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 露水(1 / 1)
江湖儿女自是行事恣意,这念头一起,郑福儿抬手便是褪了外袍,抬身一躺,将他一把扯了过来……
那带着淡香之气的软玉蓦然入怀,朱桐自是觉着气血大造,那压了多日的欲望自是全全压身,呼吸紧促得身子都有些颤抖,可撞上她的惯常冷寞的眼眸时,他心下却是一阵战栗,豁然明了她忽然的投怀送抱是意味着什么?
他顿皱了眉头,回身拾起她的外袍替她披上,低声道:“不论你信不信,我是想与你做一生一世的长久夫妻,想好好照顾你,不是为这一夕露水情缘!”
见她微拧着眉头瞪着他不言不语,将她一把揽进怀里,肯求道:“你不喜欢京城,我也不喜欢,我已向父皇呈请愿做一介庶民,到时我带上我娘亲与你一起走,好不好?”
一起走?
郑福儿秀眉又蹙了蹙,这么多日相处,她是清楚朱桐这番话是出自真心的,可心下却是烦杂,若他真甘为庶民,真可带上他一同回外海?
她忽觉自个有些好笑,一向杀伐果决,纵横生死,就是翻了天去,她也不惧,可此时却是惧了这个男人的一片浓情,生死相随,侧目敷衍道:“我去伙房拿些吃的!”
翻身而起便是出了屋去,刚入伙房便却听那院角处传来细碎的声响,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那小狗洞处探了进来,细一看正是她先前救下的那只小狗,顶着几片枯草,模样滑稽。
将它暂搁在客栈,却没想到它自个寻来了这里,还真是很有灵气啊!
郑福儿正要步上前去将它抱进院来,却见朱桐已先行从房中步出将小狗抱了进来,还很熟络的揉揉它的头,道:“小旺财,你这两日去哪了?喂食也没见你来吃!”
郑福儿怔了一怔,这般相熟,看来“小旺财”是朱桐平素养在那院外的众多流浪狗中的一只吧,又见他抚着“小旺财”的背毛,轻声道:“你要愿意,我们离开京城也是会带上你的,还有你的那些同伴们我也会交待可信的人好好照看!”,说着,又轻叹了口气,道:“我娘子见了你也定会很喜欢你,可是我就不一定了,人不如狗啊,不如狗……”
郑福儿侧耳闻言,暗暗好笑,一个人还吃起了一只小狗的酸醋来,不过转目一思,其实,带他们一同回外海又怎样?反正先前也是拜了海神成了亲的。
主意就在那一瞬豁然定下,郑福儿心情刹时拨云见日的明朗起来,心下思量,要离开京城前,还得悄去见一个人,道一个别……
……
在朱桐睡下后,郑福儿便悄潜出了燕王府,趁着夜色到了城南朱雀大街,远远便望见那“云楼”大大的红绸灯笼在夜中璀灿。
“云楼”是京城最豪华的酒楼,不但酒食独特上乘,那唱戏的名伶们更是个顶个的貌艺双全。达官贵胄们平素都爱在此聚会,不惜一掷千金。即便此时已是夜深,仍是灯火通明,乐声不绝。
郑福儿不由愣住,没想到“云楼”竟是这样一处豪华奢迷的所在,而这样一处地方,真是如义兄郑峰所说是那“旺财”小面点的出处么?
郑福儿稍稍一思,便是又绕到“云楼”后院外,见左右无人,翻身进了院墙,寻着烟火气儿找到那伙房处。
此时木门半开,灯火仍明,而那伙房里头只有一个体胖墩厚的半百男人挽着衣袖正忙着和面,据说“云楼”的面点有些秘制手艺,所以都是大掌柜亲力亲为,绝不外传,此人莫非就是那“云叔”……
郑福儿轻身步到门边,正想看个分明,却见那男人和面的手骤然一驻,然后微抖了抖,再抠了拳头大小的一块面团,迅速的在手间旋转揉捏,不出一刻那白花花的面团便是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模样,与郑峰之前带回给她的“旺财”小面点一模一样。
郑福儿又是一怔,此人的耳力显然了得,竟是能听出她轻若微波的步声,可嗓间却又如卡了团棉花吐不出半个字来,倒是那半百男人转过身来,抬起衣袖抹了把已是纵横了满面的老泪,低声道:“小九小姐,你总算是来了!等你许久了!”
郑福儿咬了咬唇角,总算几许艰难的唤出了一声“云叔”……
人人都知这位“云叔”是“云楼”的大掌柜,是前朝的御厨,却无人知这“云叔”也是她父亲凉国公昔日的密友挚交,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寻她,前两年才从郑峰处得知了她仍旧活着的消息,便一直惦念。
云叔又抹了把泪,去将院门闩上,将郑福儿领到一处偏僻的柴房,搬开面上大堆的陈旧柴火,再挪开下头的一块青石地板,便见一处地窖的入口,而那地窖里头搁着几个大木箱子,布满尘灰,看来许久未启。
云叔抬手抚了抚箱面的灰,轻声道:“这些都是凉国公当年储在府中地下密室里的财物,我怕被贼人发现,便是悄悄的挪来了此处。眼下小姐回来了,这些财物,自是要交还给小姐!”
财物?人都亡得一干二净了,还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
郑福儿对那几个箱子毫无兴致,摆手道:“这些你留着吧,我也用不上,我今日来也就是见你一面,跟你道个别!”
说毕,转身拔步便走,倒也不是她冷漠无情,若是久留下去,让人发现这“云楼”大掌柜与她这海盗有私交,定会给他带来麻烦的。
云叔一张慈眉善目的胖脸难了难,竟是带起了哀色,道:“小姐打算就这样离开京城?难道不想给蓝家上下一百零九条人命报仇雪恨?”
郑福儿脚步顿驻,握着刀子的手腕都蜿起了青筋,冷寒道:“你是说已查到了当年杀我全家的那帮贼匪的来历?”
云叔皱着张脸点了点头,在地窖里摸索出一个缝得严实的白布包来,挑开封口的线头轻轻倒出一物……
那是一块缺了一角的铜牌子,上头有些陈旧的血印,颜色青暗,泛着恶臭的气味。
云叔指了指那牌子正中一个清清楚楚的“严”字,道:“当年凉国公府遭祸后,我悄悄潜进府去,从血水中拾到了这枚牌子,想来是那伙所谓的贼匪杀人时不慎落下的。”
顿了一顿,道:“当年,那严太保还不成器候,定是妒恨凉国公势大,便暗地里私训了私兵冒充贼匪行凶灭门……”
郑福儿悲恨咬牙,顿时心生这便要提刀去灭了那严家满门之心,却是被云叔拦住,且噙着老泪道:“小姐,你直接去灭了严家满门,那皇帝定还给严家立个忠烈的名头,可凉国公的清白又该怎么洗得清?”
当年,凉国公府被一夜灭门之后,坊间忽然开始传言灭了凉国公蓝渊满门的是江浙的灾民,之所以要下手灭门,是因凉国公私扣了救灾粮米,激起了灾民愤恨。
以讹传讹,三人成虎,这些传言越传越甚,以至百姓们对蓝家由最初的同情变为了唾弃,皇帝也大事化小的将此案压下,没做深究,以至于凉国公连个谥号也无,蓝府一百零九口也皆是一把火胡乱烧了,无坟无碑。
凉国公开国功臣落得这个地步,不可谓不悲哀凄凉。可是,她一个海盗又有什么本事替父亲洗冤还蓝家清白?
见郑福儿神色难见的浮起了悲然凄哀之色,云叔叹了声气,略微气短的道:“小姐如今不是嫁了燕王么?我认得燕王也许多年了,人品智慧出众,是小姐能托终身之人,小姐大可求他帮忙还凉国公清白啊……”
话未说完,便被郑福儿断然拒绝,她家的仇怨岂能连累他人来报,再说,她欠那朱桐的已是不少,就更不能再累他搭上小命……
可郑福儿却没料到,她这般小心,她先前夜回了燕王府的事儿仍是被守在燕王府外的严家密探传进了宫中……
严贵妃咬牙恨了两声,害她当众出丑就够那女贼死上千八回了,可皇帝因着那朱桐拼死想护,竟是无意追究那女贼死罪,这口气怎咽得下去?当下叫来那香菊,赏了最好的衣裙,打扮一新,道:“本宫念你在燕王府受了那女贼不少委屈,今晚就送你去伺候皇上!”
香菊心下大喜,但自也是知严贵妃不会白白给她这侍寝的机会,立时大表忠心道:“娘娘大恩,奴紧记在心,娘娘所受的屈辱,奴拼了命也要尽力替娘娘复仇!”
严贵妃听得自然还是满意,又交待了她几句皇帝的喜好,便是送去了皇帝的寝宫……
灯光昏晦中,皇帝那双鹰眼淡瞥了香菊一眼,一思量,问道:“你就是燕王府送来的?”
香菊暗骂是哪个嚼的舌根,若是让皇帝误会了她是燕王侍婢,那碍着父子人伦,必是不会再给她爬上龙床的机会,忙按严贵妃交待的轻啜道:“奴家本是严太保府的人,太保的确是将奴家送去照顾燕王,可因着那外海女恶贼在燕王府称王称霸,燕王甚是怕她,奴家便是连燕王面都未曾见过!”
这话说得双关,既表明不是燕王的女人,更道出燕王被女恶贼所挟,让皇帝因着心疼儿子而厌恨那女贼。
可不料皇帝听罢,愣了一刻后,若有所思道:“在燕王府称王称霸?燕王还甚是怕她?这还真是有趣!”
说着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朕这儿子啊,平素与男人放浪惯了,不正是缺个能降住他的女人?这外海女贼虽凶恶,但总还是个女子,能让朕这儿子转了性,这一点便可饶她小命!”……
皇帝金口一开,当职的宦官当下便是朝燕王府送去不少名贵伤药补品,且传下皇帝免了郑福儿死罪的口谕。
朱桐侧目看了眼那宫中送来的大盒小瓶,一向温润的眸光却没有半点波澜,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句:“本王这一顿鞭子,绝不会白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