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意难平(5)(1 / 1)
等他们走远了,刘一言朝着墓碑又走近了两步,她蹲下来,轻轻摩挲着墓碑上爷爷的名字,眼神里满是依恋。她穿了一件驼色的短呢子衣,脖子上是同色系的围巾,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头上戴了一定黑色的贝雷帽,没一会儿,帽子就半湿了。
“爷爷。”她轻声对着墓碑,却没有回音。
爷爷去世,是刘一言高二那年的春天,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
原本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周前还和自己笑着说话,还皱着眉训斥吴晟的爷爷,在某个下午,突发脑溢血,猝然离世,只留下家人们甚至连悲伤都来不及。
刘一言永远记得,那天的晚自习,她收到妈妈发来的短信,得知这个噩耗,吴晟和姑父来学校接自己,然后赶往殡仪馆。她永远记得那一段路,是多么漫长,可是却又那样短暂,长到她以为那其实只是一场梦,只是众人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可是却又短到她甚至来不及祷告,事实就已经血淋淋的摆在她眼前。
刘一言和吴晟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三个更小的孩子出生时,爷爷奶奶的身体却已经大不如前。吴晟从小就是个小霸王,没少被骂,刘一言却是爷爷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旁人说不得,更是动不得。
爷爷的离世,对刘一言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那时候,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噩耗。那个时候,多亏许魏驰陪在她身边。
“爷爷,我好想你。”刘一言低声道,却依旧没有人回答。
“您以前不是总说, ‘我们家一言啊,可是文曲星下凡,以后是要做大学问的’ , 后来又说 ‘一言以后一定要去国外留学,然后回来报效国家啊’……”说到这里,刘一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用一种撒娇的口吻说到:“我呢,肯定不是什么文曲星下凡了,不过……我有听您的话……我后来啊,有在好好念书,在大学里也有在认真学习,后来......我也去国外了......虽然谈不上是在做学问,也谈不上学有所成,但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完成您对我的期许,对吧?”她用充满企盼的目光看着“他”,像个小孩子在期盼夸奖一样。
“我去年下半年回来的,回林城了。我现在在B师大当老师呢,你总说,我们一定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对别人有用的人,我们要为这个世界创造一些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最好……但是,我想……教书育人,诲人不倦,也算是这其中的一种吧……”她说完,看着碑文,歪着脑袋,笑着:“你说呢?”
没有人回答她。
过了一会儿,刘一言又开口了,这一次,她的语气有些低落:“你以前最喜欢我了,现在怎么我和你说话你都不理我了呢?”她好像也并不指望能得到回应,视线看着远方,黯然开口道:“我在国外的时候,有一次……梦见你了……”一阵风吹过,墓园周围的树林响起枯枝在风中摇曳的刷刷的声音。
“那段时间,我心情很不好,手头上有一个研究数据出了错,被导师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然后报告被退了回来,一切重来,顺带着……身体也出现了一点问题……那几天,就躺在床上,没日没夜地睡,迷迷糊糊地,我梦到你了……”说起往事,刘一言难免唏嘘,毕竟也是糟心的回忆,她禁不住有些哽咽:“你呀,穿着整整齐齐的西装,坐在书桌旁边,一笔一划地,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我走过去问你,你在干嘛呀?你头也不抬地说,我把我的医保卡里剩下的钱转移到你的名下,反正我现在也用不到了,都给你吧,当然了,你永远都用不上才最好。我当时吓坏了,我都忘记了你早就不在了,我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身体不舒服?你转过头来看着我,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然后小声对我说说,我很好。”
说到这里,刘一言停下来,眼睛仍然看着远处,可是两滴泪却顺着脸颊缓缓留下来。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我知道,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梦而已啊……可是为什么,它看起来那么真实呢?你的手放在我的脸上,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可是......你手心里面的掌纹,和手腕上的经脉,好像真的一样。”
刘一言再也忍不住,低着头,双手捂着脸,低声哭起来。
她几乎泣不成声:“我真的......很……很想你……”
回应她的只有绵绵的细雨和裹挟着一股冷空气的簌簌的微风。
她慢慢站身起来,腿有些麻了,于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好了一些,她有些依依不舍地说到:“那我先回去了……春节好……爷爷……”接着慢慢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迈开步子。
走了两步,她又突然回过头来,看着那块墓碑,呓语一般的低声说到:“我也很好。”
许魏驰的伤,年前一直以工作忙为由瞒着老人,以避免到外公外婆家里吃饭,到了春节,就再也瞒不住了。好在外公外婆见到许魏驰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大半,气色也不错,老人除了心疼之外,也就没有过多的担心。
春节很快就过去了,年后,许魏驰手上的石膏就已经拆了,小腿和腰上可怖的伤口也正在愈合,结出猩红色的痂,新肉正在慢慢长出来,许魏驰痒得每天抓耳挠腮。
到了元宵节,姜磊才带着女朋友回到林城。
姜磊是许魏驰和许魏霖二舅家的孩子,比许家兄弟稍长一岁,是他们的表哥,但是因为高中留了一级,所以是同一年和许魏霖一起考到上海的。他大学毕业后就在上海一家科技公司工作,女朋友是单位的同事,上海人。
他们计划今年结婚,于是这个年,是在女方家里过的,直到元宵节,才又带着女朋友回家团圆。
许魏驰和许魏霖还有一个表姐,姜婷,是大舅家的孩子,早年在香港求学,后来结婚之后也就在香港定居了;还有一个小表弟高捷,年幼时就跟着小姨移民到了美国,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
今年,大姐一家和小弟弟都没有回来过年,只有许家兄弟和姜磊,这个年稍显冷清。再加上许魏驰遭受这场飞来横祸,这个年,实在是热闹不起来。
在上海工作不比林城,生活节奏快,工作压力大,元宵一过,姜磊就携未婚妻回上海了,许魏霖也准备离开。
许魏霖走的前一晚,在房间收拾东西,许魏驰靠在床上,腿上的石膏还没拆,他看着许魏霖忙来忙去的背影,心下不禁有些烦躁。自从许魏霖回来,他就回家一直住到了现在,算起来已经快一个月了,现在许魏霖要离开,他竟一点也不想再在这个房间待下去。
对他来说,与这个房间有关的所有记忆,都是他和许魏霖的,许魏霖一旦离开,这房间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东西都收拾好,别到时候丢了这个,少了那个。”他淡淡地开口到。
许魏霖拉好箱子,直起腰来,转身看着他,双眼含笑:“你当我是谁呢?我什么时候丢三落四的了?”
许魏驰知道他意有所指,不自然地转过头,闷闷地不说话。
许魏霖走到他旁边,在床上坐下来:“前段时间,妈问过我刘一言的事情。”
许魏驰转过脸看他,微微挑眉。
“你......现在……还是喜欢……”
许魏驰打断他:“嗯。”
许魏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问到:“她回来了?”
许魏驰点点头,伸手在床头摸索着烟盒。许魏霖拿起烟盒,从里面抽了一支烟,递到他手上。许魏驰含着烟嘴,看着许魏霖,于是他又拿起打火机帮他把烟点着。
“她在B师大当老师,和妈一个学院。”许魏驰用力吸了一大口烟,面无表情地说到。
许魏霖一怔:“那她……知道你车祸的事吗?”
许魏驰点头:“她还来医院看过我呢。”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凭着和许魏驰天生的默契和对自己这个弟弟多年的了解,许魏霖不用想也知道,两个人一定是一言不合就呛了起来,然后不欢而散。
两个人没再说话,许魏驰沉默地抽烟,许魏霖歪着头看他。
许魏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许魏驰又一次和刘一言吵架了,气急败坏地对自己说,刘一言总是口不对心,死鸭子嘴硬。
再看看许魏驰此时紧绷着的下颌线,目光涣散地看着前面,许魏霖忍不住开口到:“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许魏驰抬起头来看着他,不解地“啊”了一声。
“这些年,你越来越像刘一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