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倦鸟归（5）（1 / 1）
“完了！”刘一言躺在床上，绝望地想。
既然决定回国，就不准备再躲下去了。
明明就知道，既然回来，总有一天是要面对的啊。他是和爱人琴瑟和谐也好，他依旧孑然一身也罢，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城里，总会遇到的。
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遇到他，无论如何都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用行动告诉他，自己过得非常非常好，没有他，甚至能过得更好。
可是为什么看到他的那一刻起，自己精心伪装的体面便轰然倒塌，只剩下无地自容和狼狈不堪？
可是在许魏驰眼里，不是这样。
在他看来，刘一言过得好极了。
还和过去一样，面色红润，顾盼生光，一颦一笑仍然透露着小女儿一般的娇憨。
她对着陈乾噘着嘴抱怨说好辣，陈乾说了些什么她扬起嘴角轻轻地笑，她被呛到咳起来狠狠地瞪陈乾......而当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眼底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看来，离开了自己之后，她真的过得很好。难怪这些年她已经乐不思蜀了，因为那个人就陪在她的身旁啊。
“刘一言，生日快乐。”
原来，他还记得自己的生日。
不过，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吧，毕竟也曾经在一起三年过，记得自己生日也说明不了什么吧。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和女朋友一起呢？
也对，应该很少有女生会喜欢吃这种重口味的东西吧，关键是每次吃完之后全身都是烟熏火燎的味道，没有人会来这种地方约会吧？也就只有赵翼愿意陪他来了。
可是，在刘一言的记忆中，许魏驰并不是很能吃辣，从前每次都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被刘一言拖着来，吃完之后必定会拉肚子。
想不到，这些年来，他竟然连口味都变了。
刘一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那个时候，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口味不太一样，常常为了吃什么闹得不可开交，每次，都是许魏驰耷拉着脑袋，认命地妥协；而如今，他们的口味好像接近了很多，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一起吃一顿饭了。
刘一言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出半分钟就觉得呼吸困难，热的不行。
*
“你给我从被子里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了？”
“我就是知道！”
“就是问你为什么知道嘛！”
“因为啊……不告诉你！”
*
回忆像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地凌迟着刘一言的心。
她赌气似的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一不小心，眼眶又泛起红晕。
好像是在气自己没出息，她平躺着，气鼓鼓地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
*
“许魏驰。”
“我在。”
“我害怕。”
“怕什么，有我呢。”
“可是你在你自己家里，又不是和我在一起，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你想象一下，我现在就躺在你身边，我搂着你，你要是害怕了就往我怀里钻。”
*
那天晚上好像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半夜惊醒之后想也没想就拨通了他的的话，当时，他就是这么安慰泣不成声的自己的。
后来，每一次从噩梦里惊醒，每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每次感到孤独、无助、绝望的时候，刘一言都会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电话里传来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他轻声对她说“我在”。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在过去的几年里竟像灯火一样为她点亮了每一个荒寒的夜晚。
后来的每一个难熬的时刻，她都自欺欺人地假装“他在”，可是今天，当她终于再见到他，却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早就已经离开了。
刘一言想着，却再也没法静下心来睡觉了。
这一次，许魏驰没有被辣到胃痛，因为他几乎一口没吃。
热辣辣的一大锅，几乎全进了赵翼的肚子。不过这些年来，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他，每天闲的肚子又大了好几圈，就是再来上一大锅，他也能照单全收。
他们的铁板刚端上来，那边的两个人就吃完了，朝他们礼貌地笑笑，并肩离开。
其实他看到，他们还剩了很多，大概是看到了自己，觉得倒胃口吧；又或者是，俩人要去别的地方继续这场浪漫的约会。
一想到这里，许魏驰觉得自己胸闷得无以复加，瞄了一眼狼吞虎咽的赵翼：“胖子，吃完去喝两杯。”
赵翼想说，明早还得开会，要早起准备材料，可是看了一眼许魏驰的脸色，把话咽回肚子里，点头说“好”。
他没办法拒绝许魏驰，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他明显情绪不佳的情况下。因为曾经，在他最无助最需要人陪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己身旁。
虽然不知道许魏驰和刘一言当年是为什么分手，这些年也不曾问过，甚至，他从来不在许魏驰面前提起刘一言，可是当他们走进这家店的时候；当许魏驰看到刘一言时僵硬地站在原地，迈不出步子的时候；当他情绪失控，旁若无人地盯着她的时候；许多一直以来他想不通，也问不出口的事情，突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本科毕业之后，许魏驰本来可以直接签进之前实习的那家律所，那家律所算得上是G市最强的律所之一，可是他却拒绝了，毅然回了林城，连个理由都没有，为了这件事，他没少被许父数落。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再加上当时许魏霖在上海一所著名的政法大学直接保了研，让许魏驰那段时间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他咬着牙坚持着，直到他考进了林城市检察院，和许父的关系才缓和下来。
赵翼记得，大学毕业那年的秋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或者再早一些，因为那时候的天气好像更热一些。
那天晚上，他已经准备睡了，许魏驰一个电话把他叫出去喝酒。
许魏驰一直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哪怕是高中的时候，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就算比不上双胞胎哥哥许魏霖的成熟早慧，但是也比同龄的男孩子多了几分自持。
那天深夜，路上还有鸣蝉的声音，他搀着许魏驰从酒吧出来，他嚎啕大哭，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最后竟然出现了短暂的休克，吓得赵翼把救护车都叫来了。
可是他从来没说过那晚为什么喝酒。
后来，春节的时候，许魏霖和姜磊都带了女朋友回家，许父朋友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儿，也是刚刚大学毕业，于是张罗着要介绍给他，俩人在双方家长的威逼利诱下一起吃了几顿饭，却也没了下文，反倒是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后来，身边也再也没有过什么异性。
再后来，许魏驰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工作狂人，检察院的人分成两种：忙得肝颤的，以及闲得蛋疼的。
一开始，上面考虑到许父在纪委那边的位置，给许公子安排了一个十分清闲的文书工作，无非就是做一些案件分类，或者是结案后的善后工作，或者就是陪领导参与各种社交活动，总而言之就是活少油多。
但是，他却自己申请调到业务最多的公诉科，一有时间还要跟着侦查人员到处跑，总之就是让自己忙到停不下来。
赵翼常常快忘记高中时候的许魏驰是什么样子了，他记得那时候，许魏驰话很多，没有女孩子在的时候，什么下流话都说得出口；也很爱笑，动不动就咧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特别是对着刘一言的时候，笑得像只哈士奇。
这几年，大概是工作需要谨言慎行，许魏驰渐渐变成一个很严肃的人，沉默是常态；也许是接触了各种各样的案件，看到了许多人性的阴暗面，他变得有些……冷漠，对于周遭的事物似乎并不会流露过多的情绪；又或者是因为年龄和阅历的增加，他一心扑在工作上，生活得中规中矩，一板一眼，绝不越矩。
就是这样的许魏驰，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年轻有为。
可是这些年来，赵翼总觉得他心里少了些什么，他也会像从前那样和自己勾肩搭背地撸串，喝酒，可是三不五时的，赵翼还是会想念十七岁的那个许魏驰，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他出神地看着许魏驰棱角分明的侧脸和他紧绷着的下颌线。
在赵翼的注视下，他又要了一杯加冰的伏特加，吧台上闪烁的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他的眼角仿佛湿润了，又似乎是没有，他仰着脖子灌了一大口酒，喉结自下而上滑动，然后把酒咽下去。
赵翼豁然开朗，忽然之间，这些年来积攒的许许多多问题都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