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流光散（12）（1 / 1）
刘一言又在医院呆了一天，烧退下去之后便闹着着要出院。
许魏驰拿她没办法，周三早上一大早就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车里，许魏驰认真地看着前面的路，刘一言坐在副驾驶座上，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那个……日记……”
许魏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本来准备假装忘记了这件事，可是刘一言没忘。
他前一天给方旭打过电话，方旭说陈耀的案子还没来得及移送检察院，犯罪嫌疑人郑河就已经自杀身亡，案件经过审核后，就会被撤销。
许魏驰提出刘一言想看看那本日记，方旭想了想，说到：“如果她想看的话，我可以以调查的名义请她来一趟。”
许魏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继续看前方的路，抱有一丝希望地问：“一定要看吗？”
刘一言一愣，答到：“我不知道……不看的话，我又……睡不着……总想着……”
许魏驰知道，刘一言这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半夜里不知道要醒来多少次，即使睡着了，也紧紧皱着眉，不时还会不安地扭来扭去。
如果不看到日记，如果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大概永远都会是刘一言心里的一个结。
于是他点点头，腾出一只手来，把手机递给刘一言，吩咐到：“给方旭打电话，告诉他，我们一会儿就到市公安局。”
刘一言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本厚厚的硬壳日记本。
深蓝的素色封面，不是很高档的包装，但是看得出来，这算得上是那个外套袖子都磨出线头的郑河比较奢侈的东西了。
刘一言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上写着两个端正的字：郑河。
笔锋遒劲，令人赏心悦目。
刘一言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嘴角，想起每次批改卷时，看到郑河工工整整的卷面，心情总会十分愉悦。
她翻开第一页，是大一开学报到的第一天，详细地记录了报道的流程，遇到的新鲜事儿，也一一介绍了三个室友。
“我到宿舍的时候，另外三个室友已经在铺床了，他们主动和我打了招呼。门边上的两个人，一个叫王海超，一个叫陈耀，我的对床叫江凌。”
“王海超这个人看起来不错，有点蠢，有些闹腾。宿舍里就听见他一个人不停地说话，说实话，有点吵，有点烦人。不过算了，反正平时也要上课，下课就去图书馆学习，不用忍受他太长时间。”
“陈耀就比王海超要知情知趣得多，没那么烦人。我来了之后主动帮我铺床，给我介绍学校的情况，还告诉我，他家是本市的，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呵，本市的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会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
“江凌我也不喜欢，他总是偏着头，好像在冷冷地注视着一切，摆出一副洞察一切的姿态，自以为是！”
……
刘一言不敢相信，这是郑河的日记。
他不敢相信，只是开学的第一天，他甚至都还没有了解过这些人，就用一种偏执的心理状态给他人下了一个负面的主观定义。
刘一言抬起头来，愣愣地开着对面的方旭。
方旭点了点头：“郑河这个人……思想很偏执……你继续看……”
刘一言心情复杂，胡乱地点了点头，又低下头继续看。
就是同一天的日记，在结尾处，郑河写到：
“无论如何，新的生活开始了！在大学里，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一定要比高中还要努力，好好学习，争取拿奖学金，争取早日毕业，找到理想的工作，出人头地，让爸妈不用那么辛苦，不用起早贪黑，省吃俭用，争取多赚钱，让弟弟和妹妹都能好好上学！”
刘一言的鼻子微微发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翻页。
询问室里，方旭坐在她的对面，许魏驰就在她身边，她静静地看着日记，两个人也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第二篇，是军训到一半的时候，陈耀和王海超因为身高和形象出众，被选到了国旗队，陈耀更是被选作了国旗手，郑河对此表示了些许不满，认为自己的身高形象也丝毫不输给那两人。
日记并不是每天都写，有时候连续好几天都会有，有时候隔了好几个月才会写一篇。
郑河的日记并不流水，相反，通常直接表达了他情绪上的波动。
大概是因为他不擅与人交往，生性又敏感偏执，于是日记成为了很好的宣泄方式。
第一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郑河喜欢上了一个人，是班上一个文静内敛的女孩儿，叫做关晴。
寒假里，郑河几乎每天都在写日记，而日记的主题，不外乎就是对当下生活的不满，以及对关晴日复一日的思念之情。
很快，第二学期开学了，日记翻到了郑河去找刘一言，质问自己的期末成绩的那一天。
“育人奖学金就他妈是狗屎！奖学金难道不就是为了奖励学习成绩优异的人吗？凭什么还要加上那些社会活动积分？狗屁！谁不知道，那些积分都是假的？只要内部有认识的人，根本不用真的参加，打声招呼就可以加分，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公平可言？”
这篇日记的末尾，他写到：
“凭什么陈耀每天不学无术，只知道打球打游戏混日子，却能拿到奖学金，而我每天不知道要比他努力多少倍，却只能做他的陪衬？不就是因为他有一个有钱的老爸，而我爸只是一个种地的农民？”
读到这里，刘一言心惊肉跳，一年多将近两年的相处，她竟然从没发现郑河的心底深处，竟然存在着这样扭曲的价值取向。
那一天谈话之后，她竟然只是天真地认为，那只是郑河作为一名优秀的学生，对于与成功失之交臂的不甘。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翻了翻。
中间有几篇都是和关晴有关的，比如“关晴今天主动和我说话了，她问了我几个老师课上没有详细说明的问题之后，主动说下次请我吃饭”，或者是“关晴今天的英语公共课没来上课，不会是生病了吧”……
然后有一篇，是这样的：“今天和刘老师聊了一会儿，她告诉我，如果要争取育人奖学金，光是看学习是不够的，因为企业提供这样奖金的目的，不只是鼓励大家学习，更重要的是鼓励大家培养除了学习之外的其他能力。呵，话说得好听，其他能力？不就是阿谀奉承，拉帮结派之类的能力吗？我根本不屑做这种事！”
刘一言哑然。
不过后来他又写到：
“刘老师后来说，如果我以后有什么事，不管是开心的事，还是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去找她说一说。我和她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我觉得她不是那么烦人，不像其他老师和同学，看我的眼神里面总是有一种不屑，她看我的眼神很正常，让我觉得舒服。”
刘一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迅速地翻看着后面的日记。
外面有人敲门，刘一言一惊，许魏驰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方旭起身去开门。
门口的警员对方旭说到：“方队，周副局长让你过去一趟。”
方旭点了点头，对他说到：“我知道了，你去帮许检和刘老师倒杯水来，然后在门口守着就行。”
然后又转过身，对许魏驰道：“我去一下，你们先看。”
许魏驰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学期期末考试前，郑河写到：“这次期末一定要好好考，要用成绩告诉所有人，我就算不应走后门，就算不要那些加分，一样能拿奖学金！一样能拿育人奖学金！”
期末考试完的那一天：
“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关晴表达了我的心意，她却拒绝了我。为什么？我不够好吗？我学习不够好吗？我对她不够好吗？我这么爱她，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然后，郑河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写日记了。
很久之后，他写到：
“陈耀！陈耀！陈耀！又是陈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要和我争？奖学金每次都要抢走，现在又要和我抢关晴？你以为你比我好吗？关晴凭什么喜欢你不喜欢我？你以为关晴是真的喜欢你吗？她喜欢的无非是你爸的钱，喜欢的是你们家的钱！不然，你以为你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关晴，你真的好狠心！为什么要喜欢陈耀？我哪里比不上他？你知不知道我听别人说你喜欢陈耀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在操场上，看他打篮球，给他送水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为什么非要喜欢他呢？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他这种人，一看就很花心，根本靠不住，根本不可能真心爱你，不可能会对你好的！只有我，才会真心真意地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