工作日，父母都各自在单位的食堂解决午饭问题，家里空荡荡的。
这是许魏驰第一次踏进刘一言的家里，家长不在，他无疑是松了一大口气。
两个人换了鞋，他牵着刘一言，把她安顿在沙发上坐下，轻轻在她发定揉了揉，低声问到：“想吃点什么？”
刘一言双手搭在腿上，低着头，眼神涣散。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她轻轻摇了摇头，对许魏驰说到：“不用管我，你回去工作吧。”
许魏驰对他温柔地笑了笑，随即又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就算要去工作赚钱养你，也要让我先吃点东西吧？”
原本是一句俏皮话，可是刘一言愣是笑不出来，只是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的膝盖。
许魏驰没再多说话，甚至连表情也保持着那样的温和与柔软。
他轻轻拍了拍刘一言的头，转身走进了厨房。
许魏驰很少进厨房，独居的小公寓里，厨房几乎只是一个摆设，他会做的东西更是屈指可数。此时，许魏驰对着厨房冰箱里丰富的食材，一筹莫展。
他倚在厨房门口，看着客厅沙发上刘一言的背影，嘴角的温柔与暖意渐渐变淡，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清的样子。
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好不容易，刘一言才又回到她的身边，就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几乎触手可及，可是为什么，她离自己又是那么地遥远？
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走回到冰箱前，打开柜门，拿出了几个鸡蛋。
等许魏驰将金黄的蒸蛋端到客厅的时候，刘一言依然保持着刚进门的时候的动作，一动不动地坐着。
许魏驰把蒸蛋放在茶几上，在刘一言侧前方蹲下，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膝盖上，温言到：“我不会做别的，蒸了两个鸡蛋，吃一点好吗？”
刘一言下意识地想要摇头。
可是她抬起头，许魏驰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的脸依然是那样面无表情的紧绷着，但是，他的眼里一片温柔，排山倒海地几乎将刘一言淹没。
鬼使神差地，刘一言点了点头，傻愣愣地看着他。
许魏驰舀了一勺黄澄澄的，嫩嫩滑滑的蒸蛋，吹凉了，然后递到她的面前。
刘一言轻轻张开嘴，就着许魏驰的动作，把蛋咽了下去。
许魏驰脸色不变，却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期待的情绪，问到：“怎么样？”
刘一言几乎是一口将蛋咽了下去，根本没来得及尝一尝是什么味道。此时，被许魏驰一问，她忽然有些手足无所，茫然地看着他。
许魏驰忍不住有些失望，自言自语到：“不好吃吗？”
刘一言最不忍心看到他这副表情，此时，再是多么难受的情绪，也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就是不希望许魏驰不开心。
于是她主动开口安慰到：“好吃。”
许魏驰一愣，没想到刘一言会主动开口哄她开心，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的？”
好像怕他不信似的，刘一言连忙重重地点了点头。
许魏驰不相信地看看刘一言，自己舀了一勺蛋放进嘴里，的确是鲜香滑嫩。
可是......
许魏驰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忘记放盐了。
他还保持着蹲在刘一言面前的动作，仰着头，有些尴尬地看着刘一言，期期艾艾地开口：“我……好像忘记放盐了……”
他面容冷硬，棱角分明，剑眉星目，薄唇微抿，怎么看都是一副令人难以接近的模样。
可是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刘一言，他的星眸里仿佛盛满了温情，不着痕迹地将她卷了进去，紧紧地包围着。
鬼使神差地，刘一言伸手拿过许魏驰手里的勺子，弯下身子舀了一勺蒸蛋，郑重其事地喂进自己的嘴里，十分享受地吧唧了一下嘴，轻轻笑起来：“很好吃。”
饶是知道刘一言是在安慰自己，许魏驰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他把已经冷却下来的碗端起来，放进刘一言没拿勺子的左手，孩子气地嘟囔到：“我其实也很会做饭的。”
刘一言看着他，视线描绘着他冷硬的下颌线，他如墨一般的眼眸，他高挺的鼻梁，以及他缓缓开合的双唇。
刘一言抿着嘴，微微笑了笑，点头表示赞同。
许魏驰的双眼登时就被点亮了，挺直了背脊，一动不动，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许诺到：“以后，我做给你吃。”
刘一言愣了愣，和他对视着，被他看得双耳泛起桃红色，于是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良久，她好像才想起来要回应许魏驰说到话，于是小声地，几不可闻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