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74章 请愿书(1 / 1)
还没出月子,我挣扎着下床,起草一个请命书,请求放了石员外他们,理由是,他们在解放前为野花岭做了不少好事,而且成份也不高,应该与那些真正的剥削者区别对待。叫玛莲娜扶着,一户户叩响百姓家门,请求他们签字,不会写字的在信封后按指印。
这一点我万分感激,野花岭的百姓都很配合,敢于面对未知的麻烦。
我拿着信,在玛莲娜的陪同下,翻山越岭走山路,到了祈雨乡后转乘车辆到了县城,到了农协所,工作人员得知我是首长夫人,热情地接待了我,过了一会,陈主任来了,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满面笑容,亲切地问我有什么事。
我把请命书递上去,看完,她笑容消失,“你就是野花岭神婆苗英?”
“可以这样说”
“还是圣心门门主,自称九天玄女转世的?”
“都是别人送的虚名”
“煽动百姓与你拴在一条绳上,就是为了取回你的门徒?”
“我只是实话实说,内容上要是有袒护之意,你可以提出来。签名与手印,都是百姓心甘情愿做的,我没拿枪逼着他们,你要是担心我有言语上的煽动,大可以放心,要是百姓恨请命书上的人,没有人能煽动得了”
“会道门之辈,果然是能说会道”她先是不屑的表情,又转作语重心长:“听说野花岭是封建堡垒,也是土改中最难啃的骨头。你也算是首长夫人,中央也原谅了你组织邪教罪,怎样就缺少觉悟哩……与其说阶级斗争斗的是剥削者,不如说斗的是白匪的爪牙,地主、商人、知识分子,他们服务于匪党,就是与人民群体过不去,不斗下去,总有反弹的一天,到时,人民群众又会陷入水深火热中……现在,你觉悟了吗?”
“好像有点懂了”我站起来跳脚,“陈主任,哪里有茅厕,我要方便一下”
“哦,有点远,出门往左拐,走过两橦房子,再往右拐,走五十米左右有个挂……”
“哎呀,主任,来不及细看了,你带我去”
“走吧”
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
上了黄包车,玛莲娜问我:“几成把握?”
“十成,用了点小手段,会快得多,而且没有后遗症”
“你是说……”她笑了,“真调皮”
“是的,她灌输我她的价值观,我为何就不能灌输她我的价值观呢”请命书既然用不上,我已经收回,撕得粉碎,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陈主任办事效率很高,一个电话打到镇公所,把白镇长臭骂一顿,说你这昔日的白党爪牙,动不动抓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说了,清算也要分三六九等,具体事情具体分析,讲证据,看民意,你这不分清红皂白的一锅炖,是不是公报私仇啊,信不信我向上面反应你开枪打死老百姓的事。
虽说镇公所不归农协管,可现在农协的风头劲。见风使舵的白镇长,很快将抓来的人放了,陈主任这番话,吓得他寝食难安,嘴边的燎泡复发。
这几天阴雨连绵,还没来得及烙屁股之刑,老财们回到家,真是被斗怕了,来不及感谢我的搭救之恩,很快卷起铺盖到佛窟住去了,还带走了一家老小。
白镇长怀疑是我背后搞鬼,上门来讨茶喝,往我专属的藤椅上一屁股墩砸下去,我眉头不由一皱,问:“白镇长么又上火了,要不要我泡杯菊花茶?”
他把陈主任的话复述,问是不是我到县里告了他一状.
即找上门来打听,就是说只有三成的怀疑,我镇定自若,很快想到了应对方法,问:“会不会是你昔日同僚,怕太平盛世后你揭他短处,所以先下手为强?”
“有这个可能,我也算瞧出来了,新旧政权交替之际,勾心斗角的事太多,今日斗地主,等没地主斗了,该翻老帐了”看他的目光,已然把我当成自己人,“我得尽快立大功才是,你说哪个有把柄落我手里?应该不是我身边的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倒霉,他们也不好过”
“会不会是白党的秘密爪牙,隐藏了身份潜伏在这里,而你又晓得他的身份”
“是了”他一拍大腿,“那个脸上有疤的女人,叫么子来着,朱、朱志梅,那□□的是王司、王匪顾问,野花岭的那些事,就是她搞出来的,她一般蒙着面,我瞧得出她的眉目和嗓音,她上农会哭诉那会,我悄悄拦住她问是不是朱顾问,哪晓得被她恨上了”
“你准备么做?”
“告发她?”他自言自语,“不行不行,她会巫术,这事儿急不得,不然会搞得两败俱伤,得慢慢谋划,我走了,多谢大师指点”
……
没奶水,我把孩子送到佛窟由玉叶抚养,她孩子一岁多了,还奶着。用朱品仙留下来的钱,买上十麻袋面粉一壶菜油,叫黑土多跑几趟送去,作为报酬。孩子送走,我问玛莲娜要不要回去,她说对我的催眠术很感兴趣,开玩笑说要是不介意,就收了她这个洋徒弟,以后回国了,好就改行开个催眠诊所。
我说,国民党南退,没有宋夫人的庇护,洋人面孔并不吃香,问她暂时留在这里怕不怕。
她摇头,说中国人灵魂需拯救,跟我讲一件她亲身经历的事,山东特大火车劫案中,她在火车上半夜被土匪劫走,当小喽罗用枪指着她这张洋面孔,恐吓问怕不怕时,她依然微笑面对,一个军官受了感动,把马让给她骑。
在匪窝,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她从不抱怨,教匪徒们画画,讲圣经,唱赞歌,讲大洋彼岸的一夫一妻制,后来,他们亲自护送她到山下。
她再讲了一件事,冰山沉船“泰坦尼克号”的故事,船上的人多是富豪大贾与英美两国的社会名流,他们身处金字塔之颠,在危难之时,却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妇孺。亿万富豪阿斯德先生,“梅西百货公司”创始人斯特劳斯先生,他们完全有能力走“后门”,但他们没有这么做。
八位音乐家在最后的时刻一直沉着平静地演奏乐曲,那飞翔的音符,体现了至死不向自然界低头的人类尊严和高贵。
最后她引用《永不沉没》一书的作者丹尼阿兰巴特勒的话总结,“中国人本质并不坏,只是缺少一个信仰,这个信仰叫‘责任’,责任比其他的品质更重要,在泰坦尼克号沉没前的几小时中,这种责任,被证明是难以被侵蚀的最有力量的特质”
“阿英”她握着我的手,目光恳求,“我来到中国十年,在这里,我看不到责任,只看到明哲保身、相互推诿,我希望你是那个传递中国人责任的人”
“我没那个能力”抽回手,我自形惭愧,“作为不信神的神婆,我顶多就是教百姓不要迷信,就这一点,我都是有私心的,只是图个生意好,收钱收到手软”
见她还有话要说,我找了个借口跑了。
花生地该锄草了,扛着锄头,我朝三里洼走去,越过一座山包,看到苗家寨叔婶三个朝这边走来,二婶看到我,就上前抱住我的腰身,像哭丧一样地叫着,“阿英,你是不是还在记恨你二娘喔,你二娘打小看着你长大,只要一想到你流浪在外,就心酸得两眼泪汪汪,那次把你往死里吊,是迫不得已噻,是你爷的意思……”她拽着我一只胳膊往娘家的方向走,“走,阿英,跟叔娘回来,被婆家休了,你已经不是朱家人了,赖着不回人家笑话,你晓得你爷被斗成么样了哟,被悬在梁上打屁股,瘦高个被拉成了面皮条,你再不回,你爷就要咽气喽……走,回去住,莫落得个不孝女”
三婶也来帮忙,夹着我另一只胳膊。
三叔往山坡上一站,问:“阿英,你那红头的文书带了没?”
二婶三婶停了手上的动作,六只眼睛齐刷刷看向我。
“要带红头文件干么子?”
“救你爷啊”三叔说,“你爷被打成了封建顽固,要是你能拿出中央的免死金牌,说不定能救他”
“哦,我回去拿”
边走我边思量,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伙人目的不纯,得想办法搬救兵,偏偏天不遂人愿,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到了喇嘛屋,玛莲娜也不在,趁他们翻箱倒柜的时候,我在桌上用指甲刮了“娘家”两字。
找到文件,他们却好心地交给我保管,我揣入怀中。
经过斜坡下的新月湖,三婶把我挤到边边走,然后装作脚一崴,向旁边一倒,将我撞入湖水中,我只会仰游,勉勉强强往岸边游去,二婶找来一根粗枝条,伸向我搭手,却在我抓住之后,棍子下沉,将我拉入湖水中,喝了不少水,我撒手,她却又笑盈盈地将木棍伸到我手边,叫我抓,如此反复几次,我才上得岸来,呛得直咳嗽。
二婶过来好心地替我拍背,装作突然想起了么子,“哎呀,阿英,快把纸掏出来晒晒,莫让水泡坏了,那可是保命符”
我赶紧掏出来,还好,印章还在,字虽是有些模糊,还是看得清的。
二婶一把抢过去,“快铺石头上晒晒,要是坏了,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