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 好棋(1 / 1)
这死到临头还敢贫嘴,郑福儿真是气怒得肚子都疼了起来,这才想起这肚疼该是因那女子每月之事又至,当下也无心再听他插科打诨,去了里间换衣收拾……
郑福儿那忽然异样的脸色和此时的磨蹭,朱桐通晓医道之人自是猜得了其间端睨,想起上月的这几日,他们正在回京的途中,她不经意间睡觉都疼得绻着身子,便是好一阵心疼,忙奔去伙房取来红糖老姜熬了一锅,匆匆端回屋时,见郑福儿端坐在案前,手里还捏着那郑赤写来的那封回信,脸色仍是清冷得没有笑意。
朱桐忙将红糖老姜汤捧到她手边,心疼的道:“打我毕竟费力,先喝了汤,再打我!”
那汤水暖热的蒸气入鼻,倒是让郑福儿尚不舒泰的身子都温润了两分。这些年来,还没被如此细致体贴的照顾过,半碗下肚,那刚还勃发的余怒倒也消下大半,沉思后,抖了抖那信,倒也尚算心平气和的道:“接受招安,我从来就是不同意的,你那做皇帝的爹宠幸严家,就算给义父个一官半职,义父活得也不会比在外海自在!”
朱桐见她右手掌心有道小口子,想是刚震怒发火时拍那碎那酒杯时所伤,忙取来药膏替她细细敷好,心下自是心疼得紧,握着她的手,道:“父皇不是昏君,他定也觉出严家这些年在朝中独大之势,定也在寻机削弱严家势力,不然,你大闹了皇宫,还伤了那严贵妃,父皇怎么却没加罪于你?”
郑福儿闻言反倒拧了眉头,冷声道:“你那皇帝老爹暂不要我的命,别以为我猜不出是想利用我义父和外海的势力来克严家……可若是斗不过,我义父还能有命?当然,斗个两败俱伤,你皇帝老爹也是能坐收渔翁之利的……哼,还真是盘算得一手好棋啊!”
朱桐轻点了点头,他也承认他父皇城府深重难测但郑福儿这番话更让他有刮目之感,先前只当她不过会毛糙杀人却没想到有这等眼界心机,道:“所以,我早已暗示岳父,将外海的兄弟都留在外海,不带进京城,那外海的海船火器也不上交,保留着外海的兵力……便是进可攻退可守的……”
这番话一出,郑福儿倒是将朱桐重新打量了一遍,这等助“贼”为逆与朝廷抗衡的皇子还真是稀奇得很。可又忆起义父前两年似就已有接受招安之心,如今顺水接受想来也是深思熟虑吧?义父心意已绝,那循着朱桐的法子便已是下策中的上策了,便也只好心烦的点了点头。
朱桐这才暗暗轻舒口气,回头替郑福儿铺好床铺,让她早些歇着,见她躺在枕上,却并没睡去,一双杏眼直勾勾盯着那搁在案上的赤龙刀。
她心中所忧,他是清楚的,当年她蓝家何其风光,可却也遭一夜灭门,这朝中生存之道,不是你忠君为国,奉公守法,兢兢业业就可安然的。他虽是在这深宫旋涡中长大成人,出于自保,练出了些曲折暗黑的心肠,但能否真正保郑赤与外海周全,他心下也并没全然的底气。
可不论怎样,他朱桐也是会拼尽全力,哪怕拼上自个性命。辗转半宿,见郑福儿终是阖眼睡了,但那侧身的睡姿又绻曲着身子,定是身子仍是隐疼难忍,在她身旁轻轻躺下,将双手搓得暖热了,再从身后将她揽住,掌心轻搁在她小腹,轻声问道:“好些了吗?”
那掌心暖热在小腹沁开,那不消停的隐疼还真是缓解了两分,便是轻嗯了一声,接着便被他搂得更紧了些……
可是这等柔情款款却是让郑福儿仍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就算撇开他的身份不谈,就以他的外貌才华,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温柔婉约的,才貌俱佳的,哪个不愿与他风流?他却怎的偏偏看上她这等满手血腥的女贼?莫不正是端庄淑女见得多了,才对她这杀人如麻的感了兴趣?
这般多思多虑,以前从未有过,心情抖又觉不太美好,抬肘想将他撞开,却被他死皮赖脸的搂住。
他多想告诉她,他幼时就立誓要娶她为妻,照顾她一生一世,可他眼下却并不敢出口,她若知他就是那幼时害得她被放血当作药引的小公子,定会让她对他越发讨厌,而那她这刚刚对他萌出的些微好感,怕也是要随那屋外的秋风而去了,“不过上天也算待我不薄,让小九回到我身边了……”……
……
心下正这般翻江倒海着,又听外头传来乐雀的唤声,这大半夜的,想来是有急事。朱桐轻手轻脚的替郑福儿盖好被子,步出了屋去。
乐雀从门缝子里瞥了眼绻在被窝里的郑福儿一眼,又惯常的翻了个白眼,刻意尖着嗓子道:“这还没入冬呢,这外海的‘恶蛟’就开始冬眠了?只听说蛇要死睡,没想到什么蛟也是这等没脚的货色哦?”
这乐雀本也就是个不怕死的角色,何况如今又仗着握住了严威那条线,觉着郑福儿报仇心切定是不敢揍他,所以,近来逮住机会便是要挑衅一番。
哪料这回话还没晾冷,乐雀便见刀刃抵在了朱桐的脸蛋子上,且见那带着冰渣子的漂亮杏眼泛着难见的狡色,凉嗖嗖的道:“以后你多一句嘴,我就揍你家主子一回,你多一句舌,我就在你家主子身上划一刀,你说好不好啊?”
乐雀刚还高扬的眉眼顿时如雨打风吹一般的蔫了又蔫,见朱桐一脸无奈的摊了摊手,乐雀咬着唇跺了跺脚,垂眉顺目的道:“是品嬷嬷刚派人来说,胡贵妃病又发作了!”
朱桐顿时惊了一惊,忙整了衣袍带了针药心急火燎的朝宫中奔去。郑福儿蹙了蹙眉,想起朱桐曾说起,此前前去外海寻那龙珍其实也是为了替胡贵妃续命,莫非那胡贵妃真是身有恶疾,药石无灵,拽了那乐雀问道:“他娘亲得的什么病?”
乐雀白了郑福儿一眼,模样又有了几分得色,道:“呀呀呀,这么大的事,王爷竟是没告诉你么?”
见郑福儿眸色骤厉,乐雀被自个唾沫一呛,知这副模样是真不耐烦了,忙道:“胡贵妃年轻时身体本是极好的,如今会一身重病,那也是因为救王爷啊……”
朱桐九岁那年被毒所伤,日夜呕血,胡贵妃寻医问药,想了许多法子,甚至听信巫医之言也无济于事,就在以为朱桐小命终是难保之时,却遇到了朱桐姥爷昔日的一位老相识,精通医理,说若想保住朱桐小命,唯有换血过毒这一个法子……
说到此,乐雀眼中都噙起了水花,道:“所以,为了救王爷,胡贵妃将毒过到了她的身上,伤了脏腑,这身子才一日不如一如啊!”
郑福儿听罢,默了半晌,想起胡贵妃先前的慈爱笑意,双眼也少有的酸了一酸,若是那龙珍真能寻到,倒希望真能取来救胡贵妃一命……
……
中秋越发近了,可京城百姓这几日茶余饭后的谈资却不是哪家的灯盏最昂贵,哪家的提灯少女最貌美,而是那威震外海的赤龙王郑赤接受了招安,要入京面圣了。
在民间的戏折子中,那赤龙王郑赤可是一个能幻化出三头六臂,还能翻江倒海的人物啊,怎料得竟是就化龙为蛇,接受招安了呢?
而这回将赤龙王顺利招安,据说头功是那巡按监察御史扈树,据说是扈树亲自三近三出那外海,还被赤龙王下令泡在海中数个时辰,才终于说服了赤龙王入京。
可赤龙王麾下众将却是大多不愿归附朝廷的,便仍是杀气腾腾的霸据着外海各个险口,将前去收兵的水师全逼回了海岸,若不是碍着赤龙王的威名,当下定也就群起攻之,大开了杀戒。
海盗就是海盗,想要训成卑躬屈膝的朝廷犬牙,总是要花些时日,所以,扈树倒也并没强求,毕竟只要赤龙王归顺,那帮小贼也是翻不了天的。
怕夜长梦多,在赤龙王接受招安的当日,扈树便说服了赤龙王随他前来京城,连夜兼程,赶在中秋节的当日跨进了京城的城门……
入城当时,正是日上三竿,京城刹时万人空巷,百姓们纷纷涌到御道,看那传说中能翻江倒海的稀奇。
只见扈树行马在前,而随后的一匹高头棕马上是一剑眉虎眼的半百男子,虽说发已半白,满面是海风磨砾的沟壑,但那浑身的威杀之气着实迫人,不用说也知这就是那传说中的赤龙王。
虽说郑赤此番入京只领了区区十余名精兵,但百姓们仍是被那仿若乘风破烂的气势震得惊声不已,可接着整个御道却又一片死寂。
只见那街口尽头步来一个一身青衣的少女,冷喝了一声“留步!”,手提一把血红之刀,傲然冷凌的气宇,惊得在场百姓深深吸了好几口凉气儿,有眼尖的忙压着兴奋跟旁人念叨:“这就是燕王妃……啧啧,外海恶蛟呢……呀呀呀……”
好戏啊,赤龙王即便拨了龙鳞不再翻天,可这外海的“恶蛟”还是盛在年轻血气……
此时,皇帝已是被众禁军簇拥着步上了城楼,瞥见那街口的青衣少女,一双鹰目黯了一黯,这郑福儿真是胆大仵天啊,是想当着他这一国之君的面坏这招安大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