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二)(1 / 1)
回到宫中,我又重新窝回我的软塌,成碧许是看我有些恍惚,一边替我拿了毯子一边劝解我“德妃娘娘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她是嚣张惯了的,什么都要最好的,您却处处压她一头,她难免嫉恨,逮到机会含沙射影,也属正常。”
我笑笑“我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左右她说的都是事实。”
“娘娘。”
“好了,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
成碧出去后,我把盖到脖子的毯子往下拉到腰际,自嘲的笑了笑。
哪里有谁处处压谁一头,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
入宫这么多年来,我与皇上一直不咸不淡,表面上做出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因此,我至今未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的事还一直为人嘲笑诟病。
这不能怪我,也不怪皇上,要怪就怪我的父亲是个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官儿。
我的父亲,当朝的相国大人,曾经的太子太傅,更是先皇临崩亲命的辅政大臣。
当年先皇驾崩,当今圣上上继位时只有十岁,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我的父亲做他的臂膀,匡扶朝政,鞠躬尽瘁,誉满天下。
只是当皇上羽翼渐丰,想要纵横翱翔的时候,这臂膀也就成了碍事的东西。
近年来,父亲和皇上时常有政见相左的时候,朝中老臣又大多向着我父亲,换作我是皇上,我也会不高兴。
皇上登基第六年,下旨迎我入宫,那一年,我十四岁。
其实当年,我本是文武百官为皇上择定的皇后,却被他以一句“明相之女年纪尚轻,德言容工,是否配得上母仪天下,尚待考察。”硬生生给压了下来。
父亲倒不甚介意我的名分,只是在我入宫之前,拉着我说了一夜的话,嘱咐我要贤德大度,要照顾好皇上,更要时时劝谏,不可令皇上步入歧途,要有相府出来的体面,我一一答应。
这一考察,便是八年。而我膝下无子,就成了他迟迟不立我为后的最好借口。
其实到了今日,他立不立我,我倒也不是那么介意了,他不立我,一样立不了旁人,有时候看他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也会暗爽。
只是我知道,父亲实在是个耿介老实的官儿,也是太过耿介,才不懂得转寰,他看着皇上长大,老是把他当成孩子看待,总也放不下心,有时候根本不顾及他身为帝王的面子。
可在我看来,莫论当今皇上二十四岁的高龄,只说他的才德心性,见地胆识,都足以独当一面,更别提他的城府手段,更不知比父亲高到哪里去了,别人或许不知,我却是领教了个彻底。
我看着喧哗明亮的白昼在窗外渐渐降下,暮色把整个城池吞没。
入夜了。
便就下起雨来。
春夜的雨来得悄无声息,带着新鲜的气息和未退的寒意。
丫头们忙着收东西关窗子,突然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太监的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成碧和看朱急忙进来替我整理,准备接驾。
我跪在门户洞开的大堂里,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被风吹得一阵阵发凉。
面前朦胧的雨夜里突然排开两列六角琉璃宫灯,接着,言玦走了进来,一把伞在他头上遮了个严严实实,半分未湿。
他穿着一件玄色长袍,腰上环着赤色绣龙纹的腰带,紫金冠把头发高高束起,冠上垂下两条红色丝绦,在末尾坠了两颗墨玉珠子,紫金冠下露出一张年轻却威严的脸来。
他浓黑的眉在眉心攒出一点不耐,二分狠意,七分雍容,眉尾斜飞入鬓,平添些许邪气,
凤目狭长,庆幸被安静垂落的修长睫毛掩去了其中波澜,直直的鼻子下凉薄的唇总是抿着,笑的时候至多勾勾唇角,那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皇家气度。
嗯,倒是人模人样的。
他负着手走进来,黑靴踩上我面前的地毯,我双手叠放膝上,眼睛盯着地面,努力忽视上方那探究的目光“臣妾恭迎圣驾。”
半天没有反应。
言玦正当盛年,没有失聪的毛病,那就是存心不想理我了。
既然如此,我也就识趣的闭上了嘴。
如此的察言观色,倒不是因为我真的怕他,而是因为我心虚。
早朝时他跟我父亲吵了一架还没下早朝就传到我耳朵里了,为这事,我早饭都没怎么吃,生怕他一下朝就又来找我的不痛快。
他却很给我面子,到现在才来。
太监头子十全机灵的把奴才们全都带了下去,门被缓缓关上,厅里便只剩了我和他两人。
我听见他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
“朕有段日子没来看你了,想我不想?”
我眼都不眨“臣妾日日惦念皇上。”
“既然惦念,为何不抬头看看我?”
我缓缓抬起头,在他漆如点墨的眸子里看见自己那堪称平静的一张脸。
他居高临下望着我,眼睛里是明显的厌恶。
“你这幅样子,倒真是把你们明家人的气度学了个十成十,不卑不亢,一身傲骨。”
“皇上过奖。”
他挥挥手“你想起便起来吧,这么不情不愿的,好像是我苛待了你一样。”
他这架势,摆明了是不想让我起来。
我咬咬牙“臣妾不敢。”
“不敢?我倒要听听你有何不敢?”
“臣妾知道皇上有气,所以不敢起来。”
言玦冷笑一声“你喜欢跪着,那便跪罢。”
他俯视着我,声音和他唇角的笑容一样冰冷。
“外面还下着雨,寒气太重,贵妃想跪,跪到宫灯熄了,也便是了。”
说罢甩袖走了,小太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皇上起驾~”
这个言玦,说到底还是只有那么一张脸像个人样。
言玦走后,成碧看了看屋内境况,出去吩咐其他人各忙各的,没有放人进来,而是自己在一旁陪着我。
等到宫灯终于熄了,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我被成碧扶到床上,半躺着,有些出神。
成碧见我这样,没说什么,只是捧了一面铜镜过来放到我手里。
我开始还不解其意,低头一看自己,立刻就明白了。
镜子里的人一脸委屈皱着眉,倒像是要哭出来了。
我把镜子捧高,正对着自己,然后把脸上的情绪一丝一丝收起来。
直到瞧着与平常没什么两样,方把镜子一甩,睡觉!
迷糊中感觉成碧的手按上我的膝盖,轻轻揉着,倒是舒服了好多。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常要起得晚,被丫鬟扶着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坐到妆镜前任由她们摆弄,从镜子里瞧见看朱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犹犹豫豫的样子。
我叫她“看朱,是有信来吗?”
她见被发现,也就坦白供认“是家书,娘娘,要念吗?”
念什么?念出来让这帮小丫头看我笑话吗?
我有些没好气“不必了,拿过来吧。”
展开来一看,果不其然,那力透纸背的家书一笔一划无不是对我的谴责。
是我爹又写信来骂我了。
这些年来,每每父亲和言玦在前朝有了争执,他的信第二天必然会送到我的案头,责骂我没有劝谏好皇上,辜负了他多年的教导和期望,我受着自己父亲和夫君的夹板气,常常也把自己气个半死。
把这封信和其它的一起放到匣子里,我知道,今天这顿早饭,我也没有胃口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