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紫烛笼-17(1 / 1)
到底还是小姑娘,林汀哭累了,饿着肚子居然就睡着了。罗夏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后背,确认怀中人气息匀长,这才敢慢慢放开。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出门,打了一盆温水。温热毛巾小心将林汀脸蛋上的泪痕一一抹去,罗夏将烛台移远了些,微光中的林汀睡得正香,细眉微微锁着。他想伸手将眉头抚平,想了想还是缩了回去。
心头装了太多事,就暂且放她到梦中避一避吧。
林汀身上带着什么秘密,罗夏没有半点兴趣。左右将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能将他们分开。但这确实是两人相识以来,她情绪爆发最为激烈的一次。
林汀是个有脾性的小姑娘,却也是个识脸色、知冷热的小姑娘。人前爱装得一本正经,不算太好相与,私下鬼点子却是连串冒。从前在寨子里,有贪便宜的邻家大婶借了他亲手打磨的藤椅、小木桌不还,林汀不算小气,但横竖不肯惯着这种风气,前后屋稍稍一走动,总有办法让人把东西乖乖还回来。两人成婚后,明面上她对他越发依赖,平日里稍有怠慢,便半真半假地撅着嘴巴不开心,但那么多琐事细细罗列下来,她没发过一次任性的无名火。
这么惹人疼的小姑娘,他恨不得捧在掌心护着的小姑娘,他怎么舍得她这样难过呢?
并无睡意的罗夏吹了灯,在黑暗中算着柯黛和郁南承可能的动向。郁南承旧疾未愈、又遭急火攻心,不养个十日八日的,体力根本支撑不了远行,更不用说他们忌惮着铺天盖地的通缉令,绝对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城送死。
况且罗夏瞧得真切,郁南承性子耿直,但那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柯黛绝不是善茬。林汀临走前虽刻意表现了对这两人生死的无所顾忌,但柯黛脑筋稍稍一转便能分析出,那尊皇家药鼎,就是她与郁南承活命的唯一依仗。
怀中女孩睡得恬静。所有的风险,都交由他来承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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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又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两钱沙参,三钱积雪草。”章甫在林汀的严格指导下,磕磕巴巴地背着药方,“七钱川楝子,三钱草乌头……”
“不对不对。”一炷香内第四次纠正,林汀心头突突,感觉随时自己可能耐心不保,“草乌头是两钱不是三钱。重背!”
小章哭丧着脸:“一钱而已。差不了多少。再说多加一钱,增加药效嘛。”
胡扯!林汀横他一眼:“那先前你还将木防己和防己的顺序搞错,怎么解释?”
小章鬼使神差地胆肥嘴硬:“总归是炖成一锅,又不是少了漏了——哎哟!”小章忙不迭吹着被抽痛的手背,偷偷看了手中捏了根细柳条的老板娘,不敢吱声了。
“亏你说得出口,这歪理能说服得了你自己?”林汀一拍桌子,“小母鸡炖蘑菇还有个先后呢,这味药剂可是我师傅行医注解上的典例,所有药材下锅的顺序、时辰、火候,一丁点都不能错。你可知倘若防己在木防己前添加,会酿成什么后果?”
“什么?”
“补药变毒~药。”
小章吓了一跳,见林汀神色正经,不像是吓唬人,当即端正态度:“对不起林姐!我见你一早脸色就不太好,像是有什么烦心事,才想出这个法子转移你注意力来着……”
探口风的借口十分拙劣,但考虑到认错态度还算良好,林汀决定不追究,放他继续记药方。今日药栈由她坐镇,罗夏十分悠闲地在附近串门,不仅将渡口的店铺晃悠了个遍,还缠着巡逻的衙差热切发问:“要是能抓住钦犯,赏金到底是两百两还是三百两?要交税吗?上头要扣提成吗?上头的上头要扣提成吗?上头的上头的上头……”
衙差小哥被烦得耳边嗡嗡直响,望着天空算时辰,心心念念着早些换班。
远远望见罗夏在视线中来回晃悠,林汀的心绪比昨晚安稳了不少。她低头专心配着药,余光随时关注着门外的动向,过不多久只见罗夏信步走来。
“今年真是热得早,才五月份就够呛。”罗夏一路用手掌扇风。林汀漫不经心听着,很自然地放下手中活计:“晒得是够可以。我给你拿瓶清凉油。”
说着两人进了后屋。布帘刚放下,罗夏便附到林汀耳边:“他来了。”
虽说早早做好了准备,林汀听完还是头皮一紧:“渡口贴得到处是通缉令,他怎么挑这个时候来?!”
罗夏摊手表示无解。两人在后头等了一会儿才掀帘子出去,小章正招待惨着一张脸的郁南承,记性不错地居然认出了他:“这位公子,您可是前两日来求五段灵芝的那位?”
林汀与罗夏迅速一对视。小章话一出口便识相地退了两步。他还记得那日傍晚的不快,这等一看就是惹不起的角色,还是留给老板对付吧。
罗夏也不负期望地上前主持场面,对着双眼无神的郁南承,面露狐疑:“公子看上去不太好。难不成灵芝失了药效?”
难得郁南承这时候还笑得出来——嘴角僵硬地一扯,当真难为得紧,好在说话的语气还是很真诚的:“掌柜的言重。鄙人前几日进山被一条不知名的毒蛇咬了一口,自恃懂点医理,又从贵店得了神药,便不曾将伤势放在心上。不想将养了一日,行事还是不太得力,这才想劳烦您家大夫得空瞧一瞧。”
多事的小章招待这类慕名而来的求医者一向积极得很,自豪感再次作祟:“公子放心,我们老板娘妙手回春,定能医好公子!”
“鄙人在此,先谢过几位。”
林汀将账本扔给小章,无可奈何将郁南承扶了进去。郁南承只身空手前来,连把佩剑都没带。林汀引他进后屋看诊的药堂,将他躺椅上安置好,罗夏紧随其后,顺手带上了门。
“还敢找上门?”罗夏居高临下地看着躺椅上的郁南承,“当真是不怕死。”
郁南承嘴唇发乌,将将吊了一口气:“郁某就在这里,要杀要剐,二位看着办吧。”说完一脸安逸地阖上眼皮,冷静得跟终于找到避难所似的,就差没打几个呼噜。
不出所料,过了一夜,逃难的两人还是将思路捋顺了。
预料到事态发展的罗夏还是气得要跳脚:“这招有够损!仗着整条街都看见他进了我们店里,纯粹赖皮!”
林汀拦住他:“不对啊,大街小巷贴着的都是柯黛的画像,那郁南承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柯黛交待的那一堆是真是假暂且不说,这两人的来路,不是一般的有问题。
罗夏没好气:“有什么办法?只有先医好他,拘着再说。我倒要看看,柯黛耐得住几天!”
灼灼目光似乎要将榻上人烧穿一般,他恶狠狠地瞪着郁南承。另一边翻着药箱的林汀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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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南承中毒症状本已缓了十之七八,吐血不过是巴豆粉引发的气血虚空,林汀替他针灸引血,忙乎了一个时辰,期间小章还溜过来旁观,午饭时分便彻底清了余毒。
郁南承在后屋躺了半天,手脚虽仍使不上多大力,但精气神的确恢复了不少。罗夏寻了个理由让小章回医馆拿东西,林汀不太情愿地给郁南承喂了一点稀粥,两人面怀不善地围在躺椅旁:“眼下已无遮拦的必要,郁公子有何指教,尽早开口。”
郁南承静静眨眼,胸腹微微起伏,似是在运气。罗夏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动向,眼见他吃力地挣扎站起——“罗掌柜与林大夫宽宏大量、不计前嫌,郁某谢过二位的救命之恩。”
林汀要去扶,被罗夏拦住。眼睁睁看着郁南承给他们两口子认真磕了三个大礼,林汀脸皮有些承受不住:“话说开了就好,郁公子着实……”
罗夏暗地叹了口气。小娘子到底本性纯良。对于郁南承身体力行的致歉,他则比她心安理得得多:“既然阴差阳错地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总该让我们清楚,到底掉进个什么坑里吧?”罗夏低头看着林汀玩手指,“你们可是手头沾了血的钦犯。”
言下之意很明了。这浑水,我们坚决不淌,你们也休想独善其身。
郁南承脸色一白:“我们没杀人。”
“那娄尚书是怎么死的?”
郁南承言辞吞吐:“此事说来话长。承蒙救命之恩,郁某一定会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但眼下状况二位也清楚,柯黛不能抛头露面,我也不能长时间将她一人留在住所……所以,还劳烦二位陪郁某走一趟。”
罗夏与林汀对视一眼。
“为何通缉的人只有柯姑娘,却不见你?”林汀尖锐地问道。
郁南承并不回避:“因为在京城人的眼中,郁南承,是个已死之人。”