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空相觑(5)(1 / 1)
吴晟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家,吴母已经早早睡下,吴父仍在客厅抽烟,好像在等吴晟一样。
吴晟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皱了皱眉道:“您少抽点儿吧。”
吴父看了他一眼,竟然真的听话地将烟按进烟灰缸,靠在沙发上,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那笔税款,我已经让人去缴了,公司的事我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您明天回去了自己看着办吧。”吴晟直视着他的目光,说到。
吴父挑了挑眉:“你不准备留在 ‘宇盛’吗?”
吴晟挑衅的看着他:“您觉得我会吗?”
“你不认可我的做法。”吴父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笃定地说到。
吴晟不置可否:“您既然知道,何必还问?”
本来,当局者迷,吴晟还有很多事想不通,可是和许魏驰通过电话,被他一提醒,饶是吴晟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了。
吴父和房永开,根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或者说得好听些,“合作伙伴”。
只是吴父深谙“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早就猜到房永开会有,或者说,也许会有落马的一天。于是他步步为营,每一次的合作之后,都巧妙地毁尸灭迹,让人无迹可寻。
他从合作的一开始,就给自己和“宇盛”铺好了退路。
“宇盛”的账面几分真假,吴晟不知道。
可是他太清楚,一个公司,尤其是像“宇盛”这样的大型企业,怎么可能账目上清清白白,一尘不染?
噢,对,并非一尘不染。
还有三笔逾期未交的税款。
起初,吴晟还想不透这莫名其妙的三笔税款到底是什么情况。
太干净的账目,反而有问题,反而容易引出其他的问题。于是,让账目看起来有些瑕疵。
人为的制造出问题,转移视线,让真正存在的问题被掩埋。
这招声东击西,用得是在是妙。
吴父轻轻叹了口气:“小晟,生意场上,有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吴晟没说话,他当了两年义务兵,虽然是被吴父逼着去的,虽然只有短短两年时间,但是正是在那里,他慢慢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
他理解父亲口中的“身不由己”,但那不足以成为他“身不由己”的理由。
他逃开这个话题:“不管怎么说,该做的我也做了, ‘宇盛’就交还给您,您以后好自为之吧。”
吴父没又回答,反而问到:“房珂……那孩子,怎么样了?”
吴晟一怔,苦涩地笑到:“还能怎么样?”
吴父不解地看着吴晟,吴晟深吸一口气:“她爸出事后,她就不见了……爸,该做的,我也为您做了,不管当初您和房副市长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撮合我和房珂,现在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找到她……然后,和她好好的……”
吴父不可置信地看着吴晟:“你觉得,我们介绍你们俩认识,是有目的的?”
吴晟没说话,算是默认。
吴父苦笑两声,又点起一支烟,说到:“你爸我啊,算得上是个生意人,但是还不至于这么唯利是图。就算我是这么想的,那房永开可是把她闺女当宝贝,他能舍得?我就是喜欢房珂那个姑娘,我就是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你,以后我和你妈走了,也好放心……房珂是个好姑娘,这和他爸一点关系也没有……”
吴晟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有些不确定地问到:“”那……现在这个情况......您也不会反对我和她在一起?
吴父好笑地白了吴晟一眼:“老子反对有用吗?你小子什么时候听过老子的话了?”
国庆之后,陈乾拿到新房的钥匙。
刘一言抽了一个下午陪他去看房子。
刚刚完工,过检之后就交付的毛坯房,两百多个平方的复式楼,看起来还只是破破烂烂的样子,可是一贯沉着冷静的陈乾,竟然在屋子里兴奋地左看看,右看看,手舞足蹈地跟刘一言说着对他的规划。
家里要装上地暖,乐俏喜欢光着脚到处乱跑;这里要一个大鞋柜,乐俏最爱乱买鞋了;那里要修一个大大的壁橱,给乐俏装乱七八糟的东西;乐俏爱打麻将,还要一个房间做麻将室......
他兴奋地兀自规划着,刘一言看着他激动地脸颊微微泛红的样子,为他感到开心之余,不免有些羡慕。
“就你们两个人,这么宽的房子会不会太大了?”刘一言问。
陈乾笑了笑:“现在是两个人,以后就会是三个人,四个人……”想了想又继续说到:“对了,乐俏喜欢养狗,而且还是那种大型犬……”
刘一言看着他,忍不住也笑起来。
很多年前,在她遇见许魏驰之前,她也曾经幻想过和陈乾的未来,想过他们一起去疯,一起去闹,一起去翻山越岭,一起打家劫舍。
可是,那些关于“家”的梦想,她只在许魏驰身上有过。
她歪着头看陈乾:“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装修?”
陈乾早就计划好了一样:“年后吧,这两个月先把基础的防水做了,再把电线管道什么的埋了……我圣诞要去美国待几天……”说到后来,他有忍不住露出那种满足的微笑。
刘一言了然:“知道了知道了,去陪你们家俏俏嘛……”
陈乾推推眼镜,不好意思地笑了。
到了冬天,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慢慢地,甚至连说话都显得有些吃力,只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大部分时候她都是醒着的,可是眼神里总是茫然的,有时候会转过头来对着病床前的人虚弱地笑一笑,更多的时候是盯着天花板出神。
家人也渐渐意识到,老太太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大家排着班,十分自觉地轮流来陪着她。
刘一言也清楚地明白,奶奶剩下的路,已经越来越短了,她已经灯尽油枯了。于是,除了有课的时候,刘一言把其他的工作都带到医院,几乎是在医院住下了。
十二月二十二号这天傍晚,刘一言和姑姑在病房里轻声说话,奶奶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心电图仪器也突然间开始不安分地叫起来,刘一言脚下一软,几乎是跪倒在病床前。
原本虚弱无力的奶奶,好像是突然回光返照了一般,大力抓住刘一言的手,瞪大了双眼,急切地看着她。
刘一言手足无措的被奶奶握着手,姑姑急忙跑出去叫医生。
“言……言言……”奶奶像是拼命从喉咙里发出这两个字,嘶哑地好像啼哭的杜鹃。
眼泪唰地一下从刘一言的眼里倾泻而出,十年前失去爷爷的时候那种绝望而无力的感觉猛然向她袭来,她用力地回握住奶奶,也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哭喊着道:“奶奶!奶奶!我是言言!我是言言啊……”
奶奶顿了一下,努力睁着双眼盯着她看,好像在确认她是不是“言言”一样,然后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竭尽全力开口到:“好……好好的……小……小晟…….也……好……”
最后那句“好好的”还没说完,她艰难地说话声和杂乱的呼吸声戛然而止,连带着呼吸机和心电仪也发出一声绵长而刺耳的“嘀”声。
然后,刘一言看见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彻底失去光芒。
刘一言仿佛被人点了穴,呆若木鸡地跪在床前,她的手和奶奶的手还紧紧交握着,她的眼泪像倾盆大雨一样落在两个人的手背上,滑落在床单上。
她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起来。
医护人员匆匆忙忙跑进来的声音,他们在急切地说着什么,然后有人过来和她说话……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好像身处一个梦境之中,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了。
然后,有人过来扶她,可是她一动不动,好像定格在拉那里……接着,有人慢慢掰开她的手,架着她走出了病房。
她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像一个傀儡一样,任人摆布着。
他们将她搀扶到门口的椅子上,然后,病房里又是吵吵闹闹的。
她那样坐着,直挺挺地在病房门口坐着,没有走回病房,甚至没有转过头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没一会儿,爸爸妈妈赶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叔一家来了。
刘一航从学校赶来了。
小姑一家来了。
大姑父来了。
二叔一家也来了。
……
每个人来到刘一言面前,都会问上她一两句话,可是她好像失语了一样,又好像聋了一样。每当有人和她说话,她就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仔细辨认一会儿之后,发现对方不是她要等的人,于是又茫然地低下头来。
直到......吴晟来了。
吴晟在电话里已经直到了情况,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已经挤满了人,只有刘一言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
在医院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身影显得特别单薄,特别孤单。
吴晟忍住眼睛的酸涩,两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肩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沉默地看着她。
刘一言被迫抬起头来和他对视,几秒之后,她的眼睛好像亮了亮,试探地叫他:“哥哥?”
吴晟轻轻点了点头:“是我。”
刘一言又凝视了他一会儿,终于“哇”的一声,扑进他的怀里,悲恸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