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4章 活寡难守(1 / 1)
没想到他一向挺得直直的背坍塌了下去,语气消极,充满歉意的目光看着我,“白天你在后院说的话令我顿悟,我太自私,从没考虑过你的感受,因为没孩子,你受那么多的闲言闲语,还荒废了青春与年华,这些我都忽略了……与守活寡相比,你要是觉得下堂妇更自在些,我这就跟父亲说休了你……朱氏休妻是非常大的事,得经族长率长者共同商议决定,到时要委屈你,默认不能生……”
说完,他看着我,是否“巴巴”我不太确定。
我的理智与情感做了一番较量,潜意识是舍不得的,苗英父亲是秀才,自小教的是三从四德,她骨子里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而且,她对丈夫的感情很深,喜欢他忧郁的气质,深邃的眼神,挺得笔直的背影。
每天借着中午到书院送饭,她总是早早的来,在夹缝中偷看他讲课动个不停的嘴巴,感叹说,要是他也主动跟她多说几句话就好了……
理智上,我想改变现状,不想一辈子窝在小山村,凭我的本事,到城里说不定能闯出一片天空来,这可是个中西文化融合的年代,再过几年,催眠术在美、英、法获得合法身份,1950年,催眠之父艾瑞克森创立第一届催眠协会。
当哪一天传教士把催眠文化带到中国,催眠术就算不上巫术了。
“所以,你提出离婚,是为了给我自由?”我问。
“嗯”他点头,说:“你要想留下来,就当我没提”
“好吧,我同意离婚”我表态。
“你摘杮子的样子……很可爱”再看我,他眼里的坚冰融化,伸手来搂我肩膀,我心脏怦怦直跳,他脱了鞋准备与我共用被筒,我双脚抬起,猛的一下将他踹下床。
掐脖子这笔帐还没跟你算呢。
……
离婚是经过一番波折的,这天傍晚,晚饭吃的是红薯丝,这个时代的人一日只吃两餐白米饭,晚饭一般用杂粗填肚子。
喝完一碗,朱品仙鼓起勇气向他父亲提起休妻之事,公公冰冷的眼睛刺向他,像冰锥,又似利刃,这种凌厉的眼神,一般的人是接不住的,我抬眼看了朱品仙一眼,看来他还是有些勇气,目光竟敢与虎父对接,没有闪烁,没有怯懦。
“我要休妻”他重申一遍。
公公本来略鼓的眼球更鼓了,恨不得将大逆不道的大儿子绑到雷公树上行族规。
公公声音中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别家我管不着,自你曾爷爷起,就立下朱门不许休妻不许纳妾的规矩,你细爷就是这点怄了我几年,亲兄弟勾心斗角,族人不知看了多少笑话去。收回你的妄语,这规矩绝不许由你来打破,除非把我气死,由你继任族长!”
“我可以不娶,这样族人就无话可说。你要不强迫我,我一辈子鳏着”
“你是在怪我包办婚姻喽”公公火了,将碗摔在地上,婆婆默默地收拾,公公擅抖着手指着我,“你看看我为你选的妻子,哪点不好,嗯?出身书香世第,知书达理,性子温婉贤良,天天为你打洗脚水,为你搓脚擦脸。看书,茶水侍候;出门,书籍备好;下雨天,为你送衣送伞;三伏天,为你抹汗扇风……两年来,你从没给过她好脸色,她有过怨言吗……好,你今儿个要是能挑出根刺来,我就准了你,就算背负骂名,我也依了你”
真是个好女人!我被自己感动了。
奇怪的是,婆婆一句话也没说,没劝儿子,也没念我的好,只是冷眼旁观。
“她不能生育!”朱品仙说。
仅此一条就切中要害。
虽是之前议好的,他这样说,我口中的红薯汤还是喷出来,拜托,是你不肯或者不能人事好不好。
“你哪个晓得是阿英不行,瓜藤上坐不坐瓜,要看黄花产不产蜜,还要看蜜蜂有没本事采到蜜!”
“我……”他语塞,用求救的目光看着我。
“阿爷,我同意离婚,你不要为难他,是我主动提出的”
“你真的……”公公态度软化了一些。
“嗯”我郑重地点头,“与其得不到丈夫的爱,还不如放手,自由与束缚之间,我选择自由”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像城里那些整天嚷着‘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女学生,要是都不受束缚了,这社会还不乱套喽?哦不,已经乱套了!”公公眉头紧锁,我知道,他讨厌新式教育,唉了口气,他又说:“前些年,你父亲跟我一起编撰县志,他可是相当重视传统礼教的,眼里绝容不得沙,你这一回去,就得背着‘不能出’的恶名,你要想好喽”
“我已经想好了”我点头,用很轻松的语气,眼神坚定,“我要自由”
公公如同御下心中巨石,说:“好,回头跟你爷说,不是朱门逼你。过了茱萸节,我在祠堂率长者会议商量此事,现时么说,你到时也么说,念在与你父亲私交一场,朱门在形式上不会亏待你的”
待公公走开,婆婆拉着我的手,泪花盈眶,“阿英,你真是个晓大义的好女人,是我朱门没这个福份啊”
我心里酸酸的,原来婆婆也是想赶我走的,不难过,毕竟传宗接代是大事。
吃过饭,我又到井里扭轱辘,桶快扭到井口的时候,朱品仙在后面咳嗽一声,我回头看,手上松了力气,桶坠下去,下意识地去抢,眼看就要栽进井里,朱品仙及时拽住我的腿,把惊魂未定的我搂进怀里,抚摸着我黑黑的头发,忧郁的眼神有股子深情,说:“阿英,你真的想好了,与我离婚,不怕别人的眼光,不后悔?”
我的头窝在他怀里,吮吸着自家男人身上特有的树林味,惊得七上八下的心沉淀下来。
“嗯”囧!声音温柔得简直能滴出水来,“我知道,嫁给你两年,从没走进过你心里。强扭的瓜不甜嘛,阿爷说了,女人是花,花从黄土里拔出来,还可以插到牛糞上,牛糞更营养”
“对,我是贫瘠的黄土地,不懂怜香惜玉”他自嘲地笑,嘴角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见他笑,虽然是苦笑,还是蛮好看的,我有些晕陶陶,他问我:“在黄泥土中扎根这么久,有冇点感情?”
“我才不留恋泥土的芬芳呢”我从他怀里解脱来,眼里闪着亮光,看向夜空,星辰是不用绕着地球转的,“我要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空来,不要做男人的附属品”
“真是个傻妇人”他说,然后牵着我的手进睡屋,我将他的被筒抱到书桌,他说着“不碰你”拿回来,我又抱走,他又抱回来,如此反复几次,我干脆睡到书桌上,卷缩起身体倒也刚刚好,他一脸无奈,只得让步,连人带被地把我抱回床上,坐到漆木椅上看书。
迷糊中,蜡烛的火舌摇拽了一夜。
……
重阳节过后,族长在祠堂正式就休妻一事商议,族中长辈及朱庄的一家之主都早早到了,只有细爷姗姗而来,骑着一头骡子。
族长站在堂中央,竟比那黑脸的钟魁还有气势,那畜牲大摇大摆地走进祠堂,接触到鼓得比牛还大的双目,那射出的光吓得它腿肚打擅,前腿折趴在地,细爷从骡背上摔下来,头塞进一族之长的裤档里,把头□□,踢了骡子一脚,讪讪地走到一边垂手立着,一位叔伯将骡子牵到门口,系好绳子。
上香燃烛,给列位祖宗三掬躬,族长清了清嗓子,说出休妇一事,细爷一下子跳将起来,大声说:“我不同意!凭什么我不能休妻,侄子倒抢了先了,大哥您这是明显偏袒,这次要是不说出个子卯丑来,别怪我效仿好侄子,到时您也别拿祖宗家法来吓我”
公公早有准备,拿出族规,翻到第十八条在众人面前念起来:“......不得休已生妇”又翻到第十七条,“......成亲三年无所出者,可休”
“还不到三年哩”细爷抓住漏洞不放,“再说,么证明是女方出了问题,城里大夫说了,不能生崽男人也有责任”
大家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
轮到我表态了,“我自愿请离,给婆家证明的机会”
大家都用惊诧的目光看着我,我再重申了一遍,长者们对我投来钦佩的目光,说这才是晓大义的女子嘛,有九成投了赞成票,休书上盖了家族印章,这就够了,这个年代虽有婚书,乡下人不看重这个,大多数夫妻没领。
细爷倒也不气,不慌不忙踱到骡子身旁,蹲下来,揪住那条从屁股后面垂落下来的长屌,右手“嗖”的一声从腿肚里抽出把刀来,作势要割掉那手里握的龌龊东东。
大家惊问这是要干什么。
“这屌中看不中用,割了了事,省得到时错怪家里那头母驴不能生”
大家轰堂大笑,族长的脸真真比锅底还难看。
细爷难得威风一次,骑着被阉割了的骡子昂着脖子得哒得哒地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